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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实践 ...

  •   临近仪式,我在梦中见到宋媚莲。
      梦中,她浸泡在开满莲花的清池当中,周身泛滥乳白湿气,纤纤素手掬起一捧温热清水,淋漓淌动,一身魅惑也满心纯洁。我遥望她,如凡人瞻仰神女,神女圣容皎洁明亮若圆月,十指拈花便降下一场馥郁花瓣雨。

      宋媚莲涉水而来,步步接近我。她趴在池沿,抬起头来看着我。她声若佩环,泠泠清脆,含笑问我:“你有求于我?”
      我说:“是的,我需要你帮助我。”
      “但你已经传承了净莲天女的力量。”宋媚莲舒展双臂,身段妖娇柔软,像一条美人蛇,高贵优雅,“我没有什么可以给你的东西。”

      “净莲天子是这么说的,需要你将你保存的空海神明的力量交给他,让他集中利用。”我茫然地看着她,也目光放空,看在她身后无声摇曳的亭亭荷叶。神祗使者之间的事情,与我有什么关系?……我只不过是一个暂时的容器,甚至都算不上是一个合格的容器。我始终不如宋媚莲般优秀,或者说我还来不及长成她的模样。
      宋媚莲面露疑问:“……净莲天子是谁?”
      我将宋桃夭的来龙去脉告知她,她靠着池边,听得很是认真。像得了头绪,宋媚莲眸色渐深,她平静说道:“我不建议你信任这个净莲天子。”
      “我知道,但眼下我已别无选择,也毫无退路。”我抓紧了衣角,第无数次洞悉到我自身的软弱无力,在宋桃夭一力主导的事件中,青璃尚有一定话语权,我则完全是提线木偶,只需要随他所欲地提供宋桃夭需要的一切。他选中我、传唤我,只是因为我是净莲天女的传承者。

      宋媚莲凝视着我,忽然柔柔一笑。她抬手,轻轻抚摸我的脸庞,替我解开紧蹙的眉尖。宋媚莲微笑:“我会尽我所能地帮你。说实话,与其延续这份传承,我倒觉得……结束也许会更好。”
      她沉默一瞬,笑容也似冻结,宋媚莲稍稍出神,突然垂下长睫。她摇着头:“没有意义的,宋娴洛,成为神祗的使者、传达神祗的意愿。我们来到这个世界上,不是为了传播神的福音,是为了演绎我们自己的人生。如果这件事过后,你能彻底脱离宋家、回到芸芸众生当中,那就是最好的结局。这,也是我对你的祝福。”

      我怔住,旋即握住她的手。我在她细嫩的寸寸肌肤上感受到如有千钧重的凉意,她像下了什么决定,一个与自毁无异的重大决定。我说:“你是什么意思?你知道了什么?”
      “我有一种感觉,只是一种感觉。”宋媚莲呼出一口长气,“……这件事过后,我可能再也见不到你了。”

      随即,她展露笑颜。我从没见过有人能笑得像她此刻这般开怀。她的释然是发自内心的,豁达开朗,如心有明镜,澄亮观照出世间边边角角,什么都瞒不过她。宋媚莲重重地握了握我的手:“好聚好散吧,小孩,你我间本无太多交集,只不过同是净莲天女。前辈能为后辈做到这一地步,我也算仁至义尽了,未来的路就得靠你自己了。”
      她摆摆手,要送我:“再见吧,宋娴洛。”

      我醒来时,面上清凉,一摸知道是泪水。我撩开床帘,想下床走走,手却被攥住。我惊呼一声,那人出声:“娴洛,是我。”
      是青璃。
      我记得仪式就在今天,定在中午十二点,青璃是灵魂人物之一,此时应当还在休息,为什么他会出现在我的房间里?我将我的疑惑问出来:“你为什么在这里?”
      “很早就醒了,睡不着,想来看看你。”他回答我,又礼貌地问我,“我能靠近点吗?我听见你在哭,我想看看你有没有事。”

      “……”我走下床榻,双手握住青璃的双手,他很温暖,这份暖意多少令我安定了些,“我梦到了很难过的事情,所以……不好意思。”
      “你不需要不好意思,这不是你的错。”青璃抚了抚我的手腕,将冷意收拢到自己掌间,“最近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你很累,辛苦你了。”
      “我真的觉得很难过,”我有一种冲动,这种冲动具体指的是靠到青璃怀里,但理智告诉我绝不可行,“是我把你拉进这个局里,你无辜,被我拖累,却还要来安抚我。我很抱歉,青璃,对不起。”

      凌晨时分,昏暗的光线里,青璃轻叹一声,比落地鸿毛还要轻盈。
      “我们之间没有必要说这些话,是我心甘情愿,想要帮助我的好朋友。”他接近一步,将我虚虚搂进怀中,隔着衣服,我抚触到他身上的热度,“不要胡思乱想,我不希望给你增添多余的思想负担。今天过后,所有都会有圆满的结局。我始终这样坚信着。”

      你也始终这样乐天派。
      我用手指默默地抚摩着青璃的衣服,一时无言。我们相拥着,直至天光破晓,我稍稍地打了个盹儿,又被青璃叫醒。他拂开散落在我面庞上的发丝,捧了捧我的脸颊:“快到时间了,我们最好早点去木枷那边做准备。”
      顿了顿,青璃问我:“饿了么?不如我们先去厨房找点吃的。”
      我确实有些饿,同意了他的提议。洗漱换装后,我和他沿着长廊,穿过花园去到厨房。

      宋家佣人本来不多,在这个紧张的上午,在园林内来来往往的佣人则更少。我和青璃这一路走来,甚至没有看到一个行人。直到我们走进厨房,才遇到了白露和宋杰。
      他们原本正在桌边聊着天,见我们二人进来,登时打住谈话,行了一个粗糙的礼。白露问道:“大小姐、青璃先生,你们是来吃饭的吗?”
      我把“还有饭吗?”咽下去:这多少有刺剌剌的挑衅意思,不适合说出口。青璃笑道:“我和娴洛今天还滴米未进呢,确实有些饿了,能不能麻烦姑娘做点吃的给我们垫垫肚子?”
      青璃是客人,且他顶着这副笑脸,白露无论如何也不能拂了他的面子,只得动起来,走到工作区开始忙碌。宋杰礼貌地请我们移步到室外,借口厨房油烟重。

      我走到室外,青璃跟着我出来,我压低声问他:“他们刚刚在说什么?你听见了吗?”
      “好像和唐晓翼有关系。”青璃面露茫然,“不过我也不确定,也许他们只是闲聊谈到了他。”
      我摇摇头,十分肯定:“不可能。他们一定知道些什么,知道我们不知道的东西,否则不会刻意回避我们。”
      青璃反问我:“就算是这样,你打算怎么做?娴洛,现在最紧要的绝对不是唐晓翼。”
      我顿住,缓缓叹出一口气:“……你说得对。”

      见我闭上眼,手指捏着眉间,显出头疼姿态,青璃终是长叹一声,拍拍我的肩膀:“我知道他的拒绝对你伤害很大,但作为他,确实没有这个责任或者义务,要为你牺牲家族利益。在三大家中,青家脱离神力是最彻底的,宋家是最仰赖神力的,而唐家则在两种状态之间摇摆不定。他们既有现世的产业,也有借助神力的工作,无论如何,也无法非常洒脱大方地将自己的维生之道贡献给别的家族吧。”
      青璃说:“你和他是恋人,这些话本不该是我对你说,但现在你们无法见面,你又这样难过,只能让我来说这么几句话了。不管怎么样,我还是希望你能相信唐晓翼,如果他不是一个值得你信任的人,你又为什么会喜欢他呢?”
      “我知道的,他一定有苦衷,我能理解,我只是……”我手臂收紧,抱紧自己,“……只是我在感情层面,总归是有些失望的。他的反应让我觉得恐怖,仿佛我自以为的强大壁障,其实只是一张一捅即破的纸。他当然有他的家族,我也有我的家族,这事得分开算。我尽量不让我现在的情绪一直拖延到之后。”

      青璃又拍了拍我的肩膀,这时白露探头出来,喊我们来吃饭。她做了两碗清汤挂面,用瓷质的海碗装着,面条顶上码放青菜叶与荷包蛋。窗外绿植繁茂,搁置在案上的海碗正袅袅升腾着乳白雾气,如果忽视心头沉重的感受,我想这会是一顿不错的早午饭,可惜让现下的我来看,怎么想怎么像断头饭。
      青璃吃得快,吃完他的那一份后,看着我吃。他见我用筷子一根一根地挑着面条,面条仿佛也跟着没精打采起来,无奈地摇了摇头:“吃不下就别吃了,你看起来很辛苦。”
      我勉强扒拉了最后几口,放下筷子:“我们去木枷那里吧。”

      宋杰提出来:“大小姐,我和白露送您去。”
      “?”我回头看他们,“你们……没有别的事情要做吗?”
      “木枷之事,是宋家所有人的要紧之事。”宋杰一句话堵死了我的全部疑问,我只得点头同意他们跟着来。

      我和青璃下到地下时,宋桃夭与长老院已等候多时了。他们聚集在一起,正在做仪式的最后调整。
      见我们来到,宋桃夭迎上前来。今天他穿着一身华贵的礼服,下摆散开曳落在地,走动时拖拽出一幅完整的山水墨画,气势磅礴,古朴高雅。只见他腕间戴着一条手链,与我似是同款,红绳串联莲花碧玉与金色铃铛。腰间玉组相撞,泠泠珰珰。
      他扶过我的手,朝我微笑:“你来了,洛洛。”
      宋桃夭轻声细语,显得尤为温柔。我心知他与前些时候大有不同,却说不出、辨不清区别几何,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等待他的指示。他领着我向前走,长老院自动分出一条道,我看见那处最接近木枷的平台上,此时被画上了一个完整的阵法。

      阵法以朱砂绘制,阵眼处圈出一枚红圈,宋桃夭示意我跪坐在圈内。他与青璃分居两角,与一空余尖端对应,形成一个稳固的三角形。
      在宋桃夭的指示下,我双手合十,继而十指相扣,垂首却并不瞑目,只是望着自我附近向四周延伸开来的赤红线条发呆。
      长老院那边一阵细碎的低语声,宋清的嗓音脱颖而出,他勤恳地播报着时间:“离十二点还有五分钟。”
      “青璃先生,”宋桃夭温和地邀请道,“我们先试试,稍微放出一点点神力,如果契合完好,那么仪式成功有望。”

      青璃指尖青光乍现,与宋桃夭指尖的金光交汇,凝成一盏过分明亮的灯,浮在我身畔,都不必抬头,我都能感受到它散发出的光与热,远超人们日常使用的照明灯。
      宋桃夭点评道:“契合度很不错,相信仪式一定会相当顺利。祝我们成功。”
      青璃似是笑了,声音里含着愉悦的笑意:“祝我们成功。”

      白露与宋杰没有下到地下,而是守在户外。
      二人之间隔开一段距离,显出关系并不亲密,甚至不能说相熟,最多点头之交。也正因此,宋杰才不明白,为什么白露要对他说那些事情。
      比如说……“白露,你之前在厨房和我说,几年前烧死宋玫雅夫人与她丈夫的那场大火,并非是意外。这是真的吗?”
      他并不相信她那套轻飘飘的说辞,没有证据,也就没有可信度。
      面对宋杰的质疑,白露只是抬了抬眼,手指无聊地卷着鬓角碎发。她漫不经心道:“我说的句句属实,信不信在你自己。”
      “你没有证据,至少没有足以说服我的证据。”
      “因为证据就在你眼前。”白露说道,“当年那场大火是蓄意纵火,而纵火人就是我。”

      宋杰震住,难以置信地看着白露。
      白露与她的家人,世代侍奉宋家,就连“白露”这个名字,也是代代相传的“代号”。宋杰不记得白露与她任何一个家人的名字,他只知道,每一代有且只有一个“白露”。
      他以为白露对宋家,绝对忠心耿耿,却不想她这样平静地承认,是她放了那一把火,烧死了宋家当时的继承人。
      “为什么要这么做?”宋杰只能这么问,“为什么要告诉我?”

      白露叹气:“和你说,是本以为你够聪明,知道真相后也该知道其中的危险性,闭口不言或假装无事发生,才是最佳的保命手段。不过,好像是我高估你了。也是,毕竟一切都是‘以为’嘛。”
      她靠近一步,宋杰后退一步,终于想起来要逃。但他已经逃不走了。
      白露如鬼魅般骤然贴近宋杰,不知何时,她已拔下了头上的簪子,锋利尖锐的金属尖端刺入了他的颈部,轻易而精准地切开了颈部大动脉。鲜血泗流喷溅,沿着簪身淌至末端的碧玉,朱染青翠,惊心动魄。

      她轻巧移开,避免四处溅射的血液沾到自己身上。目睹着宋杰倒地,白露垂眼,用足尖将他往草丛那边挪了挪位。她握着簪子,连血也懒得擦拭,直接戴回头上,挽起稍稍散落的发丝。
      当她放下手臂时,白皙皮肤下凸出血管经络,泛滥出诡谲残忍的美艳。然她的血管颜色并非是寻常的青蓝色,而是隐隐地透露出墨黑之色。
      白露轻声说:“我的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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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0章 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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