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独症》苏城哑人

2、2.

　　我是在一家gay吧认识夏非的。

　　从十六岁确认自己的性向，到现在二十八岁，结束一段漫长的初恋，我只在高三毕业的那个盛夏，和裴意来过一次这里。有各种各样的原因，促使当时尚还年轻的我对这里没什么好印象。
　　但在明确失恋后的第八天，我还是踏入了这里，并在这里遇见了夏非。

　　群魔乱舞用来形容这里太过夸张，但整间酒吧确实被一股放荡的氛围笼罩着，勾缠着人心，诱惑着堕落的欲望。

　　穿着一身衬衣西裤来的我，大概与这里格格不入。
　　但除了这里之外，我想不到其它能再寻到一个伴侣的地点。

　　十年如一日的爱情，让我丧失了寻偶的能力。但躲在酒店里像个懦夫一样痛哭，不该是我的生活。就像裴意说的，我是个绝情的人，我爱他，我将我的一切送给他，无非是因为他爱我。
　　而他不爱我了，那我睡一觉，冲个澡，就可以若无其事。

　　我略有些散光的眼睛在酒吧内扫了一圈，各种类型的男人都有，甚至有几个和裴意一样，是我喜欢的类型，温润如玉，体贴又淡然。

　　要了一杯酒，坐进卡座里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我犹豫着还要不要在第二个裴意上重蹈覆辙。
　　夏非就是这个时候钻到我身边来的。

　　他用手里的酒杯碰了一下我的，轻快地坐上高脚椅，眼睛亮晶晶地注视着我：“一个人？喝一杯？”

　　他的动作有点重，我走着神，手上不稳，一点酒洒出来，落到了我的衬衫上，我对这个咋咋呼呼的青年有点无奈：“失陪，去趟洗手间。”
　　“我帮你吧！”他在身后叫着，似乎是跟来了。

　　酒吧里只有一个洗手间，我一拉开门，就看见两个男人抱在洗手池前亲得难分难解，异常激烈。有点尴尬，但更多的是不解和困惑，我说了声“不好意思”，往后退了出来，正撞上探头看来的夏非。

　　“哇，这么猛。”夏非看了一眼，笑嘻嘻地帮人带上门，转头看我。
　　他的眼睛很好看，有点像猫儿眼，黑白分明，燃着簇小火苗，直视的时间有点久，令我莫名感到一点不自在，我败阵一般首先错开视线：“有事吗？”

　　夏非静了会儿，忽然问：“喂，你不是性冷淡吧？”
　　我一怔：“为什么这么说？”

　　夏非摸着下巴笑，上下扫视我：“你长着一张特别禁欲的脸，而且看人的时候冷冰冰的，要么是个床上特别猛的，要么是个根本不上床的。怎么样，我猜的对不对？”

　　他猜的或许有点对。

　　比起生活上的一些小洁癖，我的心理洁癖要更严重。即便是裴意，我爱了这么多年，我也并不喜欢和他做太过亲密的动作。

　　我喜欢牵手和拥抱，排斥接吻，厌恶上床。面对裴意，我也会有欲望，但并不是不可忍受的，在很多时候，我会选择忍受。
　　所以我其实并不恨裴意劈腿，虽然我并不理解男人都是下半身动物这句话，但拥有一个几个月才上一次床的恋人，确实挺让人难过。

　　“别皱着眉啊，”
　　夏非往我面前凑了凑，歪了歪头，“你皱眉就显得很凶，不好看了。哎，你觉得我可以吗？”

　　我有点接不上他跳跃的思维：“可以什么？”

　　夏非眉毛一扬：“你不是想找个伴儿吗？你觉得我怎么样？我还没谈过恋爱，也没约过，上周刚体检过，身体特别健康。我吃的也不多，家里有钱，也不图你的存款，还有房有车，你过来跟我住也行。怎么样，同意吗？哎等等……你刚刚是不是眨眼睛了？你同意了是不是？”

　　看他一张神采飞扬的脸在面前晃来晃去，我终于忍不住伸手按住了他的脑袋，“你有点吵。”

　　青年比我矮半个头，仰着脸看我，特别娇气地撇嘴：“我就是话多点。你话这么少，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我要是再是个闷骚，那咱俩憋死得了，不用七年，七天就得散伙。沟通是感情的桥梁懂不懂？”

　　手心里摸到的发丝很柔软，像某种毛绒绒的小动物。
　　他的脑袋一动一动的，有点痒。

　　我松开手，承认他说的有几分道理，于是鬼使神差地开了口：“那我们试试。”
　　说完，我有点发怔。嘴唇动了动，没有将这句话收回去。

　　那双猫儿眼都瞪圆了，夏非也愣了会儿，然后猛地跳起来扑到我身上，勾住我的脖子。

　　我很排斥陌生人的身体接触，甚至有些厌恶那种温热的体温。但突然贴上来的这具身躯却是有点微凉的，不重，甚至可以说作为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男人，这个体重实在有点轻。

　　“起来。”我僵着手去推他。
　　“不起！”
　　他抱得更紧了，整个人都贴进了我怀里，迫使我不得不后退避开，但他就像甩不掉的牛皮糖，紧紧地黏在我身上，把我堵进了墙角，“你现在是我男朋友了，我抱抱自己男朋友还不行了？别这么小气啊，你叫什么？我叫夏非，夏天的夏，非常的非。”

　　他抱着我，轻轻地晃了晃，像是在撒娇。
　　这是裴意从来没有做过的事，他一直都很矜持，很克制，只会轻轻的拥抱。

　　我的身体彻底僵住了。如果是以前的我，我大概会冷着脸一脚把他踹开。但现在，我只会僵硬地站着，沉着声回答：“我叫陆陈，陆地的陆，陈述的陈。”

　　“对了，”
　　夏非说，“有件事我得告诉你。我现在是个小超市的老板，但以前是做牛郎的……就是陪些女客人。我同性恋是天生的，而且是个零，对女人不行，所以我以前吃药很厉害，现在后遗症，硬不起来了。你嫌弃吗？嫌弃就算了。”

　　他松开了我，后退了一步。

　　说这话时，他的神态看着很无所谓。但他垂在身侧的手指一直在不安地摩挲着。
　　他在害怕？害怕我拒绝他？

　　我莫名有点奇怪的想法，也忽然有点想笑。我大概能猜到他找上我的原因，因为我也会照镜子。

　　镜子里的男人眼睛很黑，唇很薄，哪怕是故作温和地去看人，也会冷得人以为要挽起袖子打架。
　　裴意也好，以前向我表白过的同学也好，都说过喜欢我的冷漠。
　　但最终，同学只是同学，做不成朋友，裴意也只是裴意，不再是我的裴意。

　　“没关系，”我说，“不需要上床，而且我是纯一。”
　　“哦，好啊。”夏非又抓住了我的手，弯着眼睛笑着看我。

　　就这样，我新租的房子里迎来了另一个住客。

　　决定下这件事的那天晚上，我和夏非在酒吧喝了一杯，聊了些生活习惯，并对以后的同居生活做了约定，不干涉彼此的工作问题和人际问题，经济方面自理，如果遇到更合适的人，先分手。

　　回家后，躺在床上，我回想起这些约定，觉得这次同居大概是我最冒险的一次尝试。

　　我不知道对方是个什么样的人，哪句真哪句假。但我却选择了将他纳入同一个屋檐。
　　两个只见了一面的陌生人生活在一起，其实与两个租客没什么差别吧。我或许没必要想太多，没必要太过紧张。
　　就像裴意说的，我不能自己生活在一个空间，而将恋人拒绝在另一个空间。
　　有一扇门，我需要打开。

　　房子是单身公寓的格局，小复式，二楼一个卫生间和一间大卧室，正对着床有我最喜欢的占据一面墙的落地窗和露天阳台。
　　夏非搬进来的时候开心地在楼上楼下跑来跑去，表示他很喜欢阳台，要在上面养花。

　　他这个人真的有点奇怪。
　　什么情绪都写在脸上，自来熟，不见外，坦荡又耿直，但我知道，他不是个单纯的人。
　　在这个社会上，那些真正单纯的人，要么过得锦衣玉食，要么一脚踩进了地狱。都不是平凡的人。

　　“你平时住这么大的房子不害怕吗？”夏非一边往衣柜里放衣服，一边问我。
　　我在旁边帮他收拾，如实说：“这是我刚租下的房子。我以前住在别的地方。”

　　夏非转过头来，脸上的不开心显而易见：“你不跟我住？”
　　他撇嘴的时候像极了一只委屈巴巴的小猫，我说：“打开另一个衣柜看看。”

　　夏非疑惑地歪了下头，依言打开，露出里面挂满了一柜的深色系衣服，他看了看，转头扑过来，直接趴到了我背上。

　　他像是没察觉到我僵硬而克制的身体和陡然停下的动作，自顾自地说：“你说你这人怎么这么闷呢？说话闷，穿的闷。你看看，你这个年纪这个职业，谁会把衬衫扣子扣到最上面？你脖子不卡得慌吗，陆大设计师？”
　　他的手指伸到我的衣领前，解开我的衬衫扣子。

　　这样的举动太过亲密，我该阻止他，但他的气息太具有迷惑性，我不自觉绷紧了下巴，却迟迟抬不起手。

　　扣子开了两颗，他在后面搂着我的脖子笑：“你有胸肌啊，老公。”
　　我终于忍不住把他掀开了，我想我现在肯定满脸都是忍耐到极限的冷漠与冰寒，“别这么叫。”

　　夏非被推到了床边，他仰头看着我，眼睛盛着水一般润，黑沉沉的。
　　我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他笑着眨了眨眼，身子一松，倒在了床上，哼哼道：“负心汉，渣男，你收拾吧，我不动了。今晚要吃糖醋鱼。”

　　他翻了个身，趴在床上不动了。

　　我看着他单薄得如同少年一样的背影，慢慢转过身，把他的衣物分门别类收拾好。
　　东西不多，等收拾完了，我心头那股气也彻底消散了，我不该迁怒他。

　　我走到床另一边，看见他闭着眼，睡得很熟。

　　他说他二十多岁，快三十了，但看着很小，最多二十出头。
　　手脚都是少年感的纤细，肤色冷白，小脸大眼睛，精致得像个孩子。我不喜欢这个类型，我所钟爱的成熟，稳重，温柔，很明显他没有。

　　但我对他厌恶不起来。
　　大概是因为他长得太小吧。

　　我把照到他眼睛的阳光用窗帘挡住，关门下楼，去超市买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