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文2》顾见月

15、渴望（三）

　　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沈韫转念想到。

　　她细细地清洗自己的双手，打两次香皂，听着水声哗哗地冲刷着，紧接着虚着脚步摸进厨房，给自己倒一杯热开水，捂在手心中。

　　一口热水，似乎从嘴里滑到了心里，顿时有了慰藉。

　　等再回到沙发上，她已经恢复，拿起手机，丝毫没有停顿地将3000元转入那个账号。

　　扶着额角，她像一尾鱼滑入沙发深处，望着惨白的白炽灯，久久不再动弹。

　　*

　　伯恩走到客厅的时候，看到厉钧几乎和显示屏中的沈韫一样的姿态，窝在沙发上，一语不发，一个眯着眼看灯，一个眯着眼看她。

　　“先生，这是程轶的一部分资料。”他将文件送到厉钧手边。

　　厉钧这才回神，接过文件抽出资料。

　　许久，才听到他带着厚重的鼻音问，“那家画廊没问题吧？”

　　伯恩道：“暂时没有发现任何特殊的地方。老板是本城人，做这一行有些年头，客户群体简单，都是一些自己上门买画的人和老主顾，他除了这间画廊，也涉及投资炒房。”

　　炒房，全民兼职。

　　或许是怕厉钧另外再有疑问，伯恩挑重要的道：“程轶从来文城念书至今，基本没回去过广城，她的父母关系非常差，其中，她妈妈比较热衷于赌博，并且常年靠程轶救济养活。”

　　厉钧已经看到这些关键点，一边点头一边将资料合上，“人际交往方面呢？”

　　“程轶，几乎没有朋友。主要就是在画廊工作，照目前的情况看，画廊给她的薪资属于行业基本水平，属于温饱阶段。”

　　“她知道她妈妈赌博吗？”

　　“应该吧——”伯恩无法回答这个问题，但已知程轶缺钱，而画廊工资轻的情况下，她还是坚持在画廊工作，有些稍让人感觉奇怪。

　　不过，总有些人，囿于安稳。

　　“希望她能处理好。”厉钧轻声道。

　　伯恩手头正在将资料整理，听到这话，眉心一动，继续手上动作没停。

　　*

　　夜里十一点四十五分，沈韫捧着热水杯再次进入画室。

　　程轶的画像，已经初见端倪，只是或许沈韫对自己的要求太高，这么多天来，都还只是在勾勒阶段。

　　她脑海中千回百转的描绘方式，一再一再地调整，她想，应该有更好的方式，展现程轶这种至简的美感。

　　整幅横卧的人体素描画中，脸孔还是空白，尤其是程轶的那双眼睛，沈韫陷入某种沉思，她应该可以找到某种更为贴切的方式，但还需要再等等。

　　夜晚，越来越深沉，安静地没有一丝声响。

　　沈韫突然害怕起来，她已经这么习惯眼下的生活，尽管程轶的一切都像是一张画卷慢慢铺陈开去，但她却已经做程轶做上了瘾。

　　如果，突然有一天，程轶从远方归来，指着自己占据她的身体——她会怎么怎么选择？

　　夜色空洞，命题无解。

　　沈韫将画室的灯按掉，轻声关上门，回卧室，她购置了一本笔记本，每夜睡前记录当天发生的事，当写到程轶母亲的那一段时，她一时不知如何处理，只一笔带过，宛若记账：给程轶母亲转账3000元。

　　翌日，阳光普照，气温回升，沈韫感冒逐渐恢复。

　　等画室几个学生都离去后，胖仔提出想和沈韫一起点外卖吃个炒菜，因为晟哥和阿晓都没在。

　　沈韫答应了，只是饭刚送到打开，一个不速之客让她颇感惊奇。

　　“王先生你好。”她看着王应峰慢条斯理地踏进画室，拘谨地站起身，胖仔也跟着站起来。

　　王应峰今日穿着白色的衣裳，整个人气质儒雅斯文，依旧戴着昨日那顶巴拿马帽，“没事，你们继续吃。我在外面等你，程小姐。”

　　他这话，就有意表明自己是特地来寻她的。

　　沈韫只能点头表示了解，果真看他走出去，她狐疑地和胖仔对视，两人都不发一语地继续吃饭。

　　大概动了两三筷，胖仔问：“要不要打电话，叫，叫晟哥来？”

　　沈韫判断，这还不至于，“一会儿看。”她看墙上的挂钟，一般晟哥上午不来下午都会在的，“可能过了饭点自己就到了。”

　　胖仔表示认同，于是两人继续埋头跟今天的红烧鱼块做斗争。

　　吃完沈韫还想收拾，被胖仔赶去接待客人，“万一，万一要买画呢？你去吧。”

　　看着胖仔的笑脸，沈韫还在想，难不成卖出去还有提成？不过她没问，只是去洗手处洗了下手。

　　王应峰身上有种比较文雅的气质，如果要形容，沈韫觉得他更像是优渥环境中出身的富家子弟，一生无忧，烦恼不过心的那一类。

　　“程小姐，冒昧打扰。”王应峰见沈韫缓缓走向自己，缓缓道，“你感冒看来已经好得差不多。”

　　是肯定句。

　　沈韫点头，心说，这个人还算心细。

　　“王先生今天来，是？”

　　两人就站在晟哥办公室门外，沈韫自然不会忘记昨天晟哥说的那番话，但眼前这个男人极有可能是来谈画作的。

　　“就近到隔壁喝一杯咖啡如何？”王应峰问得自然，沈韫不好直接冷面拒绝，她让王应峰稍等先跟胖仔打个招呼才一前一后出去。

　　经过门前那棵偌大的梧桐树，王应峰的手推了推帽檐，“这棵树倒是有些年头了。”

　　两人找了一个靠里的卡座，有绿植相隔，与邻座互成独间。

　　王应峰点了一杯拿铁，沈韫点了一杯伯爵红茶加纯奶。

　　这个点，大部分都是来吃午饭的人，整个餐厅有点闹哄哄的，唯独他们俩的位置，有些安静得过分。

　　“程小姐似乎比较内向？”王应峰已取下帽子，十分短的寸头，头型非常正，原本被帽子遮住的额头平缓而开阔，整张脸都有种疏朗、和缓的气质。

　　沈韫没有反对也没有承认，避开他的眼光问：“王先生今天来是？”

　　“想请你帮个忙。”王应峰看着服务生将咖啡与奶茶送上，他将奶茶稳稳地推到沈韫面前，“可能，会是一个有点冒昧的忙。”

　　刚吃完饭的沈韫，嘴里还腻着，在画室也没来记得喝口水，眼下茶水在前，她端起抿了一口，对王应峰说：“王先说可以说说看。”

　　无非是作画上面的，沈韫瞬间想到，晟哥的担心真的是有必要的。

　　如果晟哥没有威胁她，那她恐怕答应私下里接活，毕竟程轶的生活状况不明朗。

　　王应峰没有直接述说需求，喝了一口咖啡，才有条不紊地告诉她，“周末，我有个艺术圈的聚会，你能陪我一起前去吗？”

　　沈韫相当意外，她看到王应峰眼中的诚意，不论是刻意表现的，还是真心如此，她都觉得这双眼睛足够骗人了。

　　“我能问，为什么吗？”

　　至少，沈韫搜肠刮肚想不到原因，而看这位王先生低调而不失矜贵的调性，不像是个找不到陪同女伴的模样。

　　王应峰坦然地将两手一摊，随性又自若地道：“我和几个朋友谈起过你的画，他们也看过照片，大家想认识下你，刚巧周末有一次聚会。”

　　沈韫的手指在红茶杯上来回移动，温热的壁面让她觉得舒服，直接拒绝他——“不太合适。”

　　从王应峰的表情来看，他似乎并不意外，不过口吻仍旧有些可惜，或者说遗憾，“无妨，以后也有机会。”

　　沈韫想再说点什么表示下自己的抱歉，但随即一想，像这样的人，未必没有想到她的回答，于是沉默着并没有接下去。

　　餐厅里一桌人大声说话的声音撞入耳膜，沈韫觉得略吵，而抬眸则看到一个女孩子朝他们桌走来。

　　那女孩子带着点羞怯地问王应峰，是不是某某男明星。

　　王应峰应该并非初次遇见这种莽撞的突发事件，非常自然地表示并不是，只是有缘长得相似而已。

　　女孩子有点失望地离去，却还是有点含恨地回头看他。

　　王应峰目送那女孩子离开，对着沈韫坦然一笑，“见笑了。”

　　沈韫掩嘴一笑，这种事很少见，倒是很有趣，不过，她对女孩口中的明星并不熟悉，只是看他比一般人都要姿态从容，倒是增加几分好感。

　　“除了这个忙，如果是绘画上的忙，我还是可以尽自己所能的。”沈韫将杯子放下，迎着王应峰探寻的眼神，“不过，画廊不允许私下接活，还希望王先生理解。”

　　王应峰对这种规则并不陌生，点头，“那好。那我就委托你帮忙画一幅人像，可否？”

　　对面男人的话接得太快，沈韫都有一瞬迷糊，到底是他有备而来，还是顺着自己的话找了个梯下？

　　不过，话既已出口，就不方便收回，且对方也是明着以委托的方式。

　　“好啊，这自然没问题。”沈韫将红茶喝完，“不过价格方面——”

　　“我会找刘晟谈的，你不用担心。”王应峰温和一笑，叫人如沐春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