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未来，我们离婚了》花花欧尼

21、第 21 章

　　第二十一章
　　严雨竹死的那天，天很晴朗，一切都没有任何异常。
　　普通得让人之后再想起来，都会觉得像个敷衍捏造出来的谎言。
　　但有时也会偶然意识到，那是真的。

　　“往事不要再提/人生已多风雨/纵然记忆抹不去爱与恨都还在心底……”
　　叶青鹤按下音响的暂停键：“重来，这里的感觉不对，起身的时候没有浮萍的感觉，手臂……”
　　“老师，我实在是不知道浮萍的感觉到底是什么感觉！”已经按着他的要求重来了无数遍的隋玥忍无可忍，她已经尽可能地使自己的动作看起来轻盈了，但不管怎么做，叶青鹤都会告诉她这里不对，那里不对，但又始终不给她示范到底怎样是对的。
　　也不能这么说，不是不给她示范，而是叶青鹤最近吃药吃得厉害，身体僵硬，确实跳不了。
　　这是首很老的歌，跟古典舞并不是很挂钩，如果不是隋玥去参加了某个电视台的舞蹈节目，怕不是一辈子不会接触这种流行音乐的风格。
　　“不知道？”叶青鹤的手指在开始键停住，看向她的眼神似乎在说，这都不会？
　　隋玥气结：“我又不是你……”
　　叶青鹤微微蹙眉。
　　隋玥立马心里一个咯噔，改口：“我又不是老师您，天生就是个跳舞的天才，什么感觉都能自己领悟……”她有些沮丧，跟小孩儿似的往地上踢了一下腿，低头嘟哝，“我就是不行，我没天赋，什么浮萍浮萍，完全搞不懂。”
　　而且这首曲子，根本不是她擅长类型，而是叶青鹤帮她根据节目给出的“未来”的主题选的。明明主题是未来，为什么会选到这个歌上来啊？
　　“这明明就是一首讲过去遗憾的歌，到底哪里跟未来沾边了？就算有对未来的期待……浮萍什么的，跟浮萍有什么关系啊？而且浮萍和未来又有什么关系啊？我……”真是完全搞不懂。
　　不远处那个身着长素衣的长发男人稳稳地靠着窗台，不知为什么，也许是最近吃药吃得太多的原因，这个人看起来越来越没有温度，即便他还是如往常那样笑着，那样说话，但是的确是有什么不同了。
　　窗外明媚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也去不掉那一身冰凉的死气沉沉的气息，简直就像是……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个女人。
　　那个拿自己的性命来悄无声息地报复他们的女人。
　　“未来不就是浮萍吗？”男人忽然开口。
　　“啊？”
　　“随波逐流，永远也不知道确定的方向在哪里，风往哪里吹，浪往哪里摆，它就往哪里漂，直到生命腐烂的那一刻永远也无法停止游荡。”
　　叶青鹤看着窗外明媚的天气，天上还有几朵棉花似的饱满可爱的白云，一只麻雀儿落在打开的窗弦蹦蹦跳跳，尖尖地鸣了两声。
　　隋玥看着他盯着那只鸟儿发呆，一动不动地，说完那句话后就没了动静。他总是这样，从那个女人离开后就时常这样，胖若无人地，仿佛什么也听不见。
　　他以前不是这样的一个人。
　　如果说以前的叶青鹤是一个看似高傲实际上却是实实在在活在“人群”中的人，那么那个女人死掉后，他就成为了另一个人。他的灵魂似乎也被带走了，不如说……他的世界被带走了。莫珍珠都没有做到的事，那个女人做到了。
　　逐渐地，她对这个曾经深深仰慕爱恋过的人感到理解困恼，直到今天，完全不能理解。
　　一直以来都被保护得极好、对未来有着确定目标的她根本听不懂他的话。不，也不能说完全不懂，至少她能明白他为什么会成为了现在这个样子，如果真的如他曾经所做所说那样真的对那个女人没有任何的爱，又怎会……
　　“叶老师。”她有一个纠结痛苦过许久的问题，无论如何也想问，“你……”
　　叶青鹤转过头来，静静看着她。
　　“既然你这么爱她，那当初为什么要那样……我是说，你对身边的任何一个人，都比对她好，莫珍珠也好、我也好，也不能都怪我们，你的行为真的很容易让人误会啊，我崴了脚叫你你很快就来看我，我想哭给你打电话你也会接，有次我跟家里闹脾气离家出走，你还专门开着车在大街上找了我好几个小时，就连莫珍珠那个恶毒女人你都能一而再再而三地……我以前真的一直以为，你对她没有一丝感情，我以为是她强迫你跟她在一起的，但是……我真的不明白。”
　　隋玥想到那天，那个晴朗得看不出任何异常的日子。
　　那一天，她彻底明白了。
　　“我不明白，你明明爱她，为什么唯独对她那样……呢？”
　　没说出口的那个词是，残忍。

　　为什么？
　　为什么对所有人都好，却对那个人如同仇敌一般？为什么在意所有人，却唯独忽略那一个？为什么在外边看起来那样美丽优雅的一个人，单单在那个女人面前，狰狞可怖得都让她害怕。

　　“为什么。”
　　叶青鹤按下音响，音乐前奏响起，他缓缓抬起手臂。

　　……

　　为什么这样呢？
　　叶青鹤站在莫珍珠当年为了威胁严雨竹一跃而下的高桥上，反思自己的人生。到底为什么会这样。
　　这并不是他第一次思考这个问题。
　　托他的母亲江女士和叶家两位兄弟的福，他在很小时就会思考这样的问题，尤其是被叶照新关进那个伸手不见五指的小黑屋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打发时间时，他常常会这样想来消磨时间，抵消恐惧。
　　人类，到底是什么？时间？空间？大脑？身体？情感？空气？跳动的脉搏和心脏？
　　伸出手，凉凉的微风从指尖漏走。
　　“你说，你算是人吗？”
　　他猛不丁地开口，把身边一个正在拍照的大叔吓了一跳，指了指自己。
　　“我……我？问我吗？”
　　叶青鹤转过头，视线穿过了那个大叔的肩膀。
　　大叔自顾自挠头，有点尬尴地憨笑：“不是骂我吧？我当然算是人了，虽然我……爱好有点与众不同吧，但我肯定是算人啊。”
　　“叶照新”站在大叔的身后，冲他笑了一下。
　　【你说呢？】
　　“我不知道。”叶青鹤看向高桥下那滚滚流淌的水，“我有时候就感觉自己不是个人。”
　　“啊？干嘛……干嘛骂自己啊，嘶……”大叔偷偷看了看叶青鹤的侧脸，心想这小子长得可真好看啊，这头发长的，不出声儿还以为是个美女。
　　“我常常会感觉我的身体不是我的，我的大脑也不是我的。”
　　“嘿，不是你的那是谁的？脑子长在你身上，那就是你的，你的大脑。”大叔咧嘴，一一指着他的头、手臂、胸口、腿，“你的头，你的手臂，你的心脏，你的腿，全都是你的。”
　　“是吗？”
　　“是啊。”
　　叶青鹤趴在栏杆上，有些疲惫的样子：“是我的，但我……我又是什么呢……”
　　风呼呼地吹着，也没把那个声音吹走。
　　【是啊，是什么呢。】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来这里拍照吗？”大叔也趴在栏杆上，他的脖子上挂着一个小单反，“我前面说我有个与众不同的爱好，你知道是什么吗？”他笑笑，依然是自顾自地说，“嗯，你当然不知道，我啊，有个在别人看来很恐怖的爱好，我喜欢去死过人的地方拍照。”
　　叶青鹤一动不动地趴着，微微睁开的眼睛盯着桥下哗啦啦的流水。
　　“这个桥上，之前据说就死过人，很多，大多是车祸和跳桥自杀。”
　　“大概是七八年前了，时间太久了我记不太清，应该是个夏天吧，从这里跳下去了一个姑娘，她在我的某个媒体号上给我留过私信，邀请我来给她拍照，那时候她还没从这里跳下去，哦对，我在网上挺有名的，因为我这个与众不同的小癖好。”
　　“但是我很少在平台上看私信，所以我没有看到这条信息，当然也没回复她，直到前几个月因为某些事我突发奇想，花了一个月在家看了所有私信的历史记录，然后看到了她的信息。”
　　“然后，我从她给出来的信息找到了这里。”
　　叶青鹤闭上眼，再睁开，脑子里忽然钻出莫珍珠跳桥的片段。那天他其实看到了莫珍珠跟严雨竹对峙，但他站得很远，没人发现他。
　　他只看到两人似乎爆发了很大的争吵，莫珍珠情绪很激动地拉着严雨竹说着什么，隐隐地，听见她在求她：“求求你，求求你，不然我……”
　　严雨竹一脸的冷漠，她似乎很不耐烦，脸上是显而易见的厌恶，她很轻易地将莫珍珠挥到了一边，也说了什么。他没听见。
　　“她在给我的私信里也问了一个跟你问我的一样的问题，她问我。”

　　怎么样才算活着。

　　*

　　身体即将进入永久黑暗的那一刻，叶青鹤听到了一个声音。
　　【您有一次许愿的机会。】
　　【那么，请告诉我，您的愿望是……】

　　我的愿望是。
　　“我想严雨竹活着。”
　　那个声音许久没有回应，就好像那个只要认为他的愿望提得不合理，就会陷入长久沉默用一双黑漆漆的眼睛一动不动地盯着他的小叔叶照新。
　　那个声音也沉默了很久。

　　【您的愿望超出人物设定，请重新许愿。】
　　超出人物设定。
　　那是叶青鹤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词汇。但不知怎么，他似乎一点也没有感到惊讶。

　　“让严雨竹复活。”他换了个说法。

　　【您的愿望即将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