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长三岁的女孩子》殷沐歌

1、小学

　　小学三年级的春天开始，鹿丸终于认识到学校是这世界上最无聊的地方。明明很简单的知识，不明白为什么老师一而再再而三地重复。他昏昏欲睡，终于学会了与鸣人和牙协同作战，逃课玩去。那是他人生中最为顽皮的一年，八九岁的年纪，精力多得没处使。无聊的课堂，是无法将他的屁股黏在板凳上，令他专心听讲的。

　　他们第一次一起逃到教学楼的天台上，扒着屋顶两米高的拦网向下望去，心中升腾起微弱的晕眩感，却又好像背上生出一双翅膀，随时可以挣脱重力的束缚，扎入头顶的那一片蔚蓝。他仰头望见悠悠舒展的云朵，顿悟了自由的意义。

　　操场上六年级的学长学姐们正在上体育课，男生们在老师的指挥下练习排球垫球，女生们则在跑步。女生队领头的学姐是他的邻居，风间家的长女，手鞠。那个总是一副大姐头样子，做什么都风风火火，一脸神气的女人。她浅金色的头发反射着耀眼的阳光，他一下子就认出了她。

　　六年级的学姐们陆续开始发育，身体与他的同班同学们开始变得不一样了。他花费了几秒的功夫感慨人体的奇妙，却被短暂而遥远的对视强制终止。一瞬间他迎上了一双墨绿的瞳眸。那么短那么远，她好像向着他们所在的位置看了一眼。再下一个瞬间，她已经跑到了体育老师身边，他不知他们在交谈什么。这无知只是暂时的，几分钟后他便明了，因为他的班主任亲自前往天台，捉他们回去上课了。

　　女人，真麻烦。

　　而这只是他一年逃课噩梦的开始。此后几乎每一次翘课，她都仿佛冥冥中受了什么启示，快准狠地找到他逃课小分队藏匿的角落。他们似乎与她玩起了猫捉老鼠的游戏，可悲的是，他竟然觉得这比上课有趣多了。他脑子里盘算着多重路径，避开老师，也避开她，可是她只消课间休息的时候到他的班级打听一下，连一整个课间的时间都用不上，便能押着他们回教室。那架势，和他老妈没什么差别。

　　女人，真可怕。

　　日子在猫捉老鼠的游戏间一晃而过，转眼便是暑假，第二学期，寒假，新年。然后，她失去了她的母亲。那是一位常年身体虚弱，但对邻里间的孩子们都很温柔的长辈。他的父亲，作为药店老板，常常会差遣鹿丸送些调养的药品过去。风间书店的老板娘于是亲切地邀请他在书店里喝着咖啡，看看新出版的漫画书。有时鹿丸待得久了，由于社团活动而晚归的手鞠，便凶巴巴地谴责他只看不买，跟小偷有什么区别。这时候，加琉罗阿姨便微笑着出来打圆场，劝手鞠不要生气。

　　他也参加了葬礼，他站的地方离她很近，那张总是在捉住逃课小分队后笑得一脸嚣张的女人低着头，咬紧嘴唇，默默流泪。他错愕怔住，天空飘起雪来，眼泪也跟着流了出来。

　　然而第三学期，二月份，他们所居住的这个不大的镇子，铺天盖地地，传遍了她考取隔壁阵子上远近闻名的重点升学中学——明成中学的消息。街坊邻里间对她的称赞不绝于耳——才刚经历了那种事情，还能取得这样的成绩，手鞠这小姑娘，真不简单。

　　好巧，他也这么觉得。

　　女人，真厉害。

　　升入四年级后，鹿丸再也没逃过课。三年级那一年仿佛耗光了他所有顽皮的力气，虽然课堂依旧无聊，但他不再浪费力气与老师斗智斗勇。他开始变得喜欢午休时躲在天台的阴影里看云，似乎是寄心于游云，自由地飞离躯体的囚笼。有时看着看着便发起呆来，午休一晃而过，鹿丸于是在上课铃中，慢慢踱回教室。

　　鹿丸心里清楚，在一年间疲累却有趣的猫捉老鼠的游戏中，真正与他斗智斗勇的是谁。那个人不在这所学校了，一切便索然无味。

　　他也开始看起了书。课本上的内容在老师授课前早早读完，没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上课的时候也会猜想老师布置什么作业，提前在课堂上完成。其他时间里的读物终于不再只是漫画，他开始看一些更正经的书。于是吉乃很欣慰，觉得鹿丸终于长大了。

　　空气闷闷的，天空中忽然下起雨来。天台上的鹿丸回过神来，头顶已是一片乌云。

　　已经是梅雨季了，鹿丸想，感觉很长时间没有见过她了。即使是邻居，也没有怎么见过面。她在隔壁镇子上中学，每天早起，要骑半个小时的自行车。下午仍是忙于社团活动，归家的时间便更晚了一些。

　　有些想念。

　　六年级的暑假，七月半。镇子上一向会在中心公园附近办夏日祭，这一年也不例外。鹿丸这一年也不例外，跟着一起长大的小伙伴们一起参加。出发时他去敲了风间书店的门找我爱罗，问他要不要一起走，而我爱罗同样同往年一样回复他，他和他的哥哥姐姐一起去。

　　这是预料之中的回答，鹿丸点点头就离开了，出发前往每一年都相约汇合的钟塔前。

　　第三位抵达的鹿丸看见早已到达的井野和小樱背对背站着，中间隔着极为疏远的距离，仿佛各自等待友人。他顿觉头疼，她们几年前开始就是极为亲密的好朋友，只是最近几个月两人都喜欢上了班里的佐助，便瞬间势同水火。然而她们共同倾慕的佐助同学，眼下最热衷的是体育课上与班里吊车尾的鸣人进行各种对抗。他尴尬地向她们打招呼，更加尴尬地站在了两人中间。井野和小樱这一年第一次穿上了浴衣。他扫了一眼她们那勒得很紧以防浴衣散落的束腰和脚上的鞋子，不明白为什么要穿这么不方便行动的衣服。

　　天边的火烧云燃得正旺，鹿丸双手揣在兜里眺望远方。西沉的落日终于没入地平线之下，鹿丸收回目光，却落在一张许久未见的面庞上。

　　还是那嚣张的四只辫子，浅金的头发映着庙会的灯火，在人群中格外显眼。可最灿烂的还是与记忆中别无二致的笑容，眯着眼，嘴角定格在高点，顶起红润的苹果肌。那是毋庸置疑，由内而外的快乐，和幸福。

　　她穿着修身的紫色印花浴衣，踩着木屐，手里举着苹果糖，稍稍前倾身体探出头来，微微仰起脸，对着身边身材高挑，而气质温润如玉的男子笑着说话。

　　鹿丸收回目光，瞥向身边的井野，他还看不到井野的头顶。

　　鸣人在这时带着高涨的情绪抵达，热情地挥着手：“小樱——！我来啦！”

　　鹿丸再一眼向鸣人看过去，就着傍晚微弱的路灯，他还是能看清鸣人头顶的发旋。

　　才只是比鸣人高一点。

　　鹿丸挠了挠后脑勺，再一次向手鞠的方向看过去，可她跟着那人向前走，淹没在庙会的人潮里，再也找不到了。

　　夏去秋来冬接踵。次年二月的某一天，夜里又下了雪，早晨的镇子一片银装素裹。鹿丸起了个大早，哆嗦着穿好衣服，扒在卧室外三楼走廊里的窗户边上向下望。家门前的雪还没扫，但铺满白雪的地面上，有车轮压过的痕迹。

　　虽然磨磨蹭蹭地离开窗边，但鹿丸还是三步并两步地跑下楼去，去信箱里取了信来。拿着一沓信件，慢慢挪上楼去，鹿丸读着收件人的名字，一封一封地找，终于找到了他想要的那一封，来自明成中学。

　　他拆开信，不出所料，是录取通知书。鹿丸快速地读了一遍，然后把录取通知书用其余的信件压着，放在餐桌上。房间里一片静寂，父母都还在睡觉，他打了个呵欠，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再来一个回笼觉，直到被吉乃的一声惊呼吵醒。

　　“鹿丸——！你竟然被那个明成录取了！天哪！你什么时候去考的试？！”

　　鹿丸翻了个身，把被子盖住头，不理。为了这一封信，他一晚上都没睡好。

　　后来这件事被吉乃热切地告知来访的井野，于是一时间全镇都知道了那个懒散的缺乏干劲除了的鹿丸居然考取了明成中学。可是鹿丸的风头盛起不过两天，便被隔壁的手鞠刷了下来。因为她考上了排名常年稳定全国前十，屡屡刷新偏差值的丰礼高中。位于几百公里之外的静冈的丰礼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