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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婚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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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他可是在为他从前抵触的恶意向他道歉吗?秦治垂眸,且悲且喜,他知晓顾煊张扬,对不喜欢的人从来不假辞色,因此从未想过他有朝一日竟然能等到他向自己道歉。
真等到了这一日,他在狂喜之前,竟是似痴似惘,生恐此刻仍是梦中。
“六哥说什么话呢?”他最后仍柔声道,装作对顾煊的心境全然不知,他细细端详着顾煊愈发羞惭的脸色,等了许久,才听到他切切喃喃道,“我不喜欢你,从不肯亲近你,可是你不顾性命来救我.......”
“可我是在意六哥的。”他亦俯下身,眼神是诚恳也是诚恳,是算计也是算计,“六哥看在我救了你的份上,往后愿给我些好脸色,我便心满意足了。”
他看到顾煊眼中又是一阵欲语还休的惊涛骇浪,须臾之后他轻轻点了点头,应了声:“好。”
他五指绞在一起,怕是也想不到救他出地狱的恩情,他却只求个给些好脸色。
他拿来一件披风披在顾煊身上,神思却飘摇久远,再世为人的少年时。
很早之前,他确实只求这个。
他心知他喜欢他,心知他在意他,可仰望着那个倨傲又明艳的少年,他是并不敢有过多的奢求,乃至旖旎的欲念的。而连这一点愿望顾煊都不肯满足他,他愈是想让顾煊留意他,顾煊便对他愈抵触冷漠,到后来便成了不愿相见的厌恶,仿若自己落入了他的眼睛,于他便是莫大的耻辱。
顾煊是骄傲的,那样的傲气并非是文人的自命清高的孤傲,而是因身有铮铮铁骨才不愿对人假以辞色,身陷敌营数年、为鞑子百般凌辱仍能不改初心。而他也并非对每个人都不假辞色、目下无尘,他是鲜活且爱恨分明的,有挥斥千军万马的胆魄,也愿意向能入他眼的人俯首讨好。至于他不喜欢的人,自是无论如何央求强迫,都是不肯假以辞色的。
而谁人能入他眼呢?
若是父皇那般辉炳史册的千古一帝他自心服口服,如南阳侯和骠骑大将军那样的名臣尊长也并非不可接受,可太子鸿算什么,清河公主算什么?
哪值得他全心全意至此呢?
他的傲骨吸引着他,却也伤害着他。而往后他终于也能是为他看重的人了吗?“六哥要说话算话。”他突然道,顾煊一怔,旋即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想了想,竟主动补充道:“我必然说话算话......我会对你很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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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第二天便带顾煊回到了碎叶城,见过大将军后他问顾煊的打算,顾煊只轻声道:“我想回家。”
回到长安,回到秦赫身边。他凝视着顾煊优美的侧脸和忧郁的眼神,大着胆子帮他将鬓边的发丝掠到耳后:“好,父皇也应当迫不及待想见你,同大将军说一声,我们今夜便回去。”
顾煊是武将,没有诏命本不应擅自回京,但他这番险死还生后言官纵然还喋喋不休,秦赫也不会再为着面子责罚顾煊,届时他去请个罪,得秦赫一点象征性的责罚,既讨了父皇欢心,送了顾煊人情,也教朝臣无话可说。
若是秦鸿受他那帮幕僚煽动,非要上表请秦赫治顾煊的罪,就更教他喜闻乐见了。
至碎叶往长安走河西是最近的,只是路况艰苦些,比不上自燕京归富丽繁华,顾煊路上病了一场,烧了整整一夜,他衣不解带地守在他床榻前,见他似被梦魇所惊厉声咒骂,出口的话却含混模糊,听得不甚清楚。他替他用蘸了冷水的帕子降温,借机解开他的衣衫,那伤痕深深浅浅遍布全身,好在不至于如他从前所见那样过分,养一养,也应该是能完好如初的。
他说不清现下的自己是什么心情,他心底的恶心惊怒甚至不逊于顾煊本人,却也实实在在歆羡那人确实曾亲吻占有他,此刻顾煊正躺在他身前,毫无防备,衣衫不整,或许......
他摇摇头,克制自己此刻的疯狂------不必急于一时。
他总能得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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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紫微城后,他们便分道扬镳,顾煊去清乾殿面圣,他则先去了未央宫。
秦治生母逝后他便交由皇后薛氏抚养,薛皇后乃故去的昭和皇后胞妹,膝下并无所出,因而对皇帝的子嗣皆一视同仁。他进了殿,薛皇后便拉着他嘘寒问暖,他应和许久,忽然状若无意地问道:“皇兄没有来吗?”
他口中的皇兄自是太子鸿,薛皇后一愣,旋即又柔声道:“阿鸿正在与属臣议事,一时半会儿来不了。你莫多心了。”顿了顿,又道,“阿瑶是很担心你的,你走后日日在她阁中吃斋念佛,祈祷你和阿煊能平安归来。你往后可要备份礼好好谢她。”
“儿臣会的。”秦治道,神色却不见多欣喜,如此在薛皇后眼中,便正是黯然失色罢?
薛皇后刻意提了嘴要他莫多心,显然近日秦鸿那帮属臣没少上谏折伤他,而秦鸿也应当有些动摇,以至于连她这个皇后都略有耳闻。皇后素来持谨,不会对政事进言,可在她心里留了秦鸿不悌的引子,来日若是行废立,她也便不会对秦鸿有所同情了。
秦鸿,他自是要他永世不得翻身的。
他坐在薛皇后身侧饮茶,未几,便见秦赫带顾煊来了未央宫。顾煊换了身衣裳,是他素来喜欢的鲜艳服色,从前他鲜衣怒马,自是与那罗裳相得益彰,但应着他此刻的沉默阴郁,那衣裳便显得有些浮着,像是装点精致的泥胎木偶。
见到他的时候倒是笑了起来,连带着眉目都生动许多。秦治心中涌过一丝暖意,也朝他笑了笑。
秦赫入殿后便抬手教他们免礼,旋即居于上座,目光望向秦治,不吝慈爱嘉许之色:“一路辛苦。鞑子可有为难你?”
“儿臣深知应避其锋芒,不敢以卵击石。”秦治拜下,“儿臣找到六哥后便即刻在亲兵护送下离去,未能议定合约,请父皇见谅。”
“天时在我,鞑子若敢来犯,我必击之。”秦赫淡淡道,“你冒死救了阿煊回来,已是大功。阿煊,谢过三殿下了吗?”
“六哥在边关便谢过我了......”秦治急忙道。
秦赫自不是真心想问顾煊是否言谢,而是有所暗示。顾煊起身,在秦治身前三拜,道:“无以为报。”
“你知晓该怎样报我的。”秦治扶起他,轻声道。而御座上,秦赫亦叹道:“你险死还生,既赖阿治舍命相救,也当谢他以你为念,不舍你流落异乡,否则纵有忠勇之士,也不得救你回来了。”
“患难之时,方见真情。往后你再不可任性对阿治无礼了。”
顾煊俯首应下,于他只觉理所应当,自然并未多想。皇后明眸微沉,稍缓又端庄笑道:“是,阿治确实立下大功。陛下可想好了给他什么封赏?”
“赐黄金千两,南珠一斛,朕库房中的宝剑、名马、字画,也尽可去挑。”秦赫道,他看向秦治,神色深沉许多,“再有,封三皇子治为晋王。”
他已然临朝,封王本不是什么逾制的事,但越过年长于他的二皇子淳封王,便有些扎眼了。秦治拧眉,正想着自己要不要推却一番,皇后却出言道:“阿治还不快谢恩,此番殊荣,便莫要推却了。”
秦治闻言,终于放心地拜下谢恩,秦赫令他免礼,又道:“通知礼部,寻个吉日。再有,也找个宜嫁娶的日子。”
顾煊垂下头,而薛皇后已含了欣喜的笑意,秦治暗暗握拳,极力克制着自己内心的妒忌:
他该成婚了。顺理成章的事情。
建昭二十一年七月初八,本该是他与清河公主的婚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