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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铜雀春深(十五) ...

  •   谢却醒来的时候,不知过去了多久。

      他活动筋骨,发现不再酸痛,浑身伤口已经开始愈合,脖颈间的致命伤也在逐渐消退。

      入眼并不是阴森潮湿的地宫,而是花木葱茏的别苑。

      阳光透过绘有百花图的屏风照进屋内,晕开和煦温暖的光圈。

      谢却从竹席上坐起身来,揉了揉眼,发现自己被一片无边无垠的红所淹没。

      黑木地板上,堆积着大大小小的纸鸢,像是一座座血红的小山。

      有脚步声从屏风后面绕出来。

      殷越手捧着一只纸鸢,猝不及防地出现在那里:“都是你做的?”

      无常还有点懵。

      玉蝉年纪小,记性比较好,提醒他道:【主人,这些就是你在铜雀台时候做的!说太子看见了肯定会感动。】

      无常这才恍然大悟:【哦——我果然很有先见之明,应验挺快嘛。】

      谢却脸颊泛起绯红,仿佛被人拆穿了心事:“你……怎么把它们都搬过来了?”

      殷越坐到他身边:“因为我们以后不住铜雀台了。”

      谢却恰到好处地露出了吃惊的表情:“你已经……?”

      他记忆中只剩下一场大火、和一个骑着独角马踏焰而来的人影,别的都很模糊。

      “我已经是商国新任的王。”殷越望向他,目光恳切而热忱,“还记得十年前我们在这里许下的愿望吗?我终于做到了。”

      ——重掌大权,荣登九五。

      谢却扯开一个灿烂的笑。即便病容仍旧泛着苍白,但笑里的欣慰,却是如此的发自肺腑。
      “阿越,恭喜你。”

      殷越忽然一把抱住,或者说是扑住了他。

      在看到谢却苏醒的那一刻,他就再也按捺不住激动和酸涩。

      “十年前我对你许下过承诺,无论痛苦和欢喜都要一起承担、一起分享。我要让这天下清平,百姓安居乐业,再无国界之分,至亲至爱不用因为国家纷争而相隔两地。也要让你名正言顺地回到燕国,许你一世安宁,再也不用忍受流离之苦。”

      谢却被他带着躺倒在竹席上,听见殷越很轻地叹了一口气。

      “我一直没忘,也一定会兑现——那你呢?小谢哥哥,那些你为我做过的事,你为什么不肯告诉我?”

      谢却看着对方近在咫尺的俊脸,像是小兽般的要强、护食、好胜,但紧蹙的眉峰,却暴露了他内心最柔软处的自责。

      面对谢却,殷越简直是惶惑而无助的,对外的凶狠胆魄全都没有,只想掏心掏肺地对他好,却又总担心方式不对、生怕谢却不收。

      倘若保护不了他,那再多的成就也都是空谈。

      谢却:“我只是不想让你有负担……”

      殷越撑着胳膊肘,虎视眈眈地把谢却压在身下。

      即便他顾及着谢却的伤,将大部分力道都落在自己这头,但如此贴近的距离,依然能轻易地点燃起情愫。

      彼此的鼻息,纠缠在手肘腾出的狭小一方天地里。谢却感觉到无形的压力,因为怯于解释,而露出尴尬的神情。

      他已经做好了被殷越质问一通的准备,但对方只是盯着他,缓缓道:“如果我没及时出现的话,是不是就再也见不到你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才会成为我一辈子的负担,一辈子的忏悔。”

      谢却有些心虚地向下躲了躲,试图钻出他双臂的禁锢,但除了让衣襟散乱以外,没有任何用处。

      殷越将他捞回怀中,目光死死地锁住他,认真道:
      “你不喜欢王叔。”
      谢却:“……”

      殷越:“那个老男人威胁你。”
      谢却:“……”

      殷越:“你也没有背叛我,你留在商国是为了护我周全,为我铺路。”
      谢却:“……”

      无常:【妈的,戏都被他抢光了,我还怎么演苦情白莲花。】

      殷越:“你怎么这么傻。”
      谢却终于找到个反驳的机会,弱弱道:“我没有……”

      殷越目光如炬,在他眉心落下一吻:“你喜欢我。”

      谢却披着件和屏风一样图案的百花服,黛青色的绸缎光滑如水,被压得微微泛起皱褶。

      百花服姹紫嫣红,穿在谢却身上艳而不妖。一只蝴蝶从庭院内飞来,将他肩头绘着的一朵胭脂色海棠误以为真,围绕着拍打翅膀。

      此一幕定格,岁月正好,几可入画。

      谢却忽然笑了。笑得既勇敢,又爽朗。
      “是啊,我喜欢你。”
      他扬起半边眉毛:“所以呢?”

      谢却向来温柔的脸上,竟缓缓浮现出一种挑衅而得意的味道。

      殷越被他这副模样搞得又心痒、又牙痒,于是恶狠狠地堵住了他的双唇,不让他再吐出任何搅乱人心神的话语。

      长长的一吻,掀起的是近乎窒息般的惊涛骇浪。濒死般的体验令人头皮发麻,但心意相通的两人,谁也不愿意先停止。

      殷越虔诚地吻着他,像是守护着一件失而复得的珍宝。谢却在被动的承受中逐渐动了情,双手环上他的脊背。源自于灵魂深处的快感一点点攀升,在摩擦出闪耀火光的边缘徘徊。

      仿佛直到地老天荒后,谢却大口大口地喘着气,殷越抵着他的额头,哑声笑道:
      “所以我也爱你。”

      ……

      都说小别胜新婚,更何况他们是长久未见。

      虽然碍于谢却还未痊愈的份上,双方有心也没动真格,但光是殷越的腻和劲儿就够难应付了,像是只大狗一样无时无刻吊在谢却身上,抱住不撒手,甩也甩不脱。

      直到别苑来了客人,方才消停下来。

      谢却如蒙大赦,麻溜地把人请了进来。

      但在见到来人的第一眼就后悔了。

      空闻穿着一身浆洗发白的僧袍,光头仿佛反射着盈盈仙气,一副两袖清风世外高人的模样。

      【这秃驴可真道貌岸然——不对,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无常做惯了亏心事,陡然一惊,【莫非我后院起火了?】

      玉蝉其实还挺想看无常翻车的,但想想也不太可能实现。

      倒是殷越的反应要自然很多。

      他把僧人引进来,介绍道:“这是空闻大师,豫国的国师。我此番大破商国守军,有他在一旁出谋划策的功劳。你昏迷不醒的几天里,也是他在为你手抄佛经祈福。”

      谢却装作不认识对方,彬彬有礼道:“多谢大师。”

      空闻颔了颔首。

      殷越插进两人当中,把头一歪,霸占住谢却的视线:“不问问我做了什么?”

      谢却习惯性地想在他头顶揉一把,但忍住了:“嗯?”

      “我把殷修明下了狱,秋后问斩,中间怎么处置都由你决定;在平定内忧的同时,发兵攻打豫国。”

      无常心想,嚯,这可真是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

      他露出犹豫的神情:“能顾及得过来吗?”

      “朝中江山不过是让王叔暂管了一会儿。我此次回朝,只是拿回本就属于我的东西,没人敢有异议。”殷越徐徐道,“豫王暴虐无道,沉湎酒色,即便骁勇善战,却不得人心。豫国大厦将倾,天下间有目共睹,不过是或早或晚而已。而我喜欢兵贵神速,既然不畏惧,就没必要拖延。”

      举手投足间,王者之风已初现端倪。

      谢却望向空闻:“可国师他……?”

      “阿弥陀佛。”空闻道,“豫国兼并南诏后,于茶马古道连年征收苛捐杂税,致使民不聊生、苦不堪言。太子殿下所做的一切,不过是人心所向罢了。”

      谢却抿了抿唇:“两国交战,许多生灵会提前消逝。”

      空闻:“历史的车辙总会向前,这无可避免。况且太子已许下承诺,会善待豫国遗民,尽可能做到兵不血刃。”

      谢却知道,空闻之所以出手相助,并不光光是因为这个,更因为他和自己缔下的约定。要借豫国的手铲除殷修明,然后再灭了豫国。

      但自己是没有立场的燕国人,他无论如何都是豫国的国师——推波助澜的代价,是青灯古佛前的一世善名,全都化为虚妄,这究竟值得吗?

      谢却沉默了许久,才闷闷道:“可你会被史书诟病千年。”

      空闻仰起头,笑意澄澈,像是一株不惹尘埃的菩提:“能助天下海晏河清,国之得失尚且不足为提,遑论一人功过。”

      他定定地看着谢却,目光浩瀚似海、柔情却如弱水三千。仿佛有很多碍于他人、不得宣之于口的东西,正夺眶而出。

      佛曰,不可说。

      空闻摇了摇头,唱了一句偈言:“佛祖说,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

  • 作者有话要说:  时差睡不着,爬起来码字了。
    明天就能写到我最期待的叔侄修罗场了,激动地搓手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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