《第二个谎言》爱因斯弹簧

5、第5章 唤醒

　　这件事维洛谁都没告诉，拿到那套礼服长裙之后立刻像窝藏赃物一样整个箱子塞在了床底下。直到休息日的夜里，她确信此时即使发生什么意外也不会令事态扩大，才悄悄喊来皮绮协助自己。两人躲在房间里忙碌了好一阵，维洛几乎觉得自己要被那些又沉又晃眼的布料逼疯了，皮绮才终于把梳子朝桌边一放，后退两步。

　　“好啦，站起来吧。”

　　于是维洛从自己窗前的椅子里站起来，突然感到手脚都不协调了。

　　“真的好了吗？”她没有把握地问。可是皮绮忽然大声抽了抽鼻子，泪眼汪汪地搂住她。维洛一头雾水，脑子飞快转动，想找些话安慰她，却听见皮绮在她胸口附近的地方又哭又笑地喊道：“我有姐姐了！”

　　“什么？”维洛更加莫名奇妙地笑起来，“那以前你觉得我是什么？”

　　“我不知道……大概更像哥哥？”

　　维洛眼角抽了抽。落在她系着长辫子的脑袋上的本该是轻柔的抚摸，现在变成了一记拳头。

　　“我以前也有个哥哥，我几乎都不记得了。但现在你是我漂亮的姐姐了！你该早些试试裙子的，维洛。”这姑娘抬起一张满是眼泪的笑脸，拉着维洛两只手往穿衣镜前走，“来吧，瞧瞧镜子，然后我就可以把你送下楼啦。”

　　“我拒绝！”维洛喊道，强行拖着她转向门口，虽然束身衣让她不敢深呼吸，裙撑让她觉得步子跨大一些就会把自己绊倒。

　　“但是杜朗也在客厅里。需要把他支开吗？”

　　“别麻烦了，他怎么样都无所谓。只要快点结束掉这一切就行了！”

　　而在楼下的起居室里，两个男人正一无所知地交谈着。杜朗·霍塔伦端起茶壶给两个人的杯子续上茶。

　　“一个坏消息是，我看来必须参加骑兵学校的庆典晚宴。”卢卡坐在沙发上说。

　　“所以呢？”杜朗走过来，把其中一杯放在他面前。

　　“好消息是，我大约会见到你父亲。你有什么需要转告他的吗？”

　　“没有，谢谢。不得不和他说话的时候，我会写信。还有，我警告你，老朋友，不要把我当作筹码。”医生冷淡地说，从沙发上的皮质提包里取出玛佐教授寄来的包裹，“两天服用一次。我怀疑这个用量不会有什么效果，但是肯定毒不死你。”他在桌上拆开纸包，拎起里边的一小包药粉朝卢卡晃了晃。

　　“这个呢？”卢卡把两张不大的金属圆片捏在指尖，颇有兴趣地观察它反光的表面。

　　“睡觉时贴在额头两侧，防止你做噩梦。”

　　“利用的是什么机制？如果我做别的梦呢？——不要用那种嫌弃的眼神看我，我说的是正常的梦。”

　　“你爱梦见什么都行。但是如果你在梦里觉得难受，它就会唤醒你。通过探查血流速度和心率，还有瞳孔缩放。”

　　“瞳孔。”卢卡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把金属片贴到额头两边，“有趣的机制。然后呢，又要怎么样来唤醒我？”

　　杜朗眯起眼睛，但没来得及对他的好奇心发表更刻薄的评论。起居室敞开着的门被敲了两下，紧随其后的是清喉咙的声音。

　　“晚上好，先生们。”维洛说话时有些紧张，在背后绞着双手，但却挑战般地把头昂得更高了。

　　她身上穿着卢卡为她挑选的那条浅紫色细纹平布连衣裙，胸前点缀了白金相间的镶边缎带。金黄的狮子鬃毛般的蜷曲短发被梳得驯服了些，贴在她耳边。在室内不算明亮的煤油灯光下，她浑身的轮廓柔和得出奇。

　　一瞬间卢卡感到头部两侧窜过一阵轻微的尖锐刺痛，让他猛然一震。

　　屋里所有人都瞪着他，包括刚从门边探出脑袋的皮绮，和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扶住了他的手臂的维洛。

　　“啊，该死……”他勉强露出个微笑，匆匆把那两个圆片扯下来，手指却不断地打滑，“没事，我玩过头了。不过至少知道它以后会怎么叫醒我了……”

　　杜朗露出那种烦人的“我早告诉过你”的表情。维洛则松开了抓着他上臂的手。她又清了清喉咙，低下头去，像只被蒙住眼睛的猎犬一样小心翼翼地试着轻踮起脚，让裙摆离开地面，然后原地转了一圈。

　　杜朗哼了一声，鼓起掌。卢卡感到自己脑子有点晕。“穿起来舒服吗？”他听见自己在问。

　　维洛做了个鬼脸，手指在肩膀上打了个转，“感觉好像光着身子。”

　　幸而刚才他已经把恼人的圆片摘下来了。

　　“皮绮帮我弄了半天，我差点就不想继续下去了，”她又说，“现在看起来怎么样？”

　　“在外头晒了多久才让你的皮肤红得像——”

　　“闭嘴。”她把医生的评论堵回去，然而领口以上皮肤泛起的红色变得更显眼了。

　　卢卡犹豫了一下，才说：“嗯……很好。”

　　“很好是什么意思？”

　　杜朗再次想要发表意见：“这么柔和的颜色对你来说有点儿——”

　　“很合适。”卢卡同样斩钉截铁地打断了他，“你穿起来很好看。”天知道为什么在关键时刻他会把所有词都给忘了，只能说出最平淡无奇的话来。他希望自己的表情看起来再确信些，再诚恳些，至少不要是可笑的。

　　“唉，再见，朋友们。总还有别的地方需要我的意见。我会把你的感激转告给玛佐教授的。”杜朗打了个哈欠，转身要走，然而维洛已经先他一步唰地冲出去，不见了人影。似乎她自己也很疑惑自己为什么要逃，但仍旧毫不犹豫地提着裙子跑出了赛马的速度。皮绮也把脑袋缩回去消失了，听脚步声是跟在维洛后边上了楼。

　　卢卡瘫坐回沙发上。

　　杜朗在走廊和自己的朋友之间来回看了两圈，眯起眼睛，“你刚才是不是——”

　　“我不是。我没有。”

　　“——心率加快，瞳孔放大。要么是你被吓得不轻，要么——”

　　“你不要胡说！”

　　“好吧，我们就假装你是被吓着了。不过说真的，我也被她吓着了。”

　　“才没有那么糟糕。”卢卡略显不快。

　　“我也不是针对谁，”医生耸耸肩，“如果看到你穿裙子我也会被吓一跳的。”

　　对此卢卡已经习惯了。“我不确定自己会不会用上这东西。有点不可靠。”他把那两个圆片放进外套的内衬口袋。

　　“确实。简单粗暴的唤醒机制，分不清恐惧和喜爱，”医生摇摇头，“而且会让某个领域的顶级研究者突然变得像个傻瓜。”

　　“看在我们差不多二十年的交情上，我请求你赶快忘了这件事吧。”

　　“不，绝不。正是看在我们差不多二十年的交情上，我会牢牢记住的。”杜朗残酷地笑了，“尊贵又智慧的帝国大贤者，却如此轻率，不按规程说明进行操作。”

　　杜朗把一份说明书甩到他膝盖上，像只吃饱了的鹰一样趾高气昂地走出会客厅，卢卡则生平第无数次对自己幼年时选择朋友的标准进行了一番严肃批判。

　　皮绮好不容易追回楼上，正看见维洛捂着脸深呼吸，脑袋顶在墙上。

　　“我没事。”维洛在手心里闷闷地说，然后猛地抬头，吓了她一跳。这穿着裙子的军校生使劲甩了甩脑袋，又朝空中猛挥了几下拳。

　　“你确定？”皮绮交叉起双臂。

　　“行吧，我承认是有点不太好。”她紧抿着嘴，说完却又笑起来，捂住了脸，“啊，该死，真该死……我穿起来真的好看吗？”

　　“我都告诉过你五十遍了！”

　　维洛走到五斗橱旁立着的穿衣镜前，挺直腰。“我觉得，这么一看，似乎的确……。”她犹豫地说。

　　“你终于意识到了可真不容易。”皮绮在她身后探出头，“要是以后你也能多穿穿裙子就好了。”

　　“什么？想都不要再想。今天他已经达到目的了。而我呢，还有别的事情得忙。校庆日阅兵就在下周了。相比之下，光被某一个人夸赞了可算不了什么。”她傲慢地说，将手伸到后背去，自己试着拉下拉链。尽管她还有些颤抖，从耳朵尖到锁骨下边都泛着粉红。

　　“哦，可你现在看上去开心得很。”

　　维洛转身在她脑袋上用手指敲了一下。

　　“开心！我都快被束身衣勒死了，皮绮！你到底要不要帮我？”

　　皮绮终于大笑出来，跑上去帮她松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