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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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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寒烟和曲念跟着他上了二楼的房间。
“夏姑娘,我听司徒说你回长歌门了,怎么如今却在洛阳。”李凌楼问。
“我有要事找他,这才赶来,他目前可还在北邙山吗?”洛阳之北,黄河以南,有邙山青骓牧场。
“应当还在,你若急着寻他,用过了饭我送你过去。”李凌楼毫不含糊。
夏寒烟道了谢,又介绍道:“这位曲念姑娘是我在途中认识的,对我有救命之恩。今日又恰巧在酒楼相遇,她说她也是来找李将军的。”
李凌楼瞧了瞧灰头土脸的曲念,只觉她就像只受惊的小猫,不禁一笑,“丫头,找我何事?”
“有位道长让我来洛阳找你。”曲念摸不清他脾气,见他方才与夏寒烟说话时一本正经,此时与自己说话又带了几分随意的痞气,不知如何应对,只好谨言慎行。
“道长?我和那些高贵冷艳不问世事的仙修们可没有交情。”李凌楼揶揄道。
“你不认得叶淮风吗?”曲念心念一灰,绝望地几乎想哭。
“叶淮风……”李凌楼的手指轻轻叩着膝盖,忽然一骨碌跳起来,“你说是叶淮风那老神棍让你来找我的?!”
听到“神棍”两个字,曲念拍手一叫,“看来你果然认识他!”
“那惯骗人在哪儿呢!他还欠我二十两银子呢!”李凌楼咬牙切齿。
“昨夜我们在路上遭到明教追杀,他……他一个人留在后面阻拦杀手,让我来洛阳五岳楼找你。”曲念的心又被绝望攫获,以一敌七,叶淮风看上去也不像功夫如何了得之人,当真能全身而退么。
李凌楼闻言收起愠色,沉吟道:“你们竟被明教追杀,到底所为何事?”
“我要去雁门关……无论如何都要到达,”曲念苍白的小脸上,唯有一双黑瞳炯然。苗疆山水孕育出的清澈眼眸,透露出坚定的神色,“李将军,求你和我一起去救叶道长!”
“那神棍恐怕……”李凌楼露出一丝忧色。
正在这时,门外忽然有人悠然道:“如何竟将贫道骂作神棍,贫道测字算卦,向来童叟无欺。”
叶淮风衣带飘飘,背着长剑走进来,懒散笑道:“李将军,许久不见了。”
“道长!”曲念从凳子上跳下来,冲过去扑进他的怀里。她紧紧悬着的心忽然落了地,就像从战争结束解甲归乡的士兵,卸去一身紧迫后,连站都站不稳了,一切担忧、恐惧一股脑涌上心头。
“小念念吓坏了,莫哭莫哭,杀手已经甩掉了。”叶淮风用右手轻轻抚着她的头。他的手掌干燥温暖,手指修长有力,捻道诀时十分好看,舞刀弄剑却显得过于浪费了。
李凌楼盯着他进门后就一直背在身后的左手,毫不客气地戳穿,“老骗子,别把地板弄脏,收拾起来麻烦!”
叶淮风听了一笑,举起受伤的左手,让鲜血顺着手腕流进衣袖里,“某人还是这么小气啊。”
“道长,你受伤了?”曲念一惊,抓住他的手仔细看。夏寒烟知道叶淮风死里逃生,他们必然有不少话要叙,便浅笑着道了声失陪,下楼去找店家要处理伤口的药材和布巾。
“被七名明教杀手追杀还能全身而退,受这点小伤算你命大,”李凌楼抱臂道,“别随随便便死了,你还欠我二十两银子呢!”
“说来惭愧,我倒不是被明教杀手所伤。”叶淮风拎过李凌楼手边的酒壶,对着左手的伤口毫不犹豫一倾,血腥味瞬时被酒香冲散了。曲念虽知道他在清理伤口,却看得心惊肉跳。叶淮风面不改色,无动于衷地和李凌楼闲聊着路上遭遇,“我是遇见我那徒弟云深了。他替我杀了剩下几名杀手,我本想趁机溜走,奈何他穷追不舍。我抄小路从一座小山崖上面溜下来,这才甩开了他,”叶淮风惋惜地看着手上的伤口,“左手就是那时被山崖上的荆棘划破的。”
可以挖苦他的地方太多,李凌楼反倒不知该从何处下口了。他憋得难受,拽过酒壶又灌了一口酒,才长出口气,“你身上到底有多少笔糊涂账!”
“众人皆醉,何必独醒。活得糊涂些才是道理。”叶淮风怡然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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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人商量一番,青骓牧场驯养了几匹千里神骏,正可借给叶淮风他们一用。而夏寒烟也要去北邙的天策府找司徒英,故而一行人正好同行。
邙山之上,可见黄河滔滔,奔流东去。曲念伫立良久,默然不语。
“中原景致,和苗疆十分不同吧。”叶淮风牵着两匹毛色光泽的高头骏马走过来。
“山河不变,可是人的生命却很短暂。”曲念低声道。
“如果以长度来衡量人的生命,那自然要伤春悲秋了,”叶淮风放了马儿们在附近吃草,盘腿坐下来,拄着下巴望着滚滚黄河,泰然道,“时间并不是生命唯一的价值,倒不如说,生命的重量比长度更有意义。”
“生命的重量?”曲念不解其意。
“人的一生短暂,却可以做很多有意义的事,即使死了,也可谓死而无憾。”叶淮风的鬓发在风中摇动,眉眼之间如华山的雪一般平静。
“道长……原来当真是修道之人,能说出这样的道理。”曲念道。
“嗯?”叶淮风侧过头看她,“不是修道之人,那你当我是什么?”
“……神棍。”曲念眨巴着眼,促狭道。
叶淮风听得差点摔了个趔趄,一身好不容易拼凑出来的仙风道骨转眼成渣。
谈话之间,及膝的深草中传来脚步声。两人起身回头看去,夏寒烟和一名身穿天策战袍的中年男人走了过来,李凌楼也从不远处牵着马过来了。
“这位是司徒英,司徒将军。”李凌楼介绍道。
“这人也见老了啊。”叶淮风嘀咕了一句。
“谁老了?”曲念小声问。
司徒英不过不惑之年,竟已头发花白。虽满面风霜,气质却温文。他露出天策府人少有的腼腆笑容,和叶淮风他们厮见一番。说话间曲念发觉夏寒烟一直含情脉脉地看着司徒英,忽然领悟到,这两人是一对情侣。
夏寒烟不远千里跑来见他,路上险些遭人暗算,难道只是为了解思念之苦?
寒暄过后,叶淮风便准备再度动身。司徒英问道:“叶道长和曲姑娘着急去雁门关,可是有什么要紧事?”
叶淮风抱着拂尘苦笑道:“实不相瞒,贫道思慕曲姑娘之姊,已定下终身之约。未料到契丹和奚人围攻雁门关,而阿姊就在广武城中。贫道着急带曲姑娘将阿姊接回,再向纯阳宫请罪,还俗完婚。”广武城在雁门关内,有玄甲军驻守,为重要关堡。
一席话曲念听得目瞪口呆,侧目看向叶淮风。这套谎话他张口就来,老脸竟都不红一下。
哪里来的惯骗啊……
我什么时候有了个姐姐啊……
我了个苍天啊……
叶淮风的“直言相告”倒听得夏寒烟的薄脸皮一片绯红,司徒英为了缓解尴尬也连忙道贺。李凌楼一脸习以为常的表情听叶淮风满口胡诌,也不去拆穿他。
正当这时,牧场中悠闲吃草的骏马忽然都齐刷刷仰起头,须臾惊跑起来,李凌楼神色一凛,翻身一跃跨上马背。左手拉住缰绳,右手长枪抖出。
深草萋萋,马匹惊跳。两骑人马逆风而来。
为首的白驹雪衣,背负玄铁长剑,凛冽如冰雪,令人遍体生寒。随后的是个粗服乱头的乞丐,一边骑马一边拎着酒坛子喝酒。
“云深……”曲念连忙看向叶淮风,却发现他眨眼间就不见了。
目光逡巡半天,才见他缩着肩膀蹲在一块山岩后面。
“嘘……”叶淮风将食指比在口边,朝她猛使眼色。
“……”这货溜得倒快,曲念简直要拜他为师了。
“云深,你这恶人谷的魔头,来天策府做什么!”李凌楼面上怒喝,心里又把叶淮风骂了个祖宗十八代。
却不料云深清冷的目光投在司徒英身上,说出的话如华山冰泉一般冷彻,“杀他。”
夏寒烟慌乱地看了看他,又看了看司徒英,“你说……司徒将军?”
乞丐牌九喝够了酒,哈哈笑道:“夏姑娘,劝你离这人远点,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
夏寒烟虽无天策女将那般豪气干云,却素来外柔内刚。她目中怒火中烧,反诘道:“但凡和你们作对的,便都是坏人,和你们一伙的,便都是好人?难道恶人谷就是这样只凭喜恶,不问黑白吗!”
牌九见她为了这个男人动怒,心里竟忽而觉得很不是滋味。
云深听了这话,只是照旧冷哂了一声。这么多年过去,他早已懒得再与人分辨是非黑白。那冰冷的眼瞳深处,唯一的信任也已经被姓叶的男人击得粉碎,如今那里除了冷漠,就只有无尽的厌倦而已。
李凌楼听出了个大概,他过去听闻叶淮风早年养的那个徒弟,在得知生父被浩气盟冤枉杀害后,叛出纯阳宫,下山到处找当年的那些杀父仇人寻仇。他杀了霸刀山庄的柳七,三度闯入藏剑山庄,劈了七秀坊的花船,烧了长歌门的水榭,最终栖身恶人谷,成了人见人怕的魔头。
没想到今日他寻仇寻到了天策府。李凌楼看向司徒英,叹了口气。
“杀害你父亲的凶手,确是有我一份。”司徒英低下头,沉声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