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2》顾见月

44、夜行人（四）

　　整件事发生后，刘晟可能比警察还要紧张。

　　今天是画廊重新开业的好日子，这等于是触霉头触到家，他把车子开来，招呼沈韫上车。

　　沈韫想拒绝，但一看天色，尽管人来人往的街道上，也总有一些光照不到的角落，刚才的行凶者就是朝着这个方向跑走，万一……她不敢想下去，赶紧小心谨慎地坐进车里。

　　车上，刘晟异常敏感地问她关于之前的恐吓或者说诅咒那两件事，“为什么没有人跟我说过这些事？嗯？”他看向阿晓，怀疑她也是知情者。

　　“你看我干什么？我完全不清楚。”她没好气的按下车窗，车子里的墨水味实在是太难闻。

　　沈韫再回忆了下两次发生的时间节点，以及当时在场的人，她非常确认地道：“第一次是胖仔打电话跟我说的，我在凌云山那次。第二次之前装修时的上午，报警也是胖仔陪我去的。”

　　迎面而来的远光灯又急迫又刺眼，刘晟暗骂一句狂按喇叭，“草他妈！”过了会儿，才抹了一把额头，“报警没用，这种屁事！”

　　阿晓冷冷地在一边说：“那不然怎么办？”

　　路灯一盏盏地过去，黑影一重重地袭来，没人回答她。

　　“那个学生叫什么你知道吗？”刘晟黑漆漆的眼睛从后视镜里探向沈韫。

　　沈韫摇头，她是真的不清楚。

　　“你是挡了人的财路还是挖了人的墙角？要么为钱要么为情，否则无缘无故的平白来恐吓你干什么？”刘晟这话自己一说完，也吓了一跳，内心深处有个声音在说，要是今天他跟阿晓走得早，胖仔又不在，那会发生更危险的事情吗？

　　这个问题沈韫答不上来，她记得那天那个六指学生问她知不知道沈韫，难道是沈韫的粉丝？难道是因为她最近卖出去的话让他觉得自己还继续在刻意模仿沈韫？

　　“我看你最近还是不要出门的好。”刘晟转个弯，开上城华北路。

　　沈韫想，刘晟其实跟程轶真的应该蛮熟悉的，至少轻车熟路。“嗯，那我休息两天？”

　　府邸公寓大门就在眼前，她准备下车，但见刘晟直接将车开进小区里，七绕八绕地直接送到11幢楼下。

　　临别前，刘晟才一股脑儿地说：“休息吧，有什么事找胖仔，别一个人出门。不行的话就在家干两天也成，颜料不够让胖仔给你送来。”

　　显然，刘晟是被吓到了。

　　沈韫满口答应要进单元门，被刘晟喊住：“不行就搬家！”

　　“……”沈韫赶紧说没事没事你们快回去，车玻璃反光，她看不清楚阿晓的脸，估计现在阿晓都心里把她骂了个狗血喷头。

　　实际情况则是，阿晓一路上一言不发，三十四分钟后，刘晟开着车停入地下车库，才意识到副驾驶坐着一尊冰冻雕塑。

　　“又怎么了？”刘晟体力透支，从一大早忙活到下午，晚上又经历这种破事，到这个点他才想起来中午下午都没怎么吃东西，现在饿得是前胸贴后背，但仍旧要好言好语地哄她：“ 担心了？生气了？”

　　阿晓的脸被他用手指戳来戳去，她呵斥道：“别碰我！”

　　刘晟讪讪地将手指收回来，“没劲了啊。”

　　用尽全力地深呼吸，阿晓才拢住所有情绪，“没事，吓着了。”她侧过来拉着刘晟的手指，胳膊伸过去帮他理了理额角的碎发，“赶紧回去洗澡吧，洗完去吃饭。饿。”

　　“这才乖。”刘晟捏下她肉感十足的手背，“走了走了，累死老子了。”

　　或许是刘晟跟普通男人一般的毛病，总是容易疏忽女人在某些时刻的表现；又或许，他感觉到了，只是不想再提而已。

　　*

　　沈韫洗了一个很漫长的温水澡，8月初的夜晚，容易让人热得烦躁，她很仔细，几乎是一寸一寸地清洗自己的身体。

　　在这短短的几个月时间内，沈韫已经完全习惯自己用手触摸身体肌肤，光洁柔嫩的皮肤让她滋生出一种古怪的欣喜。

　　但与此同时，内心的不安与羞惭始终消散不去。

　　洗完澡出来，看着浴室里她新买的用品，洗面奶、沐浴乳、牙刷、牙膏、甚至是牙杯、香皂……程轶的东西呢？都被她收拾在洗手台的柜子里，自从那次彻底收拾完毕之后，就再也没有被打开过。

　　沈韫用浴巾裹着身体，抹去镜子上迷蒙的水雾，如果之前程轶的脸让她感觉到陌生，那么现在这张脸这个神情她有一种同样的陌生：混合了两个人，既不是纯粹的程轶，也不是纯粹的沈韫。

　　古怪的念头闪过沈韫的脑中，就像是白色的鸥鸟掠过湛蓝的海平面，未做停留便被突然响起的手机铃声给惊扰。

　　沈韫今天疑心病很重，进门的时候锁门都格外仔细，特地用钥匙在门里面反锁了一遍，她此刻极脆弱，任何风吹草动都能草木皆兵。

　　从洗手间到客厅的距离不远，但是沈韫几乎是拖着走到茶几边，看到打来电话的是程轶妈妈，她才松了口气。

　　不过，在她接通电话的刹那，依旧提了提气——从她上次参加完程铮斐的丧礼后，程轶妈妈就再也没找过她，此番是为什么？

　　“女儿啊，你现在红啦！”程轶妈妈惊喜的声音透过电波撞击着沈韫的耳膜，后者却并不明白她在说什么，“麻将馆的小伙子说在网上看到你的视频了，还有照片！”

　　刘晟给画廊做的宣传。

　　“怎么不让人照个正脸啦，只有个后背，那个视频也是，照来照去都照不到脸，拍这个的人怎么这么蠢啊。我女儿这么好看，都没露脸，可惜哇。”程轶妈妈笑呵呵地感叹。

　　沈韫坐在沙发上，侧着身子靠着扶手，想了想对她说：“网上说的那些都别信，没设么真的。”

　　程轶妈妈反驳她：“哎，我看大家都夸你啊，网上好多人夸你年轻轻的能赚大钱嘞。”

　　沈韫头疼，她就能猜到这一茬，想到刘晟取的什么月入百万的夸张标题，“我没赚钱，这是画廊这边老板做的宣传。”

　　“女儿啊，你这么小心妈干什么？妈又不是问你要钱？”程轶妈妈顿时有点不悦，“你们老板给你做宣传，那不也是看得起你？怎么样？年轻吗？有老婆吗？”

　　“……”沈韫无奈地没答话，她随口道：“不年轻，有老婆孩子。”

　　“哎呀，那算了。”程轶妈妈嘿嘿一道，“你们画廊有什么有钱的客户，没结婚的，你自己多留意点嘛！”顿了顿，她又道，“女儿啊，我跟你说啊，我十月份结婚，酒宴不摆了，要不出去旅游结个婚你觉着怎么样？”

　　“哦。”沈韫不知道怎么说。

　　程轶妈妈问她：“你国庆节有时间吗？跟我们一起去啊，我们一家三口出国去玩玩？找个海岛，我听小姐妹说，现在什么科莫多啊、什么巴厘岛啊都很好玩，又便宜，或者坐游轮，去日本好了，邮轮上吃的玩的都是免费的……”

　　沈韫没答话，一直停留在那句——“我们一家三口”，等程轶妈妈絮絮叨叨兴奋地说完一堆，她才道：“到时候看吧。”

　　“到时候看怎么行呢？好的路线都卖光了呀。”程轶妈妈大声嚷道，“现在就提前订好，价格还划算哎。”

　　“我没钱。”沈韫直白地道，“之前办事给的那些钱用完了？”

　　“那哪儿够啊，你爸都贴了不少了！”程轶妈妈顿时不快，“你现在好说没有百万，也有个十来万了吧？我听那小伙说，一幅画就好几万呢，快点一个礼拜画个三四幅没问题啊。”

　　“是吗？那你找那个小伙问吧，我没赚到他说的钱。”沈韫有气无力地说，突然听到那边有男人的声音插进来，但都压得低模模糊糊听不清，零星是说——我来说，我来……

　　不用想也知道那是谁，沈韫话已至此也没什么好说的，直接讲电话挂了。

　　对方倒也知情识趣，并没有再继续纠缠过来。

　　她打开手机点开刘晟发在朋友圈的那篇文章，再度浏览下面的评论，多半都是围绕“百万”做文章；再上微博，输入蔓延画廊这几个字，直接跳出来的就是之前那个视频，不过转发标题都改成了跟这个微信文章一样的。

　　沈韫想，那个美院的学生是因为看了这些新闻才再次来恐吓警告自己的吗？他显然不怕自己知道他的身份，否则怎么会暴露这么明显的特质？

　　她垂头丧气地将手机关了，被这没头没脑的事情搞得心绪不宁，相较而言，程轶妈妈旁敲侧击、指东说西的要钱，已经算是无足轻重的小事。

　　一想到明天要去警察局做笔录，沈韫睡前还是将所有细节都回忆了一遍，确保没有任何疏漏才精疲力竭地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