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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6、三十四岳解七毒 前嫌尽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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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紫色幔帐,白色垂帘。
氤氲一室龙涎香,最易如梦。
然,少女无梦,仅入眠耳。
牙床上,一绝色女子静静地躺着,双目紧阖,脸色苍白。
“哎……”一声叹息轻不可闻,床旁坐着的一白衣女子将那女子的手收入绣被中,掖好了被角。观其容貌,恰是冰作肌肤玉为骨,清冷中却犹带别样风情。
起身离去,那白衣女子转过月供门,来到花厅。
“燕姑娘,七七如何?”一白衣少侠连忙起身问道,此人正是沈岳。但脸上却已无慵懒如昔的笑容,尽是焦虑,更有憔悴。
“好也不好。”上官燕坐到塌上。
“怎讲?”沈岳紧张地问。
“且先别说这个,你把七姑娘是如何中毒的,先告知于我吧。”今日早晨,自发现尚云之后寂静了许久的寻路蜂躁动不已,上官燕一行人当即舍船换马,一路狂奔至此。只知朱七七中了蚀骨散,却不解详情。
“三日前,我恰好不在。回来时,却发现七七已然如此。据花蕊仙说,那日下午,七七忽然之间觉得奇痒无比,身上甚是难受,她不得已便以金针使之昏睡过去。沈岳观察许久却无法找出这究竟是何原因。而花蕊仙用毒一生,也称从未见识过如此毒药。为不使七七再受这蚀骨之痛,沈岳便让七七一直沉睡,希望快马加鞭赶往明城,求助于欧阳公子。不料却在此处遇到。”虽然语调还很平稳,但上官燕仍从沈岳的的语气中,听到了自责,深深的自责。
“沈公子说的对。确是蚀骨之痛,七七所中之毒,便是蚀骨散。”看见沈岳不解的神情,上官燕解释道:“不瞒沈公子,上官燕曾因机缘巧合受教于云中前辈,此乃家师平生最为不耻的毒药。后来不幸被门人盗出,以致今日祸害武林。”
“那姑娘所言的好也不好是指?”沈岳闻上官燕之言,心下稍稍安定了些,转而问道。
“公子让七姑娘沉睡,使其避免受骨肉翻穿之痛、面容尽毁之苦,方才我检查了下,只是手臂及脖颈还有些红肿外。沈公子此举既保全了朱姑娘的容貌,也推迟了毒发身亡的时间,此为好。”
“那不好呢?”沈岳有些紧张。
“不好也在于此。因为蚀骨散未能达到预期效果,而使毒扩散得十分之快。恕我直言,七姑娘已然是毒入膏肓。”上官燕正色道。
“如何才能解救?”沈岳的声音中,不留意间透露出些颤抖。
“如今膏药的施用已然失效,除非用‘渡药’之术,不然无药可解。”
“请姑娘赐教。”
“‘渡药’之术,即借人体将药效转移到病人身上。而此法尚有两种方式:其一,便是救助之人服药之后,以自身内力为载体,将药效渡给病人,但功成之后,内力即转为剧毒,是不能再用的。”言下之意,此法无异于自废武功。
“其二呢?”沈岳问道。
“救助之人使药性在身体内随经脉逆转,再传给病人,可以达到相同的效果。但经脉逆转之苦,是非常人所能忍受。”
“沈某择其二,还望姑娘鼎力相助。”沈岳望向上官燕,却发现她的眼神,流露出未知的情绪,是疑惑?是不解?
“分内之职,自当竭力而为。先告辞。”上官燕回以颔首,转身出门。
(二)
三日后,秋阳满院,天已高远。
“燕姑娘。”沈岳方自轻轻阖上七七的房门,回首便见上官燕在楼梯口含笑而立。
“燕儿有一疑问,不知当讲否?”上官燕走上前去。
“姑娘请。”
“恕燕儿唐突。”上官燕话语一停,道:“燕儿不解,沈公子为何选择第二种方法?”
沈岳微微一笑,道:“姑娘那日看沈某的眼神的,我便知姑娘于此有所疑虑。但沈岳并非是舍不得自己的一身武功。只怕……“
“如何?”上官燕竟有些情急。
“只怕来日七七若再遇危难,沈岳无法施以援手,将成一世遗憾。”面对上官燕,沈岳不知为何竟将心中所想直言相告。
“七七现在好转了许多吧?”听闻此语,上官燕心下稍安,转言问道。三日前,沈岳历经全身经脉逆转之苦,为朱七七疗伤去毒,终昏阙当场。次日一醒,却立刻前往七七病榻前守候。上官燕见他神色甚是憔悴,便点了睡穴送回。在明日精心调养了一夜后,神色颇佳的他,立刻承担起了七七所有的看护工作。
“还要多谢燕姑娘出手相救。”沈岳心中自是万分感激。
“就怕……”上官燕特地语气一顿。
“如何?”沈岳顿时紧张。上官燕心下不由感慨,想这昔日以从容一笑而对天下豪杰的男子,竟也有今日如此慌张的神情。
“就怕蚀骨散易解,相思毒无药。”上官燕一字一顿地说,当真耗尽了沈岳的耐心。
“姑娘所言甚是。”这几日一直忙于照顾七七,却不曾想过这个问题。或许,不是不曾想,是不敢想,不愿想吧。
“略备薄茶一杯,沈公子可愿光临舍下?”上官燕的邀请着实让沈岳吃了一惊。
“自当从命。”
“沈公子请。”上官燕挥袖以请。
“姑娘先请。”沈岳还礼。
后院,凉亭。
“不知姑娘找沈某何事?”沈岳问道。
“沈公子,那日,你可未曾把话说完。”上官燕轻笑道。
“姑娘何意?”
“以沈公子的智谋,怎会在知道王云梦还在世时,舍下七姑娘独自离去呢?”上官燕向沈岳发难。
“燕姑娘果然心思细腻。沈岳确实是中了别人的调虎离山之计,才陷七七于危难的。”
“何人?”
“白飞飞。”面对上官燕,沈岳竟有将所有与七七、飞飞相关之事一吐为快之感,便接着说道:“那日,七七下楼时,不小心滑到,我当时正在楼下,便扶住了她。而飞飞恰在此时进门,撞见此景,愤然离去,沈某自是追了上去。”
“容我无理。沈公子大概不是自己追了出去吧?”上官燕眼眸中闪动着狡黠的光芒。
“姑娘聪慧。是七七让沈某去追的。”沈岳不由得对上官燕刮目相看。
“沈公子觉得,七姑娘当时是如何想的?”
“七七性格纯善,向来以他人为先。自然……”
“不。沈公子错了。”上官燕打断了沈岳的话,朱七七彼时的心情,她如何能不知,毕竟,她与他是何其相像。
“请姑娘指教。”
“若换做当日撞见的是别人,那七姑娘自是因为心底纯良,怕那女子在外出了祸事。可换成飞飞,七七所作便不单是善良二字可以形容。江湖中曾流传,当日飞飞死后,沈公子为其立碑,称为爱妻,可有此事?”
“传言不虚。”沈岳苦笑,若非如此,怎有今日灾祸。
“那七姑娘和沈公子婚事作罢,也是为此吧?”上官燕补充道。
“是。”沈岳不得不承认,面前这位女子,着实并非常人,“我原意为飞飞守墓半年,便迎娶七七。当时,仁义山庄中聘礼早已备下,快活城中亦为了七七的妆奁而忙得乱作一团。一切都只待聘礼过门,择定佳期。”沈岳的脸上露出难得的喜悦,却转而蒙上了一层灰,说道:“谁知。就在媒婆打点好行装将要出发时,飞飞出现了。王云梦复活了她。”
“沈公子为了道义,便不得不放弃了七姑娘?”虽是疑问,但上官燕却是万分肯定的语气。如此相似的人,如此相似的烦恼。
“是,是道义!”沈岳仰天一笑,终有一日,他能大胆承认束缚自己至今,导致一切悲剧的根源了,就是道义!
“沈公子有沈公子的道义,七姑娘自然也有自己的道义。她虽喜欢你,却知沈公子和白飞飞名分既定,她不愿你为难,甘愿让出一切,只要你幸福。”上官燕在慢慢的叙述中,却有些迷失,朱七七的面影渐渐淡去,闪现而出的,是由模糊到清晰的明日的身影。
“所以她要我去追白飞飞?”沈岳顿悟,接着说道:“她并不仅仅是因为担心白飞飞的安全,更是在心中决心要放开我,把我让给飞飞。”当日那一推,沈岳今天才真正明白了其中的含义,七七推开的,不仅是他的手,还有他的人,甚至连她的幸福,都一并推开了。
“沈公子此时能解七姑娘的心意,还不算晚。”上官燕望着沈岳充盈着悲切与怜惜的眼眸,安慰道。
“若非姑娘。就当真晚了。”那日白飞飞设计引开他,才让王云梦有了可乘之机。
“你如何得知当日白姑娘是故意为之的?”
“事后我勘察过,七七滑到的台阶虽经过清洗,但在角落里还有些桐油渍,而且七七的绣鞋底也有桐油,证明是有人刻意让七七摔倒的。而且此人还非常了解七七的作息,因为那时,刚好是七七下楼用膳的时间。另外,那日中午下了场急雨,我回来时却发现门口竟有一片土地较其他土地干燥,但地势却不曾高于其他地方。证明有人曾在此等待了较长的一段时间,而此人,正是白飞飞。”
“事已至此,沈公子打算如何?”相知了事情的来龙去脉,上官燕问道。
“待七七无恙,沈某自当去寻飞飞。”沈岳虽面无表情,但其现在心情,上官燕曾经感同身受,如何能察觉不出?
“为何?”
“恰如姑娘所言吧,道义害人。沈某既许飞飞为妻,不论贵贱善恶,自当不离不弃。且她有今日,沈某也是要负很大责任的。”
侠客,有时,是个傻瓜。上官燕此刻,有无比强烈的同感。
“那七姑娘万里红尘,追随沈公子,沈公子又该负怎样的责任?”上官燕问道。
“这……沈岳对不住七七。”没有上官燕的问,沈岳从未曾觉察,为何对别人总可以负责到底的他,对她,却无一点侠义之心?而今日上官燕一问,沈岳如梦初醒,却又如坠梦中。
“沈公子,你可知这是为何?为何对所有的人都可以秉持侠义的你,唯独对她,从来不假颜色?”上官燕幽幽地说。此刻,她心中,不单单是七七,更多的,是明日。她问的不仅仅是沈岳,更是自己。对啊,究竟为何?
“姑娘能否为在下解惑?”
“因为……”思索数日,上官燕此时豁然开朗,“因为,她已然成为你生命中的一部分。你愿为道义牺牲所有,自然也把她在不经意间牺牲了。”对啊,正是如此。为了武林大义,她宁可忍受离别之痛,却不曾注意,她让明日也承担了这种痛,甚至是更深。
“姑娘一言,如醍醐灌顶啊!沈岳不胜感激。”沈岳至此彻悟。
“不。”上官燕释然一笑,道:“该言谢的人是燕儿才对。与沈公子的交谈,让燕儿明白了,本不明白的事。”上官燕也终于清楚了,为何见他与七七的感情纠葛,自己竟会心生不忍,而特地插手相助。
“姑娘何出此言?”
“沈公子。你可知四方城之事?”
“略知一二。”
“正是无巧不成书。沈公子与燕儿,虽然身份疏异,却境遇相似啊。”上官燕感慨。
“姑娘是指,沈岳虽娶了同与快活王为敌的飞飞,心中所念的却是仇人之女;而姑娘虽一度欲和同与欧阳飞鹰为敌的司马长风结为秦晋之好,最后却和仇人之子携手江湖。”沈岳一生惺惺相惜之感。
“燕儿正是此意。”上官燕呷了一口茶,只觉茶凉,但这凉,却令心境澄明开阔许多,“都说‘当局者迷’,一直以来,我原以为自己看得透彻。直到今日,见你二人之事,以之为镜,我方才觉醒。”日前已纠缠了这个问题许久,迷茫,彷徨,甚至痛苦,今日终是定音。
“那姑娘今后打算如何?”虽知她在司马长风的婚礼上驾马而去,现在又欲与欧阳明日一道寻找冰莲,姻缘已定,却仍不禁问。毕竟,沧海桑田变化大。
“明日曾说:‘岂能尽如人意,但求无愧于心’。燕儿亦持此旨。”上官燕回答道。明日正是一直秉持着这种处事态度,所以初见他时,就觉其较之常人,是不可追及的潇洒自若。纵使后来被爱情、亲情羁绊,略显憔悴,却也不曾失了风流姿态。
“姑娘所言甚是。”沈岳在此刻,便做下了抉择。
“沈大哥……你在哪里啊?”声音虽远,奈何二人听力俱佳,早已听闻。
“愿有情人终成眷属。燕儿先走一步了。”上官燕端起面前的茶杯,衣袂轻飘,施然离去,身影消失在了月供门后。
“沈大哥,原来你在这啊!”经过几日调养,七七气色已恢复得不错。
“身体还没全好,怎么到处乱跑?”心中已下决定,沈岳看见七七的第一句话,转回了最初那种带着疼爱的责备语气。
“人家不是怕……”听着沈岳的话语,七七恍若回到从前,原想开口撒娇,话到嘴边,却又清醒过来。
“怕什么?”看着七七欲语还止的神色,沈岳岂会不知其心中所想?自己,果然亏欠她太多。
“怕沈大哥又遇着王云梦那些人啦!”经历了许多,但在沈岳面前,七七,依然是个未经世事的孩子。
“七七。”沈岳扳过七七的身子,正视着她,问道:“王云梦的事,你怨沈大哥,是吗?”
“不是的。”七七急忙否认,“沈大哥为了救七七,吃了那么多苦,七七怎么会怨沈大哥呢?至于王云梦来下毒,那是谁都没意料到的事,怎么能怪沈大哥呢?”七七的善良一如初见时那般。
“好了,沈大哥,飞飞呢?你追到她没有。她是不是还在生气,我去跟她解释一下吧!说那天没什么的。”意识到了两人姿势的亲密,七七轻轻挣脱开沈岳的手,问道。
沈岳望着七七,眼神中,充斥着复杂。飞飞设计于他的事,他并没有告诉过七七。
“沈大哥,是不是真的很严重啊?七七又惹祸了……”见沈岳不回答,七七担心地问道,不由抬手敲了敲自己的头,自责道:“我真是笨啊,连走路都会摔倒!”
“七七”一把抓住她的手,和上官燕的一席长谈,沈岳看清了自己的心,更应该说不再打算去欺骗自己的心。他的声音,转为深情:“七七,我们,随欧阳城主他们出海,找个僻静的小岛生活好不好?不再去管这个江湖,不再去遵循什么道义。”
“沈……沈大哥……”七七被沈岳的话给骇住了,连说话都变得结巴。
“你不愿意吗?”沈岳的眼中,闪动着失望
“我愿意,我当然愿意,我一百个愿意,一千个愿意,一万个愿意!”七七急声说道,不由连脸都涨红了。
“傻丫头。”拥七七入怀,沈岳分外心安。
“可是,沈大哥,飞飞怎么办?”七七闷闷的声音从沈岳怀抱中传出。
“她自会照顾好自己的。”沈岳生平第一次,不再为他人负责。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人生。
秋阳下,恋人相拥,无限柔情。
“可看够了?”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上官燕方想转头,却被人自后揽过腰身,拥入怀中。
“骇死我了。你不是在改公文吗?”来人正是欧阳明日。
“已全部批完了。出来走走,便看见有人偷窥别人后花园私定终身。”明日打趣道。
“你才偷窥。”上官燕回过身,驳了欧阳明日一句,转言道:“也难得他们终成正果了。”
“那我们呢?”上官燕只觉腰上的手一紧。
“我们什么?”上官燕故作不知。
“我们何时也终成正果?”明日正色道。
“如你所言,半天月俯首之日,便是你迎娶我之时。”经历沈岳一事,上官燕也终于正视了自己的感情。
“你可知,我等这一日,等了多久?”明日不由紧紧把上官燕抱在怀中。
门内门外,好事成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