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孟婆，喝汤！》一根容嬷嬷的萝卜

6、孟雨

　　有些东西渐渐化为腐朽，连同凡体，连同肉心，转眼间枯朽成灰。
　　孟雨目睹陈浩云的惨况，无法出手相助，就像当年她踏入凡间，那个满目憎恨的小孩子在告诉她要复仇后，被父亲亲手杀死那样戚哀与无力。
　　孟雨勉强朝着陈浩云的灵魂露出一丝笑意，却听到对方几乎绝望地说道：“姑娘，我来给你黄泉作伴了。”他的眼里涌出血泪，陈浩云望向孟雨，如同世界崩溃般，“我没想过会这样，我不想让你死的。”
　　孟雨神色一怔，眼神黯淡，她摇了摇头，目光化作一片怜悯，就像看见了那个一脸童稚的小孩子一样。
　　陈浩云想靠近孟雨，想解释面前发生的一切，想告诉她不是这样的，可是黑白无常伫立在两人之间，将陈浩云挡了下来。
　　“陈浩云，你死期已到。”黑无常冷酷地盯着陈浩云，大手一挥，锁链牢牢困住了陈浩云的魂魄，他无情地说道：“人间一切恩怨情仇已断，跟我回地府罢！”
　　“陈浩云，你凡寿早尽，切莫纠缠，否则善不填恶，因果福报可有你好受的。”白无常朝着陈浩云挤眉弄眼，露出几分讨好的笑意，言语中是温声细语，好说好劝，“你今世积福不少，来世少说也是王侯将相子女，建功立业，荣华富贵都等着你呢，跟我走罢，下辈子享福去咯！”
　　“那她呢？她又如何？”陈浩云不怕黑无常狰狞的面目，亦不受白无常谄媚的模样，他只想让孟雨好好活着，“如果将我积的福全部都给她，她能复活吗？或者她下辈子能少受点苦吗？”
　　“这……”白无常瞄了一眼孟婆，不敢乱做主意，可黑无常本就无耐心，一见陈浩云还在拖沓，语气猛然阴沉下来，“陈浩云，别敬酒不吃吃罚酒！话多可是要入拔舌狱的！”
　　此时，陈浩云心中只有无尽的懊悔，可悲的是他真的已经无能为力了，只能卑微地恳求黑白无常，“我凡寿早尽，可姑娘凡寿未尽啊！她是被我害死的……”
　　“胡言乱语些什么！”黑无常喝道，“此乃掌管奈何桥的孟婆大人！你一介凡人拿孟婆挡劫不说，还毫无感恩之意，竟妄想纠缠一生一世，陈浩云你速速死心罢，以免孟婆发怒！”
　　陈浩云被黑无常呵斥得哑口无言，只得愣愣地看着孟雨，趁此间隙，黑无常猛拉锁链将陈浩云的魂魄带回了地府。
　　“我这兄弟性子急，并没有恶意或轻视，孟婆且不要放在心上。”白无常见黑无常离开了，又见孟婆没有要走的意思，便朝着孟婆作揖一番也回地府了。
　　待黑白无常走后，孟雨替陈浩云做了一个小坟，她久久伫立在坟前，怅然若失。
　　过了上万年，凡间似乎变得有所不同，可要问哪里变得不同，却好像没有什么不同。
　　时间仿佛回到很久以前，久到她还没煮汤的时候，一个小孩涨红了脸，要把身上所有东西都给她。然后，小孩死得很惨，孟雨没有救他，就在一旁，冷眼相看。到了最后，只能伫立在他坟前，默默无言。

　　孟雨刚刚回到地府就见到了等候多时的判官崔珏。崔珏已审问过陈浩云，陈浩云所答皆无错漏，亦无隐瞒，于是就想问问孟雨是否所知一二。
　　“孟婆。”崔珏对孟雨不敢无礼，略带恭敬地问道：“此次上凡间，你可曾遇见过陈浩云此人？”
　　“见过。”孟雨心中已恢复冷静，便如实告诉崔珏，“他命格十分奇怪，我只替他挡过一劫，不过他不是被黑白无常收魂了吗？”
　　犹豫再三后，孟雨问道：“他究竟是何人？下辈子转世何物？”
　　“是。”崔珏露出果然你也知道的表情，握着勾魂笔的手捻了捻胡须，说道：“据生死簿所载，陈浩云极其普通，命格所示更是幼年该亡。可偏偏平平安安活至今日，前十几年，生死簿对他描述更是含糊其辞。”
　　“即便有通天之能，改写生死簿之事也要慎之又慎，就在方才，陈浩云死前，生死簿改了，牵连无数生灵，我已将其上报，惊动十殿阎王。”
　　“那……”孟雨浮现惊讶的神色，如果能惊动十殿阎王，说明几乎是生灵涂炭，危害到三界存在的事情了，“陈浩云岂非要打入地狱深渊永世不得解脱？”
　　“不知道。”崔珏摇了摇头，即便是他，也不敢随意推断阎王们决策，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判官，“孟婆你不觉得奇怪吗？在见到陈浩云魂魄的那一刻，他是那样平平无奇，你甚至怀疑是否生死簿也有错误的一刻。”
　　“你是说生死簿出错？”孟雨立刻就否定了这个念头，生死簿是绝不可能出错，她毫不犹豫地否决，“这不可能。”
　　“是的，你我都知道生死簿不可能出错。”崔珏已经握了生死簿几千年，上面字字迹迹皆烂熟于心，此时，崔珏突然有了一个大胆的推测，他说：“陈浩云可能早就死了。”
　　孟雨不明白崔珏之意，“你说什么？”
　　崔珏解释道：“陈浩云可能早死了，此陈浩云，我们所见的‘陈浩云’并非真的陈浩云。陈浩云在出生时可能夭折了，然后一个不知名的孤魂野鬼没有了记忆，占据了陈浩云的身体，替他活了十几年。”
　　崔珏的推测在孟雨耳中犹如天方夜谭，她不相信并质疑崔珏：“那原本属于陈浩云的魂魄该去往何处？恐怕生死簿不会不知道那一个孤魂野鬼的名字吧？若如你所说，究竟是何人占据了陈浩云身体？”孟雨又说，“何况你可见生死簿上记载陈浩云被夺舍一事？”
　　“也是。”崔珏眉头皱了起来，他知道孟婆所说并非全无道理，反倒是他的猜测经不推敲，一时间像是在胡言乱语了，“还是你考虑周全。”
　　两人说话之间，来了一个小鬼差来传话，说是十殿阎王已处置陈浩云，陈浩云确属无辜，生死簿大改另有缘故，他可以重新转世投胎了。说完，小鬼差又匆匆离去，崔珏听罢，尚有疑惑，却不敢不遵守阎王命令，他不便久留，跟着鬼差走了。
　　孟雨听后，得知陈浩云无事，心中一阵轻松，她长松一口气，露出一丝欣慰的笑意，重回奈何桥，拾起汤勺，给过桥的亡魂煮汤。

　　汤勺搅三搅，无忧也无扰，滤茶点三点，忘恩也忘仇。饮尽一碗孟婆汤，今生缘灭，来世缘起，任你身披金甲，任你欺凌霸辱，任你茕茕孤影，任你子孙满堂，任你不可一世，任你谦虚有礼，皆化为奈何桥上饮汤人。
　　恶人从此过，善人从此过，叹人生反复无常，哀亡后鸣冤呻恶，身前漂泊，身后漂泊。
　　“来，喝汤吧。”孟雨在汤摊上的汤锅中舀了三勺，搅了三搅，又用茶水点了三点，才将汤递给面前的青葱少女。少女问道：“苦吗？”
　　孟雨笑道：“不苦。”
　　听后少女接过汤碗，一饮而尽，抹去嘴边水迹，说道：“的确不苦。”
　　“往那边走吧。”孟雨指向投胎处。
　　投胎以门为界，隔阴生阳。胎门极大，回旋着六个浑浊的漩涡，代表六种轮回。门后是光影惨淡的万丈深渊，堕入即历十八层地狱。门旁有两个凶神恶煞的鬼差在看守，以防精神恍惚之人误入其他轮回道。
　　少女点点头，转身就朝着胎门走去，只不过眼神隐约变得有些空荡。两个鬼差将少女查看一番，勾出一丝魂魄，判定她应转世为人，就将她推入代表人道的漩涡中。
　　孟雨送走少女又迎来了懵懂无知的少儿。
　　少儿纯洁无瑕，四肢短小，只会咿呀儿语。孟雨将其抱起，哄他喝下孟婆汤。
　　奈何桥上的亡灵从桥头排到桥尾，熙熙攘攘，不见其尽头，孟婆庄里喝汤的人来了又去，去了又来，每一张面孔都似曾相识。
　　直至那一声熟悉的声音唤起孟雨不久前的记忆。
　　“姑娘？”他一顿，忽然想到了另一种称呼，结结巴巴地说道：“……孟……婆。”
　　孟雨面露惊讶，一转身就看到了着急不安的陈浩云，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一时间竟让孟雨有些怀念和笑意。
　　“孟雨。”
　　“啊？”
　　“我叫孟雨。”
　　陈浩云愣愣地重复孟雨的名字，“孟雨。”
　　“恩。”孟雨应了下来，然后将专属于陈浩云的孟婆汤递到跟前，“喝吧。”
　　陈浩云接过孟婆汤，嗅了嗅，无味，只有两三片茶叶浮在茶面上，他略显不安地问道：“我会忘了你吗？”
　　“会。”
　　“……我还会遇见你吗？”
　　“会。”
　　“你会记得我吗？”
　　“会。”
　　“真好。”陈浩云露出一个侥幸的笑容，好像因为这三个永远不会变化的回答得到了异于常人的满足感，他笑眯眯地望着孟雨，将孟婆汤一饮而尽。
　　孟雨指了指胎门，“那边走吧。”
　　陈浩云诡异地停顿一下，神智似乎保留最后些许清明，他问道：“孟雨，你会相信我能逆天改命吗？”
　　孟雨尚未反应过来，陈浩云就已经全部失去了记忆，他疑惑地看了看孟雨，又看了看宏大的胎门，直觉抬起脚就往胎门走去，没有一丝留恋回头。
　　孟雨目送陈浩云离去的背影，直到陈浩云跨过胎门，而后说出了她的回答。
　　“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