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第十一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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尹臣在无为而为已经做了五年多的后期，一份接一份的工程文件陪伴他完成了本科生到研究生的过渡，至今仍在坚持。
取决于自己一天的日程安排，白天在实验室里可以边干活边戴耳机慢慢筛选音乐，正式的后期时间一般留在晚上，因为他需要专门的监听耳机，同时也需要零噪音环境和完全集中的注意力，最佳时段往往在杭州噪音管制开始后的晚上十点至午夜。
假如时间不足，就主要用来整理音乐。
尹臣听的音乐和他周围的学弟学妹们听的很不一样，通常都没有人声吟唱部分，只有纯音乐。
今天他听的最后一张专辑叫《à se damner》，法语意为“倾倒”，十首法国钢琴家的个人独奏曲目，其中两首加入了小提琴协奏，其主题是表达一名男子的单恋，总体而言是一组苦涩又深情的作品，很适合用于现代都市背景的剧。
他取出口袋里那张因为反复使用已经变得微微卷皱的纸，在书桌前坐下，打开电脑，把MP3文件按照纸上的词组一一分配到相应的文件夹里。
他分类音乐的方法也和他周围的后期们很不一样。
他对音乐的印象正如他对咖啡味道的印象——比如说，三大类别下的【light roast】（轻度烘焙）一般指带着点点酸涩感的曲子，使用的乐器单一，曲调比较“空”和“飘”；【medium roast】（中度烘焙）则介于甜味和苦味之间，旋律更丰富，更有沉淀感；而【dark roast】（深度烘焙）的曲子仿佛具有同类型咖啡那样的厚重质地，青涩感完全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苦，但又回味无穷，一般会用三种以上的主乐器层层叠加出饱满的编曲。
如果剧本上是一个主角徘徊在街头自言自语的独白场景，那么他会选择“轻度烘焙”类型的音乐。如果是两个以上角色的煽情戏，需要加强气氛烘托，那么他会考虑使用“中度烘焙”或“深度烘焙”的曲子。
今天刚刚听完的《à se damner》就属于轻度与中度烘焙的混合。不过，专辑里的每一支单曲又能根据具体旋律归到不同的咖啡种类下。
例如【espresso】（意式浓缩咖啡）就苦兮兮的，【macchiato】（玛奇朵）就是大量苦味上铺一层薄薄的甜，【mocha】（摩卡）比前面两者更浓更甜。此外，还可以附注有没有加糖加奶等等，而每种糖和每种奶的口味也各有不同。
“阿臣的剧本手稿里像写满了一串串密码”——曾经见过他标记的剧本的一位后期同行这样评价。
确实如此。
光是看着，就只能看到一堆咖啡相关的词，只会一头雾水。但只要懂得怎么破译这些“密码”，看他的手稿就非常有趣了。
离午夜还有三十分钟，他抽出自己现在负责的那部剧剧本的打印稿，翻到第四幕，借着台灯的光一行行看过去，不作声地揣摩最适合那些场景的音乐风格，手中的一支蓝色墨水的钢笔时不时在页面空白处写下几个BGM的备选方案，而定案则用另一支红色钢笔轻轻圈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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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场景：雨势变小，人潮散去，离站的列车徐徐远去，主角二仍站在站台上，主角一神情恍惚地走向主角二〗
主角一：（还在喘，不可置信地喃喃）你没走……你，你没走……
主角二：（苦笑）嗯，我想我错过今天最后一趟车了，走不了了。
〖场景：主角一快步上前紧紧抱住主角二〗
主角一：（哽咽着笑）幸好你错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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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声，背景路人谈话声，列车声，脚步声。
尹臣默默在心里罗列出剧中场景所需的音效。
——不，普通的脚步声不行，站台是露天的，下过雨的地面是湿的，走路应该带着蹚水声，而且前后两次的速度不一样，一慢一快。车站是室外，是自由声场，在体现周围人群散去时可以匀速递减他们交谈的音量。
把这些在一旁注明后，他又反反复复看了剧本好几次，思忖半晌，这才提笔写下理想中的BGM风格。
场景一：【light roast Portuguese mazagran + extra lemon】（轻度烘焙的葡萄牙马扎兰咖啡，加量柠檬）
场景二：【medium roast café latte + cinnamon】（中度烘焙的咖啡拿铁，加肉桂粉）
对他而言，比起用一般形容词描述，倒是用咖啡的味道去形容更直观些。
失而复得，这样的心理变化总是先苦后甜的。
由一开始带着一丝淡淡涩味的凉意，转变为暖融融的醇厚甜味，满口余香，让听众的听觉像在两种咖啡间转换的味觉一样，感受音乐的“温度”和“甜度”，从而衬托主角们的情感递进。
这就是他的后期方式，他的“密码”。
任何一个工种做久了，都会慢慢形成自成一派的个人习惯和个人特色。
但是，在“习惯”和“特色”出现之前首先要有大量的机械性积累——后期需要听几十首几百首曲子，策划则要听几十个几百个剧，去认识几十个几百个人，质变之前首先要有量变。
尹臣停住笔，一脸沉思地看着那些分类音乐用的文件夹，有了一个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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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他通过群名单找到了在一排整整齐齐的“不管事”当中特别显眼的那个“送温暖”头衔，给它的持有者发送了一条消息。
【管事的】阿臣：小田螺，如果经过一个晚上你还没改变当策划的想法，上来后就敲敲我。
这个时段的学生党都赶着上课，工作党都赶着上班，所有的群基本都静悄悄的，他也只是想留言罢了。
本以为要到午休时间才有回音，不料对方三分钟内就回复了。
【送温暖的】小田螺：阿臣老师早。
【送温暖的】小田螺：嗯，先回答一下您的问题，我没有改变想法，谢谢关心。^_^
【管事的】阿臣：早。还有，跟我说话不需要用“您”字，不用那么正式。
【送温暖的】小田螺：哎？
【送温暖的】小田螺：好的，但总觉得对自己的老师应该尊敬一点……
虽然昨天已经见识过，不过这孩子似乎真的挺懂礼貌的，说话一直那么客客气气，和平时圈子里遇到的小姑娘们很不一样。
应该是因为家教不错，他想。
【管事的】阿臣：作为临时的老师，我没法像真正的策划那样一步步具体地教你，但可以大概指出一个方向。所以，我想给你布置一份作业，你愿意接受吗？
【送温暖的】小田螺：！
【送温暖的】小田螺：我愿意的，正好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开始学习，有作业的话就有方向了，我非常愿意。
【管事的】阿臣：那好，你听好——策划最重要的资质有两个，一是“眼光”，二是“经验”。前者除了天生的审美能力外，更多时候是靠后者慢慢建立起来的，即是说，听的东西越多，对比次数越多，越能分辨什么是“好”，什么是“差”。
【送温暖的】小田螺：嗯。
【管事的】阿臣：策划不是CV，不是编剧，不是导演也不是后期，却要懂配音、懂剧本、懂导演导戏的方法、懂后期小样的好坏，什么都得懂一点。你才刚刚起步，现在要你揣摩其他STAFF的专业性工序有点难，但你可以先从CV开始积累你的“经验”，锻炼你的“眼光”。
【管事的】阿臣：所以从今日起，请按照指示随机选择二十位CV，把他们的作品都听一遍，无论是预告、短剧、长剧还是剧情歌，听完后自己先好好概括一下CV自身的特点，分析一下他们的强项是什么，弱项是什么，以及最合适的联络方式等等——每完成一人，就回来给大家汇报一次。
他的学生还没回答，那些刚起床的——又或者说睁眼了却还在赖床的——社员们已经被他这番话吓得纷纷冒头了。
【不管事的】粉墨：Σ( ° △°|||)︴阿、阿臣好严格！（被一大早就出现的十几条消息吓到）
【不管事的】正午：Σ( ° △°|||)︴一开始就丢出这种耗时又耗神的作业吗！（被一大早就出现的十几条消息吓到+1）
【送温暖的】小田螺：啊，两位前辈早上好。
【送温暖的】小田螺：没关系的，作业听上去很有意思，我会努力试试看。O(∩_∩)O
【管事的】阿臣：好，那么现在就来决定第一位CV是谁吧。粉墨，正午，你们来得正好，请随便报一个个位数给我。
【不管事的】粉墨：咦？随便报一个个位数？
【不管事的】粉墨：我想想啊……那就“2”？
【不管事的】正午：那我就选“5”好了～
【管事的】阿臣：谢谢。
【管事的】阿臣：那么小田螺，你现在去打开论坛，点开第二页上排行第一的剧帖，然后看看CAST表上排序第五的CV是谁——那，就是你的第一份作业。
【不管事的】粉墨：啊啊啊，原来报数字是这么用的！好好玩的样子！（我也想玩）
【不管事的】正午：哇，如此一来忽然好期待小田螺的交作业时间！
【管事的】阿臣：不急，要是正好碰上作品很多的CV，就要慢慢听了，一天一人也行，一周一人也行，时间由你自己把握，什么时候听完再什么时候交吧。
【送温暖的】小田螺：明白，那么我先去了，谢谢大家！（鞠躬）
听起来简单，做起来可不容易，一般而言都要慢慢摸索个两三天，才会有头绪的。
反正也不急，他便耐心地和众人一起等待对方交出第一份答卷。
布置完作业后，他例行一早去研究院听其他博士生的早晨研讨会，之后和目前远在纽约出差的导师通过视频汇报了一下这几天的实验数据，下午则和往常一样，戴着耳机在学校图书馆里一篇篇看期刊文献。他们专业很看重学生的SCI论文数目，想顺利毕业至少要三篇以上，从研究生第一年开始就得养成天天看文献的习惯。枯燥，但不用在实验室里弄着弄那，更适合一边做，一边听音乐。
无为而为的群在这样的普通工作日一向鸦雀无声；倒不如说，这才是他们社的正常状态，鸦雀无声两三个星期也是有的。
于是一旦有人说话就显得特别不寻常——
【送温暖的】小田螺：我回来了，第一份作业我完成了。
这句发言整整拖了十分钟才得到回应，估计一来没有人会盯着群消息，二来这个时段大家还在各忙各的。
【不管事的】正午：Σ( ° △°|||)︴好快！
【不管事的】朵朵：什么什么？交什么作业？
【不管事的】正午：朵朵你赶紧翻一下今天早上的聊天记录。
【不管事的】朵朵：……刚刚翻完记录回来的人表示小田螺你的动作也太迅速了吧！虽然阿臣说时间由你把握，可这也太快了，才一天不到耶！
【送温暖的】小田螺：啊，由于种种原因最近很闲，反正也没别的事，就从早上开始一直听剧听到现在，一不小心就把作业做完了。
【不管事的】正午：（拇指）好强！
【不管事的】朵朵：（流泪）好羡慕！我也想变得很闲很闲……
尹臣本人也是在小喇叭开始一通嘀嘀乱响后才注意到群聊的。
【管事的】阿臣：已经完成第一份作业了？你还真是有效率。
【不管事的】朵朵：啊啊啊，阿臣！看来你的学生真的很有干劲呢！~\(≧▽≦)/~
【送温暖的】小田螺：谢谢大家，我虽然做完了，但不一定做得好，所以批改作业时还请各位前辈多多指教。O(∩_∩)O
【管事的】阿臣：辛苦了，那么第一个人是谁？
【送温暖的】小田螺：第一个人是天下计的CV，虽然以前在别的社团待过。
尹臣看到这里微微一顿，不自觉盯着聊天窗口的最后一行内容，屏息以待下一句话。
很快，下一句话轻轻跃上屏幕。
【送温暖的】小田螺：ID叫“岭南客”，是天下计今年刚刚招新进来的一名新社员。
——不认识的人。
可能是觉察到自己的目光一直盯着那两排字，他稍稍抽回神，很自然地把它移开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十一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