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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鬼帝四 ...


  •   瓦片嵌在方椽之间。施巧劲把瓦揭开一线,王问花半咧着嘴,眯起一只眼,侧头窥视。

      这是江湖手段。柳扶风一面心生敬畏,一面忍不住要笑,也学他凑头咧嘴,眯起了一只眼。

      他俩一个眯左眼一个眯右眼。两位世家公子,脸贴脸挤成一块饼,总算看清了房内的情形。

      原妙契正立在这块瓦的下方,把约莫三钱的散碎银子包起来,放在桌上那叠衣物旁。衣物是柳扶风之前拿给长孙再叹穿的。柳扶风暗道:“还是原大哥心细,记得我每日要给长孙大哥三钱银子。”

      干完这件事,原妙契又去铺床叠被。天字房是给富家子弟住的。床榻如台阶由里往外分为三层,里头最宽最高的那层睡主人,中间较低的那层放置衣衫和贵重之物,外面最低的一层脚踏睡仆人。

      原妙契铺的便是脚踏的被子,看样子是打算睡在这里了。

      夜色葱茏,房内拽着原妙契忙碌的影子。烛光透出瓦缝来,映在王问花的眼中。王问花沉默不语。柳扶风看看房内,又看看王问花。王问花全情投入,脸笼着疏疏一片光,神色深沉而柔和。

      他隐约有所感,却捉不住一个念头。耳听得“哗啦”的水声,长孙再叹出浴了。

      十七八岁的少年乞儿的身躯,竟是精壮的,精壮中透出青涩,像一头年轻的豹子,或许,还是一头饥饿的豹子。他的胸膛膨着,腰腹窄紧,腿长而匀称,潇然而行,浑身力道似在轻盈矫捷地流动。

      惊心动魄,柳扶风忽然有了这个体悟,不由自主地屏息,猛地记起,自己没有用藏气术。

      说起来,他和王问花,为何要如此窥视长孙再叹出浴?便是同为男子,如此作为也有些失礼。

      然而来不及了,长孙再叹就这样,缓步走至二人的斜下方。像是久不见天光,他肤白如玉,却是一块碎裂的玉,遍体疤痕。王问花传音道:“小风儿,睁大眼,仔细看一看,那都是什么伤痕?”

      柳扶风心道:“吃饭时,长孙大哥便说了,他在风尘中沦落过,受尽皮肉之苦,定是挨了打。”

      王问花见他不开窍,又道:“鞭伤、棍伤,当然不是假的。但他的心脉上方,怎会有那一片烙痕?那是致命之处。可见,他曾受过致命伤,为了掩盖这一点,才将疤痕烙成了这个模样。”

      柳扶风听了,想起王问花之前的种种试探:“王大哥,你莫非是……怀疑长孙大哥是鬼帝?”

      王问花觑他一眼,不置可否:“虽说不能先入为主,但包子后头必定跟了狗。”

      谁是包子谁是狗?柳扶风怔了怔,待要说话,只见原妙契笑着把长孙再叹扶到床边。

      “长孙公子,来,把头发擦干净,再歇息。”就如同照料柳扶风一般,原妙契没有问长孙再叹身上的疤痕从何而来,给他披上雪白的亵衣,待他坐稳,又拿过干净的丝巾,为他擦拭湿漉漉的长发。

      柳扶风心下一暖,忽然想到:“原大哥对谁都是这般亲切。若不知他是这个性子,还以为自己在他的心目中是独一无二那一个。”想到此处,不觉有一阵酸楚之意,又想到:“难道原大哥待我不够好么?我是朋友交得少,心胸才会如此狭隘。能和原大哥交朋友,已是三生有幸,我不要多想了。”

      王问花又语重心长地传音:“小风儿,眼见为实,耳听为虚。这话不是没有道理,你看他身上的鞭伤,很有问题,鞭伤决不会下窄上阔。倒像是,利刃自下而上砍伤,再用鞭子抽打掩盖伤口。”

      心知说的是长孙再叹,柳扶风忍无可忍,大着胆子传音道:

      “王大哥,你未免把长孙大哥想得丧心病狂了。长孙大哥是盲人,目不视物,就算会些拳脚功夫,只怕一不留神也会撞得满头包,怎么会是鬼帝?再说了,鬼帝真的是恶人么?听王大哥你说来,鬼帝不过是任性了些,一意惩奸除恶,又没有杀伤性命,只是把恶人通通抓去了永狱城……”

      王问花不言语,待房内吹了灯,把瓦放回原处,揽住他的肩:“你年纪还小,不懂人心鬼蜮。他是真瞎还是假瞎,你看得出么?且不论他是不是鬼帝。真有那么巧,他落在地痞手里,就让你救了。而在那一夜间,疑似地痞的蔡公子就被鬼帝捉走了。退一步讲,他若是蜃楼的妖人,当如何应对?”

      柳扶风怔了怔,王问花继续道:“方才,我要与长孙再叹同房,实是为了保护你们。你却草率地让阿契与他同房。万一他要对阿契不利……你如此轻信,我想也不是第一回了,有没有害死过人?”

      这些话着实戳到了柳扶风的痛处。他暗自思忖:“原来,王大哥想得这样深远,全是为我们着想。我从不认为自己是轻信之人。只不过,想起来,我若能早些察觉二妹的异常,早些明白是大堂叔在害我,也不会到那天人试剑亭去,那么,也许、也许大妹妹就不会死了……”

      见他面露愧色,王问花把手搭在他的肩头,轻拍道:“小风儿啊,这是你自己招惹来的人,就算不是鬼帝,也可能是蜃楼的妖人。他故意接近你,必有所图。你想想,你身上有没有什么值得人惦记的东西?唉,我想替你看住他,可惜未能与他同房,他已对我有所防范。如今只剩下一个办法——”

      “什么办法?”柳扶风心乱如麻,下意识问道。

      “换房,”王问花理所当然地道,“你与他一间房,我与阿契一间房。你涉世未深,他定想不到你已对他起疑。与狼为伍,舍身饲虎,这对你来说也是一种磨练。你要与人交朋友,就该花心思摸清他的底细。你对他知根知底之后,再全盘信赖他。这才是交朋友的道道。明白了吗?”

      柳扶风连忙道了声“明白了”,转念又想:“我与长孙大哥认识了一日有余,与王大哥认识不过半日。按王大哥的说法,我与他交朋友时,也得先摸清他的底细。他说的话也未必可信。”

      想到此处,他便问:“王大哥,我问你一个问题,你怎么知道——我不会轻易拔剑?”

      没想到他还记得江湖三美之论,眼珠子溜溜地转了一圈,王问花试探着说道:

      “你当真不会轻易拔剑?我想的是,蜃楼的妖人在寻找柳氏飞廉剑,或许是认为此剑极厉害,心存忌惮。你十岁时继承此剑,我略有耳闻。此后,柳氏却未有所作为,想来,要么是谨慎行事,要么是出了什么差池。不过么,较之那些已拔出鞘的凡俗之剑,藏在鞘里的宝剑反而更有威慑力。小风儿,我劝你一句,你若决心要拔出此剑,必要有一剑石破天惊的把握。否则,不如不拔。”

      这一番话讲得颇有禅意,柳扶风似懂非懂,心道:“王大哥是在点拨我,这定是他比武的心得。趁着他有这个兴致,我再多向他请教一些。”因此,他紧跟着问了一句:“王大哥你说的对,这是我第一次出来行走江湖,有许多不懂之处要向王大哥你请教,还有什么是我应当注意的么?”

      王问花笑道:“有啊,无论是行走江湖,还是入玲珑塔比武,你要随时注意周遭的动静……”

      柳扶风连忙洗耳恭听。王问花顿了顿,又道:“如此,才不会错过不期而至的美人美景。”

      “……?”待柳扶风明白过来,这是在逗弄自己,王问花已笑着掠下房顶。

      两人商议好了第二日换房。一夜相安无事。翌日天不亮,柳扶风自脚榻起身,床上只有一团被子,王问花不知去了何处。说来也奇,他喝了许多酒,睡得又迟,可这一觉醒来,精神却抖擞至极。

      王问花思虑甚密,却又逍遥自在。这性子好似影响了他。他暗暗想到:“没错了,王大哥和原大哥定是朋友。他两人颇相似,一样玲珑心窍,一样令人感到快活,难怪会惺惺相惜结为知己。”

      想罢,他先去了天字一号房。柳梦娣冷着脸坐在铜镜前梳妆。丫鬟桑榆正打理易容所需之物和男子的衣衫。这一次来金陵,之所以柳梦娣会跟来,只因他一拔剑便手抖,秦清影要她做他的替身。

      这件事,早在四年前,小兄妹俩已交谈过一番。

      见柳氏上下冷落柳梦娣,柳扶风私下寻她,问道:“二妹,你有什么打算?”

      柳梦娣冷笑道:“我能有什么打算?替你背锅,做你的替身,只看你什么时候杀死我。”

      听她如此讲气话,柳扶风却自有一番打算。他已是废人了,而他这二妹发自内心喜欢剑。柳氏女子学剑不易。何况,柳氏将柳梦阳之死归咎于她,没有人再用心传授她剑法。他无法阻拦这一切,终于想到,不如听从秦清影的安排,让柳梦娣做他的替身。他把她带在身边,也好慢慢地教她开导她。

      有了这个念头,他问柳梦娣道:“二妹,你想不想学《天风剑法》?”

      柳梦娣只道:“你肯教?我拿假的《长风剑法》给你,你也想到用假剑法害我了?那很好啊!”

      柳扶风道:“我听父亲讲,《天风剑法》只有心境清澄之人方能驾驭。我杀死了大妹妹,因此走火入魔,不能再持剑。二妹你先练好《长风剑法》,等时机成熟了,我再把这套剑法传授给你。”

      柳梦娣起初不信。听他讲解了些心法,自知练不成,她才信了几分。后来扮了几次替身,有了与人切磋的机会,剑法逐日精进,她也就发觉了做替身的好处,比把她关在屋里让她闭门思过好许多。

      这一次来金陵,与其说是柳扶风来参加比武,不如说是她来参加比武。她才是挑大梁的人物。

      “二妹,今日我们去看文试的结果,能不能通过还未可知,你就在客栈歇息罢。”

      柳梦娣把斗笠放在一旁,正要戴人|皮面具,听柳扶风说出这一句话,不由得把脸一沉:

      “怎么,你要反悔了?还是说你交了几个朋友,怕他们发现你是个废人?我可告诉你,我本也不想做你的替身。但你要是把比武搞砸了,回长风岛后,父亲母亲问起此事,我决不会再替你背锅。”

      她虽然生气,心却还是细的,只是传音入密质问柳扶风。

      柳扶风不好提她来了月事,怕她太过劳神,赔着笑也传音道:“便是通过了文试,玲珑塔的第一二层,想来也不会太难。我不拔剑,或许……也能应对。好妹妹,你养精蓄锐,以后还要靠你。”

      他两个大眼瞪小眼,一怒一笑,房内安静至极。丫鬟桑榆心知二人是在传音,多半是在为那件事争吵,也劝柳梦娣道:“二小姐,你的身子要紧,我们养一养,过几日,养好了再去。”

      柳梦娣“哼”了一声,这才想起自己有些不便,气消了稍许:“谁想去谁去,爱去不去。”

      柳扶风有心与她多说几句,没话找话地又问道:“好妹妹,你如今内功怎样了?”

      “也就是这半年,”说到剑法内功,柳梦娣有了骄傲之色,不觉露出笑容,“打通任督二脉。”

      柳扶风便也笑了起来。他这二妹天资本就甚高,又肯勤修苦练,尤其是大妹妹过世之后……

      柳梦娣见他笑,立即拉下脸:“哥哥,你最好不要让我赶上你,否则,我迟早会杀了你!”

      柳扶风只觉这话透出亲密之意,柳梦娣似在督促他习剑。他七情摇动,既欢喜又神伤,对她道:“好妹妹,没有那一天——我是说,我不会让你也承受杀害至亲之人的痛苦。杀人偿命,我杀死了梦阳,必会以命偿还。待你放下仇恨,练成《天风剑法》,独当一面……哥哥不会脏了你的手。”

      这掏心窝的话不说还好,柳扶风一说,柳梦娣抓起胭脂瓷盒,就往他脚边砸。

      “滚出去,”瓷盒碎成一片片,胭脂散了一地,柳梦娣怒道,“瞧见你就犯恶心!”

      柳扶风也不知,自己怎就说出这等痴话。不由得红了耳根,他暗自后悔——难道,他为了让自己好受,就非得旧事重提,惹二妹伤心?可是,他是真的不愿见二妹如此陷在往事和仇恨的泥沼里。

      见柳梦娣发作,他一面赔不是一面往外退。他愿为她死,发自真心。千言万语,难再表述。

      恰撞见长孙再叹和原妙契过来,他定了定神,又是满面笑容,随众人寻秦晚雪和侯望月去了。

      柳梦娣听见房门外热闹的人声,再也忍不住,一下子伏在桌上,泪水浸湿了衣袖。

      方才,那一瞬间,她竟然信以为真……以为他有一日会寻死……

      而他转眼便去和别人说笑,分明是在戏弄她……他以为她真的不会杀他?

      这世间男子,说话是没一个可信的。柳云鹤还没有给她教训?她要靠她自己。

  • 作者有话要说:  谢谢尾巴给我的地雷~
    ==
    编编建议改文名,和基友想了两个文名——
    《按剑撩遍全江湖》
    《男主他拒绝拔剑》
    不知道大家更喜欢哪一个?羞涩求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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