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木有枝（十三） ...
-
“尹兄？这称呼现在叫起来就怪了些，我后来都是怎么称呼你的？”楚之佑说着一边闲不下来的东张西望，这上京依旧热闹，瞧着与两百余年前还是有不小差别。
“你且随便叫吧……”
楚之佑有些诧异，他本是忽的想起随口问了句，却没想到，尹淮这是在……逃避？
奈何尹淮咬死不松口，楚之佑只得作罢，不急，他早晚会知道的，到时候天天在他耳边叫上个十遍八遍。
心中记下这事，楚之佑的注意力马上被街边的各种吃食玩意吸引了去。
“可惜，不能喝酒了！”嗅着前方巷子中传来的阵阵酒香，想到自己片刻之前在记忆中用尹淮的身体豪饮的痛快不禁扼腕。
说来气人，这身体明明不是前世那个，却是一脉相承的“一杯倒”，实在是这教他哪都满意的身体最大的败笔！
“还是能小酌几杯的。”尹淮笑着安慰道。
“曾经沧海难为水啊……”楚之佑瞥了根本不知道醉是个什么滋味的尹淮，瞬间泄气。
二人一路说说笑笑，时移世易，故地重游，没了曾经的窘迫仓促，倒是别有一番新奇与愉悦。
站住脚步，楚之佑望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街道，明明对他来讲不过几个时辰前才离开，再站到这却是全变了模样，有仙人言东海又可扬尘，不外如是。
鼓西街还是那条街，只是曾经的花街柳巷如今风雅的很，上京最大的茶楼“胡不归”就坐落于此，还有二人此行为的那颗桃树。
略施了个障眼法，向着那颗桃树下走去，这次楚之佑倒是不寻些“大庭广众”的借口了，可见之前就是纯粹的为了好玩，对此二人俱是心知肚明，怕是还乐在其中。
“我倒是与这街和桃花都有缘，只是不知小斐如何了……我们离开后，可有再回来瞧瞧？”
方才刮了场不大不小的风，让这一树灼灼落了满地，楚之佑轻抚那树干，语气半是怀念半是惋惜，也不知是为的人还是花。
“未曾。”
尹淮这答案在楚之佑意料之中，只叹口气便也释然，所幸小斐这一生有兄长护持所爱相伴，应是喜乐安康。
“我猜这是小斐的，我还看到他们两个表白的记忆了，像两个傻子似的，”楚之佑轻笑一声，从袖中取出那方锦匣，又看了一眼这称不得精致的桃花簪，轻轻扣上盒盖，发出“啪嗒”一声轻响。
“埋回去吧”
“好”
“上回说道，隆安帝驾崩的突然，宁王受先帝遗命继承大统，年号景元。先帝骤崩，新帝不稳，边关又有前朝余孽作祟，大齐江山正是内忧外患风雨飘摇，时年刚及弱冠，还未有战神之称的杜若将军挺身而出，二人……”说书先生的声音隐隐传来，还在讲昨日未讲完的那段传奇的风月往事，听过的没听过的客人都给面子的叫起好来。
门外的楚之佑一僵，握着那锦盒的力道就是一紧，将他先前设下的阵法都激发了出来，反应过来连忙收了力道，再看去那锦盒已是化为齑粉，幸好簪子还安然无恙。
“他说的是……小斐？”楚之佑也不埋簪子了，抬眼看向尹淮，眼中有征询之意。
尹淮点了点头，他也没想到二人离开后还有这么一段后续。
将那支簪子妥帖的塞进乾坤袋，楚之佑不知怎么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这个消息来得突然又荒诞，像谢幕掌声前猝不及防的荒腔走板，将一腔欢喜击了个七零八落。
二人一时都没说话，说书先生还在为看客讲那段传奇。
“那是两百多年前一个和现在差不多的日子，景元帝刚刚继位，他就站在城楼上，看着大军浩浩荡荡的远去……”
“一个月前，他至亲的兄长突然驾崩，留给他一个空荡荡的皇位，争论不休的群臣，还有一对孤儿寡母……”
“半月前，他在群臣的跪拜山呼中一步步走向宗庙……”
“三日前，边境传来急报，前朝余孽施展妖法，使亡者不僵，兵力源源不绝，镇国大将军战死，其长子次子战死，边境五万大军全军覆没……”
“那一日他在城楼上送走了未来的战神，也是自己未及成亲却再也没能成亲的伴侣……”
台下叫好的声音渐渐息了，只剩下那个声音还在讲，将这“胡不归”的原身，讲景元帝将摇摇欲坠的帝国护的固若金汤，一世英名，一生中唯一遭人诟病的大概就是将青楼楚馆强拆了建了一座能直望城外的高楼，讲那棵写满了风月与揣度的桃花树……
那说书先生以前怕是专说些悲情爱恨的，直将一段壮阔的历史讲的似是而非缠绵悱恻，台下有不少姑娘偷偷抹起了泪来。
谁都不会想到有两个修真界呼风唤雨大能，就这样静静站在门外远远听着个再普通不过的凡人老头胡扯，听了一整个下午。
楚之佑说不出话来，他以为自己转身离开上京那一刹就对故人在他所不甚在意的光阴中轻易地逝去做了充足的准备。
凡人轮回，一世终结来生又有新的旅途。足够豁达所以接收，却不代表不在意。
他可以释然的将故人之物埋回树下，却在猝然接收到与他所料截然不同的结局时失了言语。
听闻亲近之人余生的跌宕，心头所感远不似寻常看客，只一声唏嘘，叹一句造化弄人，就能抛在脑后。
“要再看看他吗？”
楚之佑看向尹淮，点点头
二人又回到客栈，掌柜的见这二位大佛去而复返吓了一跳，却什么都不敢问，忙将人请上楼。
尹淮从乾坤袋中掏出一面镜子，正是当日他用来回溯时间寻找楚之佑之物，当时失手打碎，已是被魔域的大师修复完好了。
“我至少，要知道他这一世都经历过什么……”故人已逝，就连那些丰功伟绩都只剩下落了灰的书笺，楚之佑想，作为朋友，他至少要好好看看他那一生。
尹淮未说什么，祭出镜子，镜面一阵波澜，有画面浮现出来，正是陆晏斐。
依修士的神魂，这凡人一世百年，不过盏茶的功夫便看完了。
“那说书的竟是没瞎说……”
事情从他们离开那日说起。
不过半月，陆晏予原本健朗的身子毫无征兆的迅速垮了下去，御医束手无策，找不到任何病源，这么大个事自然瞒不住，整个朝廷都乱了套。
倒是陆晏予本人最为冷静，将皇后太子还有陆晏斐都叫到榻前，当着一众重臣的面立下遗诏，将继承权从年幼的太子手中移交给已经能担事的弟弟。
陆晏斐惊慌，恐惧，失措，什么情绪都在他身体里翻搅来去了个遍，可临了却冷静下来，倒是该说不愧是兄弟，对着兄长好一番承诺，转头将朝中的议论纷纷都压了下去，似是一夜之间长大。
立完遗诏，陆晏予没挺过两日就去了，临终之前握着陆晏斐的手一遍一遍说：“小斐，哥哥对不起你……”
隆安五年四月，帝崩，天下素缟。
不过众人没时间沉浸在悲伤中，之后就像传说和记载中那样，前朝余孽有个国师，得了个魔修的邪术，献祭了不知多少性命，将阵亡的将士“死而复生”，前线一夕溃败，本就不稳的朝局更是雪上加霜。
杜若自请出战，身为镇国大将军幼子，也只有他最有资格重整旗鼓，为父兄和前线将士血仇。
临走前，杜若紧紧抓着陆晏斐的手，道：“陛下，末将此去定为你守得疆土无恙。”
陆晏斐猛地抱住杜若，痛哭失声，似要将兄长病后所有的压抑与难捱都在此时宣泄一空，一瞬间仿佛还是那个无忧无虑的小王爷。
“小斐，等我回来，与你成亲。”杜若回搂住怀中这年轻的帝王，不是作为臣下，而是伴侣。
“好”
同年五月，新任的镇国将军杜若带着还不熟悉的大军仓促奔赴南境战场。
六月，有京中重臣与将领密谋，帝以雷霆手段发落，大肆启用低阶官吏和新科进士以补官缺。
八月，南境大捷。
十一月，敌军再犯，军士不堪苦寒，据守不退，损失惨重。
景元元年，开春，杜若率军退敌，随捷报一起送回来的，还有一支算不得精巧的桃花簪。朝中众臣都说，这次捷报教年轻却稳重的皇帝开心了好久。
接下来就是一场漫长的拉锯。
景元四年九月，苦战多年的大齐终于找到机会，杜若率一队骑兵深入敌后，一举击杀前朝国师。
战场上敌人瞬间倒地，彻底失去生息，全境将士欢欣鼓舞，直将喜讯传到上京。
数日后，轻骑归来，主帅杜若，不知所踪。
消息传到京城，陆晏斐这些时日隐有些欢欣的的神色僵了一分，没人瞧见的衣袍间手也渗出了血迹，待晚间众臣散去，才一口血溅满了案上写到一半的封赏旨意，隐约有个“杜”字依稀可见。
景元四年十月，大军拔营，军中没有主帅。
景元九年三月，陆晏斐在梦中惊醒，披衣起身，掏出一个锦盒看了一夜。
次日，下令将鼓西街的“南风馆”拆了，建了个高楼。
景元十年春，高楼建成，赐名“胡不归”，手植一颗桃花树。
景元十五年，陆晏斐将皇位交给已经懂事的侄子，又将这些年与他通力合作君臣相得的左相唤到身侧，那左相面貌儒雅瞧着正值壮年，正是当年那个书生，如今与卫玲恩爱有加，也算圆满。
陆晏斐刚过而立的年纪，却是要死了。
“朕求你一件事，除了你没有人能懂了……待朕去后，你偷偷将朕的尸骨运出来，朕已交代了侍卫配合你……运出来，烧成灰，撒到南境去吧……”
左相跪地，泣不成声。陆晏斐从始至终没红过眼眶，似是在十多年前的那日就将所有的软弱都留在了心爱的人怀中。
景元十五年九月，帝崩
“我听说你临行前怀里揣着封精致的信，谁都不给看，我去找你要来看看可好……”
作者有话说第20章 木有枝（十三）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