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后为谋》燕芳尘

2、陌上少年

　　西魏

　　魏后三年

　　暮春

　　曲江池畔

　　正是阳春三月，草长莺飞的季节。

　　一辆华贵艳丽的厌翟车，缓缓行驶在官道上。那车身通体朱红、流苏垂帘，四周还挂着金钩，装饰的分为华贵，引得游人无不侧目。

　　就在众人纷纷驻足观赏之时，车帘的一角忽然被掀起。但见车内端坐着一明艳女郎，生得秀丽美艳、眉目如画，一双清澈的眼眸正好奇的看向车外。

　　整个曲江池畔立即安静下来，那些俊郎少年、翩翩公子无不为她的美貌所陶醉。更有甚者，竟驾马徐徐跟在后面逐车而行。

　　在魏晋南北朝，诸公夫人所乘之辂车分为九种样式，即：厌翟、翟辂、翠辂、雕辂、篆辂、朱辂、黄辂、白辂和玄辂，诸侯夫人所乘之辂车是自翟辂以下的八种样式，诸伯夫人所乘之辂车是自翠辂以下的七种样式，以此类推男子官职越低者，其夫人所乘的辂车样式越少。

　　这女郎所乘的为翟辂，说明她父亲的封爵至少是个侯位，再加上她本身相貌非凡，也难怪众人会为之痴迷。

　　就在这女子心生厌恶正要放下车帘时，一少年郎突地骑马从她眼前一闪即过。

　　出于好奇，车内女郎泛动明亮的眸子看向远处，这时前方的少年也正好调转马头。

　　但见他头戴方形鲜卑帽，生得面容俊俏、唇红齿白，纤瘦的身躯在圆领缺骻袍的衬托下，更显得衣袂飘逸、神采飞扬。

　　女郎看后不禁脸色一红，粉颊羞得像朵盛开的海棠花。出于少女的矜持，她只得缓缓放下车帘，杏眼却透过帘布紧盯那抹潇洒的身影。

　　那少年郎思忖片刻，竟策马追了上去。

　　车内女子看后，不由面上一喜，柔荑抓起车帘又放下，放下又抓起，如此反复再三，才再度掀起车帘。

　　少年郎呆呆注视着她，嘴角划过一丝完美的弧线，面如冠玉的脸上露出迷人的微笑。

　　女郎羞得微微低首，再不敢抬头。

　　驾车人像是有意放慢脚步，使得车速刚好与少年的骏马保持平衡。

　　这本是一副的画卷，可后面追随的王孙公子却不乐意了。

　　少年郎回头看了他们几眼，忽然策马扬鞭，飞驰而去。

　　后面尾随的公子们见状，立即狠踢马腹，追了过去，并齐声大呼：“小子，别跑！”

　　少年郎嘴角上扬，显得十分傲琚，完全没把追赶当回事儿。

　　他定睛朝远处瞧去，但见对面疾驰而来五六个人，为首的是位年轻公子，不过十七、八岁年纪，生得浓眉大眼、高大威猛，一对星眸精光四射，甚有威容。

　　少年郎不由喜出望外，随后挥舞马鞭，对着来人大叫：“阿兄，救我。”

　　那公子微微愣神，还没反应过来，自己与侍从却被众人给围住了，双方更是一言未说，便亮出武器厮打起来。

　　年轻公子转身望去，少年郎早策马绝尘而逃，只看得那矫健的背影渐行渐远。

　　他立即会意是怎么回事了，当下蹙起了眉头，面上露出不悦的表情。

　　近旁随从见双方打的厉害，大声吼道：“快住手，打错了！”

　　众人一听连忙停了手，中间那男子似是几人里的头目，开口质问道：“他不是你弟弟？”

　　随从说道：“我家世子并不认得他，诸位想是围错人了。”

　　那几个人相视一眼，头目又问道：“世子？敢问是哪家世子？”

　　随从答道：“此乃陈留国世子。”

　　头目仔细端详年轻公子的装扮，虽然衣着素净但不失大气，眉宇间隐然有贵气在侧，便对他的身份信了几分，因问道：“可那小子方才明明唤他做阿兄的。”

　　年轻公子显然极不耐烦，也懒得同他们对峙，用力踢蹬马腹、抽打马身，众人见状吓得忙让出了一条道。

　　随从朝那几人抱拳还礼，便策马追了过去。

　　原来这年轻公子正是当朝大将军、陈留公杨忠之嫡长子——杨坚。

　　北魏末年，孝武帝元修因与权臣高欢不合，便想联合关内宇文泰的势力将之除去，谁知此事竟被高欢提早发觉。无奈之下，兵少将乏的孝武帝只好仓促逃走西奔宇文泰。

　　可元修私生活紊乱，与堂姐平原公主有私，这让宇文泰觉得有失纲常，于是暗中派人杀害了平原公主。自此元修时有怨言，宇文泰一怒之下将他废黜，另立宗室元宝炬为傀儡皇帝，自己则成了西魏王朝的实际掌权者。

　　宇文泰掌权后，着力重用发小及旧部，逐渐形成了著名的贵族军团——即“八柱国、十二大将军”。除西魏宗室以外，李氏、独孤氏等门阀大族，他们共同统领着二十四军，分掌国家禁旅，参与佐命元功，堪称为当世最显赫的家族。

　　而杨坚的父亲杨忠，因为骁勇善战、立有军功，成功跻身到了十二大将军的行列。身为陈留公府的嫡长子，杨坚注定会前途无量。

　　前不久，师傅智仙神尼病重，杨坚焦急的赶往同州般若寺探望，这一待便是两个月。父亲杨忠飞鸽急召他回来，他只得急急忙忙往回赶，好在师傅现今已无大碍。

　　杨坚刚在陈留公府门前下马，门僮迎上前禀告说：郎主早在书房恭候多时了。

　　杨坚来不及换衣裳，便赶去书房拜见父亲。

　　书房内，一高大威猛、状貌不凡的身影正在来回踱步，并不时地唉声叹气。

　　杨坚走进书房，朝父亲见礼：“孩儿拜见阿耶。”

　　杨忠见状，急忙将儿子扶起，拍着他的肩膀笑道：“大郎，你可算是回来了，前不久朝中发生了一件大事，你这段时日不在府中，为父连个倾诉的人都没有。”

　　杨坚心想定是大事，亦不敢怠慢。

　　父子二人相对而坐。

　　杨忠假装神秘问道：“你可知：太师前几日立了谁为世子？”

　　杨坚不紧不慢回答：“自然是略阳公。”

　　杨忠捋了捋胡须，颔首道：“看来大家的想法是一致的。宁都公虽然年长且贤，但其妻乃当朝大司马长女，大司马手握精兵又有声震邻国之威，相比之下，立略阳公确实更为稳妥。”

　　杨坚目露赞同之意，说道：“孩儿先前得以与略阳公同处，想必太师早有立他之意，只是不明说罢了。”

　　杨忠正襟危坐道：“再过几日，大司马四子娶妇，你与我一道前去恭贺。如今你既已回府，又从太学学成归来，为父也该带你去几大家族露露面了。”

　　杨坚略有所悟，重重点了点头。

　　斜阳西下，一匹骏马慢慢行驶在宽敞的街道上。

　　那少年郎走到一棵大柳树旁，自马上利落的跳下，随后将骏马紧紧拴在树上，退后数步施展功力踩着树身跃到了高墙之上。

　　“梯子……”

　　少年郎原本潇洒的站在墙头，望了望与地面的距离，吓得脸色惨白。

　　“女公子，您可回来了？”

　　小丫鬟吃力的挪动梯子，将它运到他的脚下。

　　少年郎顺着步梯下来，大大方方走到她面前。

　　小丫鬟从包袱里取出衣裳，快速给她换上：“女公子，您缘何这么晚才回来？”

　　少年郎摘下头上的鲜卑帽，乌黑亮丽的秀发霎时一泻而下，小丫鬟简单为她梳了个发髻，并插上凤钗、戴上耳环。

　　但见她身着鹅黄色碎花裙，盈盈纤腰不及一握，媚眼如丝、唇红齿白，竟变成了个妙龄女郎。

　　女郎理理耳际的秀发，抿唇笑道：“方才路上遇到位绝色佳人，忍不住逗留多瞧了两眼，便误了回来的时辰。”

　　小丫鬟大吃一惊：“啊？”

　　女郎笑了笑，以手轻弹她的额头：“啊什么？还不快走！”

　　小丫鬟“哦”了一声，便跟了过去。

　　主仆二人穿过荒废的院子，走在迂回曲折的长廊内，但见迎面走来个十三、四岁的明艳少女，怀中抱着把质地精巧的古筝，看清来人明亮的眸子闪着愉快的光。

　　“七妹，你又去哪儿了？我正找你呢！”

　　女郎看了眼身侧，笑道：“散步！”

　　原来这二位正是八柱国之一，大司马河内公独孤信的六女儿毗罗与七女儿伽罗。

　　独孤毗罗不久前，由父亲做主许给开府将军元朗为妻，这元家本是元魏宗室家世显赫，与独孤家倒也门第相当。

　　毗罗拉着她往回走，道：“说好教我弹筝的。”

　　伽罗笑问：“六姐近来怎地对古筝如此热衷？”

　　毗罗羞得俏脸绯红，嗫嚅道：“我……我打听到元……元公子他喜欢听。”

　　伽罗借机取笑她说：“你这还未进门呢，倒先学着取悦郎君了。”

　　毗罗语气凝重，肃然道：“等你有了郎君，也要尽心服侍他，令他开心才是。”

　　伽罗秀眉蹙起，愤恨说道：“我可不想此生只围着男人转，再说他高不高兴的，与我何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