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龙在下》明州雪

46、心魔

　　“鸿溟！”长空奔至鸿溟身侧，见他瞳仁血红，嘴角溢着一丝血，竟看着自己笑，“你还笑得出来！”

　　长空按上他背心，醇厚炙热的灵气送入，果然经络中全是汹涌无比的魔气。

　　“少爷。”鸿溟握住长空手腕，把他带到身前，“你担心我会入魔？”

　　“方才那人，是神祇？”长空回手按上鸿溟脉门，试图用灵气将魔气逼退出来。

　　鸿溟笑得几近邪魅，拿过长空长鞭，随手一绕，再一收，将长空双腕缚住：“我未见过，应当是荆棘神。”

　　“你做什么，放开我！”长空挣了挣，根本无法挣脱，发现鞭上也缠上黑烟。

　　“我现下入了魔，心性浮躁，若做出出格的事，少爷莫要责怪。”鸿溟握着长鞭，拉着长空朝前走，折扇一挥，“回去。”

　　众魔修感知到发号施令者魔气磅礴，立时全部撤回魔气团中。

　　“镜妖身在何处？”鸿溟问。

　　魔气团幻出手型，指向一个方向，无数声音响起，男女老少的声线混合在一起：“树林尽头。”

　　鸿溟在前头走，长空看不到他的表情，动了动手腕：“鸿溟，放开我。”

　　“我且放了你。”鸿溟收了长鞭，交到长空手中，牵起他的手，“不过少爷，你若乱跑，休怪本魔修困你个生生世世。”

　　长空任他牵着：“你当真入魔了？”

　　“你认为，我会入魔？”鸿溟问。

　　在长空看来，鸿溟虽为神祇，身上却没有几分他所认定的正气，行事作风又有些让人捉摸不透，长空看着鸿溟如今模样，若站在神魔大战魔那一方，似乎他也不会有多诧异。

　　鸿溟靠近长空，几乎是贴在他耳畔，低声问：“若我入魔，你待如何？”

　　“神魔大战中，你诛杀魔王荧惑。你若入魔，无需我动手，你的同类就把你碎尸万段了。”长空侧过头，离他远些。

　　鸿溟又问：“那你，可会帮我？”

　　“我帮你。”长空说，“我帮你杀了众魔，再杀你。”

　　鸿溟笑得好不开心：“能死在少爷手下，我也甘愿了。”

　　出了密林，视野顿时开阔，眼前竟是永和镇街巷，只是屋宇破败，空无一人，残垣断壁中，有一座寻常无比的民宅，半点无破损。

　　长空：“定是那里了。”

　　两人走到宅子前，房门开着，里头一名女子正对镜梳妆。

　　“你们以为，对付完那些心魔，就万无一失了？”薇宁转过头，“这是我的镜，没有我放行，你们出不去的。”

　　长空道：“你是镜妖，只要杀了你，这镜中世界自然崩塌。”

　　“你们大可杀了我，不过即使镜中世界崩塌，你们也出不去。”薇宁不紧不慢道，“镜上已施了禁制，再无法通往外界。”

　　“先杀了你，禁制，我们自会破。”这薇宁豢养如此之多的心魔，恶劣不输魔修，长空也顾不得什么中泽规矩，挣开鸿溟的手，挥鞭就招呼上去，“把摄魂囊交出来！”

　　薇宁身形一闪，眼看就要逃入铜镜中。

　　鸿溟挥扇，黑色魔气成练，一簇将铜镜盖严实，另一簇织出一方囹圄，将薇宁困在其中。

　　“摄魂囊从何而来，你们摄魂又究竟为何？”鸿溟上前，手握黑冰尖锥，抵住薇宁喉头。

　　“海神。”颈项鲜血流下，薇宁直视鸿溟，眼中满是恨意，“一切皆因你而起。”

　　长空一鞭子抽在薇宁胸口：“你若胡言乱语，小心我烧光你灵魄，叫你不得入幽冥转世。”

　　“我胡言乱语？”薇宁嗓音尖利无比，指着鸿溟大声道，“要不是修你的海神庙，他们也不会到处抢铜镜！”

　　她气极得猛喘了几口气，终于稍冷静些，冷笑道：“当年我主人以卖镜为生，他们却把这些镜子全抢去建你的庙宇，害得我主人家破人亡。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谁害你主人，你便找谁去！为何要害无辜的入庙人！”长空质问。

　　“他们祭拜海神，同流合污，我用他们的魂，复活我主人的，何错之有。”薇宁袖中滑下一面小镜，一转，镜面中黑气暴涨，涌入镜外，汇成魔气团。

　　薇宁又要从手中镜中逃脱，长空长鞭一卷，将她甩在地上，一掌退出灵火，扣住她脖颈：“把摄魂囊交出来！”

　　魔气团撑裂墙壁，民宅垮塌。魔气团中，心魔倾泻而出，将废墟团团围住。

　　长空起身欲先诛魔，鸿溟乘着黑烟腾空而起：“少爷，这些糟粕交给我。”

　　只见鸿溟折扇展于胸前，滚滚黑气从四面八方汇聚而来，冲入扇中。

　　“鸿溟，停下！”长空大喊。

　　“少爷，你不信我？”鸿溟回首，笑看长空，瞳仁红得近乎滴血，那笑容却一如既往，似春风般温煦，又带着几分撩拨。

　　只这一眼，长空就确信，他不会入魔。

　　长空扣着薇宁，手中灵火探出，直卷入薇宁经络中，几番游走，终于在心口位置，发现了潜藏其中的摄魂囊。

　　薇宁受不住灵火灼蚀，浑身不断发抖，毫无反击之力，眼睁睁看着摄魂囊被长空夺走。

　　长空也不理会她，取了摄魂囊，立时跃到鸿溟身后，执鞭对一众魔修。

　　“少爷。”鸿溟已扫荡了大半魔修，气定神闲地侧头道，“这里魔气如此充沛，倒也算好用。”

　　“下不为例。”长空一鞭扫出，鸿溟挥扇黑色魔气携着冰刃，覆上长鞭，鞭落，冰刃如雨，触物即炸裂开来，所落之处，无不响起魔修哀嚎。

　　那魔气团中，也不知豢了多少心魔，杀了一波，又冲出一波，简直没完没了。

　　长空以鞭指向魔气团：“毁了这东西。”

　　“是，少爷。”鸿溟牵起长空，两人乘着黑烟朝魔气团飞去，身后，黑压压的魔修追上来。

　　长空长鞭直送而出，鸿溟扇一点，一枚长丈许，粗近尺的黑冰狼牙抵上鞭头，被直直推入魔气团中。

　　长空灵火注入其中，鸿溟扇面一翻，魔气团蠕了蠕，瞬间炸开，顿时满天黑色残骸，随着火焰与冰锥一齐砸下，寄宿于其中的心魔们顷刻散去，至此真正灰飞烟灭。

　　鸿溟执扇朝上一摆，一顶黑色魔伞显现，将落下的所有污秽挡在外头。

　　薇宁趴在地上，自知再战无望，尖声大叫：“你们败了！与我一道去死吧！”

　　她一掌拍上自身印堂，整个人炸散，化作点点绿色荧光。

　　镜中世界剧烈摇晃起来，薇宁竟是以自毁，拖着长空鸿溟同归于尽。

　　地面废墟朝上升起，远处林木巨大根硕脱离大地，天空如褪色的壁画般，一片片剥落下来。

　　长空打开摄魂囊，只飞出几十个魂魄，兜兜转转原地绕了几圈，缓缓消散，这是药石无救了，只有一个稍小些的，颤了颤，向林中飞去。

　　那缕小魂飞得极快，长空化作蛟身才能跟得上，鸿溟施出黑色护障，将他包裹住。

　　小魂飞至一株树下，停了下来，在半空沉浮，似在犹豫什么。

　　土地龟裂，大树晃了晃，被连根拔起，升入空中。

　　树后，躺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双目紧闭，缩成一团，全身萦绕着黑色魔气。

　　在他后方不远处，还躺着十来具尸骸，有腐了大半的，更多的已成白骨，骨节随着地面土石上升，一段段飞向空中。

　　男孩脚下地面升起，将他也托了上去。

　　长空化做人身，伸手去抓，男孩周身黑气猝然一聚，画面出现。

　　“怎么还有！”长空根本无心再看这帮魔物的心魔，奈何那魔气缠着孩子，挡在面前，用灵火生怕伤了孩子，只能寻常一鞭挥下，魔气一分为二，又再次聚合。

　　画面中，也出现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缩在房间角落。房中，一对男女挡在他面前，被冲入房内的众人，以锄头、铲子等物围攻，不消片刻，两人就鲜血淋淋地倒了下去。

　　男孩被众人拖出大门，拉入一间漆黑地窖中。

　　画面一转，男孩又从地窖中被拖出，众人用麻绳将他捆住，推到滚滚江边。那江水满得已浮上两岸。

　　男孩跪在一座伸出江面的木质平台上，被强行按着头看江下，瑟瑟发抖，不断求饶，但终归无济于事。

　　众人大喊着祭祀河神，保无水灾，将男孩推下大江。

　　男孩竟没有死，被江水冲上一处浅滩，他醒来，双目赤红，嘴里喊着报仇，身体却动弹不得。

　　一人远远走来，停在男孩面前。那人一身黑色外袍，将自己包裹得严实，装束与岳晦相同，开口却是女声。

　　“救他？”

　　黑袍人再次发出声音，自问自答，是岳晦的声音：“自然得救。”

　　画面中分明只有两人，孩子虚弱得嗓音微弱而沙哑，为何还有另两人声音？

　　黑袍人抱起男孩，黑色魔气送入男孩印堂。

　　男孩面色渐渐好转，坐起身，瞪着通红的眼：“我万弈，誓要杀光这帮无知凡人！为我爹娘报仇！”

　　他竟是万弈！

　　黑袍人抱起万弈。画面暗去，只留下岳晦与那女声交叠的话音：“你想报复，想毁掉一切，你需谨记这些仇恨，它们是你修行的助力，仇恨使你强大。但你更需谨记，你所想的是恶，皆不可行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