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故事合集》李行川

15、向日葵女孩

　　说起那位难搞的VIP，医院众人都记忆犹新。

　　K大本来诊费就是对得起它等级的高，能直接住进比普通重症室收费还高的VIP就真的是非富即贵了。

　　这类病人往往也不是因为得了重病，只是愿意用金钱换取最好专家的诊疗和最舒适的服务。

　　VIP虽然要求比较高，但是达到那个级别的人都是十分有教养，出现医患关系紧张的概率非常小。
　　但也不是没有，苏家的苏檬大小姐就折腾了好几回，坚决不接受治疗。

　　即使她自己也知道她的病情已经达到了需要长期住院治疗的地步。

　　当时正好约了许继宽与其他几位医生对她的病情会诊，希望能拿出一个合适的治疗方案。
　　陆向晚跟随许继宽赶到的时候，苏檬正跟一群医护人员对峙，连院长都在了。

　　病房里的东西被扔得乱七八糟，一身病号服的少女赤脚站在一堆水杯摔碎造成的玻璃渣前，一只脚已经被划破。

　　“我死了你不是应该更高兴吗？！装什么好心！”她有些歇斯底里，指着一个妆容得体又贵气的少妇说。

　　少妇神色悲伤，欲言又止，一手小心翼翼护着有些凸起的腹部，显然已经怀孕。

　　只是这个动作又激起了少女的愤怒，顺手拿起桌子上仅剩的一个果盘被扔时遗落的橙子直接向少妇扔过去。
　　旁边的一群医生护士当然不可能就眼睁睁看着一个孕妇就这么被砸中，纷纷上去档了下来，并把她带出了病房。

　　陆向晚在地上捡起在一片混乱中掉落在地上的病例本翻看了一下。

　　原来她叫苏檬。
　　这个少女他大概在一年前见过。

　　那天陆向晚从医院下班的时候天色已将有些晚了，太阳已经变成了温暖的橘红色，马上就要消失不见。
　　街道上的商店都亮起了或昏黄或亮白的灯光，小贩们也纷纷搭起小摊子。
　　这是从医院回校必经的步行街。
　　由于大学城比较偏远，因此商业街也就两三条，附近大学生比较多，一到晚上，在学校闷了一天的学生们都会出来走走。
　　K大门口是几条街道中商品最齐全规模最大的一条。此时正是逐渐变得热闹拥挤的时候。
　　他把外套拿在一只手里，另一只随意地插在裤兜，慢慢走在人群中，听着交谈和笑声交杂在一起的环境音，感受着周围年轻人的青春活力。

　　经过一家花店的时候，闻到舒适的花香，想起宿舍那盆薄荷已经茂盛得挤不开了，他干脆进去买了一个大一点儿的花盆和一小包腐殖土，想着回去给薄荷们分株。
　　拎着袋子转身走出店门的时候一个少女刚好付完一束向日葵的钱，先一步走在他的身前。
　　扎着两个低马尾，一身连衣小短裙，擦着浓重的口红和夸张的眼影，但是一眼就能看她出年纪尚小。

　　她踩着高跟鞋，臂弯里挽着那束向日葵，走路的气势一往无前。
　　陆向晚慢慢走在她身后，目光定在超出她肩膀露出的向日葵花朵上。

　　浓重又明亮的橙黄，一看就让人有好心情。

　　于是他又返身去买了一束，准备插到实验室那边的自习室里。

　　唔，说不定可以安慰一下那些成天抱怨自己脑细胞又被折腾死了一批的同窗们。

　　然而他一手拎着袋子，一手抱着花慢悠悠走到教学区的时候，就又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少女手里的向日葵已经不见了，两只手紧紧攥着斜挎包的带子，一个人在两栋教学楼之间的小道上失魂落魄地走着，在路灯的光线照映下，眼睛里有点点光芒闪烁。
　　不会是要哭了吧。陆向晚想。
　　果然，当眼睛里的光芒溢出的时候，她在花坛旁缓缓蹲下，小声地啜泣了两下，又大声哭起来。
　　此时天已经完全黑了，校园里除了远处的图书馆还灯火通明，路上已经几乎没有行人经过了。
　　陆向晚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上前去。
　　“你的向日葵呢？”陆向晚说，把手里的花递到了她的面前，“丢了花也不至于哭吧。”

　　少女自然不可能是因为丢了花而哭，他只是需要一个不那么突兀的开场白。

　　她抬起头就看到了那一大片橙黄，也看到了这个好看的年轻人。
　　怔愣了几秒才喃喃道：“对啊，我的花丢了。”

　　陆向晚看着她那哭花了的眼妆，差点儿笑场，轻咳一声掩饰了一下，又把花往她面前送了送，说：“送给你吧。”停顿了一下又补充了一句：“别哭了，你现在跟它是差不多的形象了。”
　　说完指了指不远处正坐在石阶上舔爪子的奶牛猫。

　　猫听见动静抬起头，眼睛周围的一圈黑在白色毛发的映衬下十分显眼。

　　少女又愣了两秒才反应过来，立马翻出她小包里的镜子，看了一眼就急匆匆冲进教学楼找卫生间了。

　　陆向晚没在外面等多长时间，少女就出来了，脸上的妆容全部洗掉后反而露出一张意外清纯的脸，只是眉眼间略带些娇气的跋扈。

　　少女一边擦着粘在头发上的水一边多看了几眼他。

　　昏黄的灯光把陆向晚身上独有的气质衬托得更加醇厚。
　　他看着你，就像已经在那里等了你几个世纪，但是时光退色也不能侵蚀他的一分沉静和坚定。
　　让人忍不住就觉得他安全可靠。

　　“我的花呢？”擦完水，少女向坐在台阶上摸着猫耳朵的陆向晚理直气壮地伸出手。
　　他也没有不悦，笑着把顺手放在背后台阶上的花束拿出来递给她。

　　“你怎么知道我买了花？”少女接过花开心了一瞬又正色质问道。

　　陆向晚拍了一下装花盆的袋子，发出的响声把正舒服蹭着他手的奶牛猫惊了一下。

　　“买花盆看到了。”说完站起身，又问：“你是这里的学生吗？”
　　少女摇了摇头。

　　意料之中。

　　她看起来也就是十四五的年纪，周围也没有中学，除非是个小天才，否则不可能已经是大学城某一所学校的学生。
　　不然陆向晚也不会专门留下来多管闲事。

　　“有家长或者朋友在附近吗？”
　　她还是摇头。
　　“手机有吗？打电话叫家长吧。”
　　少女这才真正第一次笑了起来，说道：“你这语气怎么那么像我们班主任，叫家长，哈哈哈……”

　　奶牛猫终于受不了噪音，起身甩甩尾巴走了。

　　他也没有反驳，给她看了看手腕上的表，接着说道：“已经九点了，这里荒郊野外的，再不走，车都要打不着了。旅馆也偏僻，你要是在这里住就要自己多注意安全。”

　　“我才不在这里住。”她赌气似得双手掐腰，因为身高差要仰头的原因，抬着下巴看着他，语气里有几分不让人讨厌孩子式的蛮横，“本小姐有人来接。”
　　说完从小包里掏出手机，炫耀似得看着陆向晚打了个电话：“张叔，来K大门口接我。”一句话说完就挂了。

　　陆向晚觉得少女的性格真的是像刚刚那个奶牛猫一样，好哄又处处傲娇。

　　于是也没提醒她再问问那个张叔要用多长时间才能到，直接顺毛：“走吧，我们去门口吃夜宵，我请客。”
　　K大在大学城的这个新校区占地面积非常大，他真正的目的是陪她走过这很长一段去校门口的没有行人的路，顺便陪她等一下来接的人。

　　果然，一直等到吃完一份章鱼小丸子一份红豆糕一份酸奶水果拼盘，喝完一杯奶茶又把步行街逛了一遍买了一堆小玩意儿，她才等到了车。
　　幸而她似乎对这些路边的小东西十分新奇和喜爱，才没又有什么小插曲。

　　把人送走已经快要到了宿舍门禁时间，陆向晚回校时又经过那家花店，向日葵已经卖光了。与少女的相遇只是萍水相逢，两人都没有留联系方式当然也没有后续交集。

　　直到在医院里又重新看到她，在这么混乱的情况下。

　　一年的时光并没有给苏檬带来很大的变化，只是，因为病情的缘故，原本有些婴儿肥的脸已经瘦出了尖下巴。
　　眉眼间的跋扈有几分转化为了戾气，让她整个人看起来更阴郁。

　　一瞬间让他想起了那个时候还更小的陆向辰。

　　“许教授，要不您还是先回去吧。”一个医生看到站在门口的许继宽，从人群里挤出来对他道，“今天估计要让您白跑一趟，她现在情绪不稳定，今天肯定没办法让您诊疗。”

　　许继宽虽然也是K附医的医生，但是他资历很高，医院里也有不少他的学生，同僚更喜欢称呼他为许教授而不是许医生。

　　他看现在情况的确混乱，点了点头，对那位医生道：“那等你们处理好了再通知我过来吧。”
　　刚说完，里面苏檬的声音又传来：“滚！你们都滚出去，全都滚！”
　　院长招手示意大家都先退出去，毕竟现在围了这么多人更容易让病人激动。

　　人一陆陆续续地退出去，本来个子就高的陆向晚就显露了出来，刚好被苏檬看到。
　　她眼睛一亮，马上指着陆向晚说道：“他，我要他做我的主治医生，他负责我我就接受治疗。”

　　还没来得及走的人都是一愣，然后纷纷看向陆向晚。
　　因为他跟在许继宽身边有一段时间了，大部分经常接触许继宽的人也就都对他熟识了。

　　有人解释道：“陆师弟还不是我们医院的医生。”

　　“只能是他，不然你们就放我走。”苏檬眼神里带着坚定，明亮地惊人，憔悴的脸庞仿佛因为抓到了一棵救命稻草般又焕发出几分光彩，“只能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