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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中毒 ...

  •   圈子五岁才回到原来的家。计划生育的事已经过去太久,圈子还没上户口。那个时候上户口比登天还难,说好话,买好烟,还要不声不响的送礼,送票子,送的少了,延迟,送的多了事情就会办的顺汤顺水的。
      准确的说,圈子五岁之前对于这个世界是不存在的。他即使凭空消失了,国家的人口普查上也没他的份。没上户口的孩子我那会叫小黑孩,虽然你长得白,也要叫小黑孩,不要问为什么,这是规定,见不得光的孩子都是这么喊过来的。
      上了户口,圈子觉得有身份了,拿着户口本兴奋的睡不着觉。比吃个鸡腿还高兴,户口本被他抱着睡了半个月,磨得油光蹭亮的才被胡梅芳没收。这样下去,户口本会被圈子度上一层厚重的闪亮的包浆,到时候户口本倒成了文玩了。
      回到真正的家,圈子要建立自己的朋友圈。说实话,他没有朋友。村里也没几个同龄的孩子,年龄稍微大的,也没人搭理他。唯一一个同龄的吧体格上大了他好几圈。圈子有点怕他,每次见到他都感到自己要挨打似的,而且还能脑补自己挨打的场景。
      他叫石头,是圈子的克星。他有个跟屁虫叫羊蛋。石头的话,羊蛋都当成圣旨。让他打谁就打谁,相当的忠诚。羊蛋的执行力和理解力都很差,所以那时候不是他打别人都是石头打他,打他曲解他的意思,打他反应太慢,打他不知道天高地厚,打他傻了吧唧的不知人情世故。
      圈子的朋友圈很难建立,这一点他非常确信。长长的村路上经常能看到一个孤单的人影,踢着石子或者捡一堆破烂,抑或是寻找砖头块搭建房子。圈子搭建的房子最高只能到膝盖,再往上必倒无疑。他一度怀疑自己的人生,他怀疑的时候一动不动的望着一样东西。可以是一棵倒霉的树也可以是一只路过的狗,圈子定力很好,傻站着可以两个小时盯着一样东西。
      他觉得自己的思考很伟大,有着伟人一样的遐想和逻辑。他把自己抬得很高,曲高和寡,不屑于和那些粗枝大叶的人来往。入神的时候,他的手里不自主的会摩挲一些东西。七月的一天下午,圈子在地上摩挲的有滋有味,他捡到了一棵泛着青黄的杏。这种东西看着扁扁的,身上有点白毛,像桃子,但又没有桃子大。圈子的思维承袭了李时珍他老人家尝百草的精神,囫囵的吞了八个还没成熟的杏。
      第二天,圈子的肚子大了起来,像四个月的身孕。胡梅芳从窑厂回来,发现圈子坐在门口一动不动,问他怎么回事,他可怜巴巴的看着胡梅芳。他不敢说出实话,说出来是要挨打的。他打了一连串的嗝,胡梅芳闻到了圈子胃里隔夜的酸味。质问他吃了什么东西。
      圈子说没吃什么。
      真没吃什么?
      圈子舔了舔嘴唇,翻着眼珠子往上看。马上就要露馅。
      说实话,妈不打你。
      圈子在脑子里回想了一下,胡梅芳说这些话以后的结果只不过是想套出话来,免不了还是要挨打。
      他说,我真没吃什么。
      声音比蚊子还小。这就是默认了。
      吃了什么?
      捡的黄杏。
      整个村里只有聋老爷家有一棵老杏树,这课杏树每当收获的季节总会被一些嘴馋的人觊觎,爬树,用石子砸,用竹竿敲,杏树每年都遭遇着同样的蹂躏。圈子没成想却被杏树蹂躏了。
      杏树的命运在圈子骨瘦如柴的时候倒下了。聋老爷觉得这棵树有灵气,但是是会害人的灵气,不能再让他活下去。聋老爷用手锯把杏树锯了。杏树倒下后,圈子的肚子比以前更大了。
      他吃不下饭。邻居说,圈子那时候瘦的跟非洲难民一样,非洲难民圈子只是在电视上见过,能瘦成那种程度,圈子很庆幸又捡了一条命。简单点说,圈子的病就是肚子胀不消化。说起来容易,做起来难,辗转各地还是不见好转。
      圈子觉得自己是个倒霉的人。同样的病在别人身上,也就仨瓜俩枣的功夫就好了,在自己身上已经两年了,不见好转,科学的用过了,不科学的也用了,依旧无效。
      那时候的天,不再是蓝的,童年里布满了病痛的阴影。窑厂倒闭后,杨平跟着村里一些人出去打工。家里的担子胡梅芳一个人扛了下来。
      胡梅芳每天让圈子寸步不离的跟着她。下地干活的时候,即使圈子不干活也要跟着胡梅芳来来回回的走,走累了。胡梅芳也跟着坐在地头休息,她的视线里永远不能让圈子离开一秒。
      圈子的命已经捡过一次了,人的运气都是有定数的。用完了就不会再有了,圈子五岁的时候只有三十斤,筷子似的胳膊,轻轻一下就能掰断。他瘦弱的像一只断了翅膀的鸟,不会飞,每天歆羡的望着天空一群群的同伴。
      圈子没有朋友。没人愿意和生病的孩子玩,圈子跑不快,没力气,什么游戏都不会。他的生命活力,展现的就像一朵要枯萎的花。
      如果生活是美丽的,那么明天一定是美好的期许,但圈子的每一个明天都是噩梦的开始。圈子不能躺着,躺着肚子的里的胀气很难散去,只有坐着,才能舒服。圈子这两年里的睡姿都是半卧,和医院的病床差不多。
      他的床是另做的,杨平依葫芦画瓢做了一个四不像,幸亏能够使用,要不然一个月的辛苦就白费了。圈子上厕所,没有固定的场地。门前有一条很窄的沟,很深,里面有些水。这是圈子的天然茅房。
      圈子小时候有强迫症,他那会不知道是强迫症。只要是吃了晚饭,一定要去天然茅房蹲会,好多次他以为会有,结果什么都没有。他每天觉得胸口很闷,医生说,这是胀气对内脏的挤压造成的。
      医生的话,这是圈子听过最真实的话。他听过无数次医生的各有千秋的描述,基本都是扯淡,一个医生一个说法。圈子的这个病,没有医生能说得准,道得明,医院设备很少,基本靠猜。所以猜来猜去,猜了两年多,也没有猜出来,我估计要是彩票的话,兴许都能猜出个大奖。
      这段病史,圈子的记忆很少,生活的范围很窄。他的童年没有从这里开始,生活像是坏了的钟表,每天的时间都是固定的,无聊的,哪怕变得琐碎的一些,有趣一些,可是没有。
      时间静了下来,圈子的生活也变得安静。太阳从东边升起从西边落下,有时,太阳被灰色的云遮住,圈子知道这是要变天了。有时候也说不准,太阳的脾气他一直在琢磨,琢磨了二十八岁,太阳还是太阳,圈子已不再是圈子。
      生病的时候看到的东西很多都跟自己无关,所有生活的道路中,一切都是平坦的,没有羁绊。树根家有一棵苹果树,圈子长这么大,第一次见苹果树。在圈子的印象里,他每天都会去看那棵苹果树,时间久了,问题出来了。
      苹果树不长个。圈子替它发愁了,不长大可不行,他还等着吃苹果呢。圈子跟树根说了这件事,树根听了甚是疑惑,他醍醐灌顶似的跑回家去,赶紧浇水,施肥。他把茅坑里的东西用水桶提了过去,半天下来,看到自己的成果,树根很是欣慰,他的脑海里一颗硕果累累的苹果树已经出现了,甚至他忍不住乐了。
      晚上树根就挨打了。圈子后来才知道,树根用的水桶是吃水用的,那一晚他们家没做饭,气饱了。两天后,树根家的苹果树开始有反应了,这个反应不太对,脸色蜡黄。树根把圈子拉过去看,圈子觉得可能是秋天到了,树叶总归有要落的时候。
      树根满意的点点头。第四天,苹果树彻底疯了,一片叶子也没留着,脱了个精光。树根他爸太忙没顾得上自己的宝贝苹果树,等他知道的时候已经被圈子和树根当柴火烧了。
      圈子是领导,树根是个跑腿的。树根爸给了树根一巴掌,鼻涕都给打了出来粘在手心上。胡梅芳没有打圈子的脸,她从来不会打孩子的脸,但是孩子错了,必须打,当着树根爸的面打。
      圈子被打的够狠,他一直站着不动。树根爸看着也过意不去,就说算了把胡梅芳拉开了。今天树根爸跟我聊天的时候,说他那个时候是不忍心看我妈打我,他看到了我瘦骨嶙峋的样子,他突然间不知道这个淘气的孩子还能和病魔抗衡多久,他心软了。
      圈子到的宽恕是怜悯。这些怜悯在乞求着圈子能够像一个正常的孩子一样受到同等的惩罚,他不能。在很多人的眼里,圈子是半个死人,和五年前一样。五年前的圈子被医生下了死亡通知书,他是被上帝无意中叫醒的。
      叫醒了,来看看这个世界到底怎么样。结果,五岁的时候,上帝或许知道当时犯下的错,来拿回那个本不该属于圈子的命。胡梅芳,可不会那么轻易向命运低头,她知道自己的儿子,不会轻易就会被病魔夺走。
      她没有再去正规的医院,说实话,胡梅芳对医院已经失望。好像圈子的病每次去医院都没有治好过,所以她就不再对医院抱希望。偏方往往都藏匿在犄角旮旯里,需多方打听。这一打听,一年转眼就过去。
      圈子的肚子还是那么大,唯一变化的是,让胡梅芳和杨平冒了一身的冷汗,他在厕所留下的东西是不管是大的还是小的,都是白色的。
      怎么可能?
      杨平第一个不相信。他到厕所看了一下,傻了眼。他无法想象圈子肚子里的零件到底在进行着怎样的运动,怎么会突然变成白色了呢?他跟我们吃的,喝的都是一样的。
      完了。杨平心里犯嘀咕,他压抑住自己不要胡思乱想。但是事实摆在眼前,不得不相信。圈子到了晚期。六岁的圈子不知道什么是生,什么是死。他见过村里有人死了,死了,就是以后再也没法见了。
      圈子真正害怕死亡的时候,是三个月后,村里的款子的死。去世之前,圈子看到款子经常拿着毛巾捂着鼻子,听别人说,款子的鼻子老是流血,谁也治不好,堵也堵不住。款子的病发的很突然,他走的也突然。
      从圈子看到他得病,到去世仅仅三个月。那个时候,圈子害怕了。因为款子死的那晚,圈子看到了款子和自己说话,然后走了。他跟胡梅芳说了,胡梅芳吓得头皮奓起来。第二天,胡梅芳买了两刀火纸在门口和路口烧了。
      当天,圈子发烧了。一位浑身透着仙风道骨的老年人看了看圈子,对胡梅芳说,他被款子附体了。款子生前家里穷,做了鬼,不能做穷死鬼,胡梅芳又多买了纸钱,烧得村头乌烟瘴气,结果,真管用。圈子的发烧好了。
      发烧后,圈子老是大规模的放屁,所到之处,寸草不生。树根妈,吃饭的时候跟胡梅芳闲聊,就说让圈子吃胃友试试,胡梅芳不能驳了人家一片好意,吃过之后,晚上,圈子说饿了。
      你刚才说什么?
      妈,我饿了。
      真得感谢树根妈,这药真管用。胡梅芳没有做饭,直接到树根家跟树根妈道谢。多亏了她,这么多年,第一次听到儿子说,饿了。得了这个病,圈子不知道饿了是什么滋味。这几年他看到吃的东西,好像跟自己没有任何关系似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中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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