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夏日繁花》斯歌

13、第十三章（修）

　　叶晓棠再次走在去地铁站的路上，平整的城市人行道在她脚下，竟然踩出了深一脚浅一脚的感觉。

　　有那么几个瞬间，她感觉自己像一只丧家犬 ，没有家人、没有爱人、随时可能丢掉工作，变得一无所有。

　　叶晓棠回了公司，办公室里有人在加班，有项目马上要上报证监会，整组人在对招股书进行最后的核查。

　　叶晓棠经历过上报前的日子，那是所有投行人员最忙碌也最紧张的几天，他们像是大雨来临前忙碌搬运食物的蚂蚁，又像是大战降临前忐忑等待的士兵。

　　项目保荐人顾茜站在一个年轻同事的身后，指着他面前的电脑说：“这个行间距不对，跟你们说多少次了！还有这个标点，要用半角！这句话谁写的？自己来读读！”

　　“顾总，您说发审委的人真的会在意到这种细节吗？”

　　“再问这种问题，立即从这里出去！”

　　问话的人禁声，办公室里安静异常，只听得到人的手指敲击键盘的声音。

　　叶晓棠想在这个行业待久了，果然都会唯效率是尊。

　　如果以前有人问顾茜这个问题，她一定会讲那些因为招股书细节错误引发的各种挫败事故。但现在，她再没耐心，也再没精力。

　　“你怎么来了？”顾茜。

　　“茜姐。”叶晓棠跟她招呼。

　　顾茜见她一脸疲倦，过来拍她肩膀，“吃饭了吗？”

　　叶晓棠摇头。

　　“刚好我还有多一包泡面，分给你好了。”顾茜说着拉叶晓棠去公司厨房。

　　“这些年我带过的人里，你是学得最快的。”顾茜边倒热水泡面边对叶晓棠说。

　　叶晓棠犹豫半晌，开口道：“我手里的项目……”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顾茜抬手制止她，“我本来可以帮你。但是你之前不应该去找韩国平。”

　　“我刚出道的时候，跟韩国平共同保荐过一个项目，后来那家企业上市，被查出有问题，他把所有责任推到我一个人头上。所以他做过的项目，我绝不会接手。”顾茜说着将一本杂志盖在泡面杯上。

　　叶晓棠在找韩国平之前，给顾茜打过电话，但是她没接。或者那时候她没想到，朴维科技的项目可以做起来。

　　“我知道了，茜姐。无论如何，谢谢你的泡面。”叶晓棠确实饿了，那碗红烧牛肉面闻起来味道不错。

　　两人对桌，花了三分钟各自吃完泡面，顾茜继续去工作，叶晓棠收拾残局，将厨房整理干净。暂时填饱肚子，可能会一无所有的恐惧离她而去。

　　“等一下！”正在叶晓棠打算出办公室时，顾茜又叫住她，“去找孙宁，他是老板。而且他从来给每一个人机会。”

　　叶晓棠当然找过孙宁，“他电话关机。”

　　“他在证监会开会，你给他发短信，去富凯旁边等着。”顾茜是会把所有事情都交代到细节的人。

　　叶晓棠道谢，甚至是感激，说：“回头一定还您泡面。”

　　顾茜说：“记着，我喜欢红烧牛肉味儿的。”

　　孙宁在证监会听训，晚上九点还没散场。这个行业从上到下都是加班狂，金钱的魅力世界第一。

　　叶晓棠等在富凯大厦旁边的快餐店，十点钟孙宁的面孔终于出现。他满脸油光，衣袖卷起，上楼时微微驼着背，此时此地，没人能想到他是拿着数百万年薪的人。

　　“你们以后都给我惊醒点，那些不合规的念头连过都不要过一下！”孙宁开的是督导会，听了一晚上的业内违规案例和处罚程序。

　　叶晓棠给他叫了面和可乐，等他吃完才说：“韩国平甩了我。”

　　“他是跟魏家齐走到一起了吧？”孙宁说。

　　“您知道？”

　　“他甩了你对你有好处。”孙宁说道，韩国平跟他是同期毕业的同学，分别进了两家不同的证劵公司。

　　只不过韩国平更看重钱，所以在有了签字权之后数次转会，来永信也不过是前一年的事儿。

　　而孙宁则一直在永信服务，其间为公司做了多次妥协与牺牲，终于升到今天的位置。

　　“但是朴维科技的项目现在缺保荐人。”叶晓棠说出自己的困难。

　　“听说这次改制做的不错。”

　　“资本市场部那边说已经有人在打听项目进展了。”叶晓棠说。

　　孙宁想了想说，“你继续做，这个项目我来签字。”

　　叶晓棠又惊喜又意外，孙宁当然是资深保代，可是近些年来，他只给那些国有大中型企业签字，朴维科技无论如何是家私企，再没想要他决定亲自保荐。

　　“永信国企做得多，私企做得少。现在市场这么好，私企上市已经是潮流，永信得表示出对这一块儿的重视。”孙宁为叶晓棠释疑。

　　“还有，上回跟你说我见过宁四维。那次的情景是，我跟他打招呼，递上我的名片，他接过名片瞟了一眼，说你们这些北京金融街的人，恐怕都是骗子吧。我想这次，他认识上应该有些变化。”

　　叶晓棠听他前一句还说的那么冠冕堂皇，再没想到落脚点会在这里，她笑起来，说：“明天我让他亲自来北京见您。”

　　孙宁叫服务员买单，说：“那倒不用。跟他说，做事千万要规矩，我这个签字人跟别人不一样，不负责背锅。”
　　“我原话转达！”叶晓棠笑说，心里当然知道，不能“原话转达”。最好的还是想办法让宁四维来北京一趟。项目后面不知道还会发生什么，所以孙宁的立场必须要进一步的稳固。

　　叶晓棠与孙宁告别，给宁四维打电话，说明孙宁已经承诺会亲自为朴维科技签字，只不过还有一些细节需要商讨和确认。

　　而孙总最近几天都要在证监会开会，所以不知道宁总方便不方便来北京一趟跟孙总面谈。

　　宁四维如何听不懂这话，按照他惯常的性格当然是立即拒绝，只是这次朴维股改，令他已经付出巨大代价。

　　所以与公司上市有关的事，在他这里都成了必须要谨慎再谨慎的事。他答应了叶晓棠来北京见孙宁。

　　宁四维与孙宁在永信的会议室见面，双方都是严阵以待。宁四维当然不记得曾经见过孙宁，只是他对金融街的认识确实已经发生了巨大变化。

　　“是不是回头我要来这里过堂？”在车子经过富凯大厦时，宁四维问坐在他旁边的叶晓棠，语气里竟然带了一点点的敬畏。

　　“到时候我和孙总都会在。他是资深，不会有问题。”叶晓棠说，其实她也没有到证监会参与过“过堂”，只是她想无论如何到时候宁四维都会比她紧张。

　　“你们孙总看上去倒确实是个可靠的人。”宁四维说。

　　叶晓棠忍不住笑起来，不知道孙宁要是听到这句话，会是什么反应。

　　宁四维见她笑的开心，身子也往后背靠了靠，放松下来说：“怎么着，我难得来一次，带我去看看你们大北京？”

　　“您别蒙我，朴维科技北京分公司的办公室可就在建国路上。”叶晓棠说。

　　“不想给我做导游，那我请你吃饭？”宁四维提议。

　　“不如您给我半天假，让我好好睡一觉。咱们明早一起回武汉。”叶晓棠说。

　　宁四维不再说话，他这个位置的人，早就不习惯被人拒绝。

　　“你喜欢陆云开那小子吧？”车厢里安静许久，宁四维突然说道。

　　“您说什么？”叶晓棠装傻。

　　“头天我跟陆云开说我挺喜欢你 ，第二天你就把那些花儿清理出了办公室。是他问你了？”

　　叶晓棠想原来陆云开说那些话，不仅是因为那瓶白玫瑰，还因为宁四维莫名的坦白。

　　虽然她知道误会她的是陆云开，可此时此刻却对宁四维充满了埋怨。

　　“宁总，我想您说喜欢我，应该是同情我单亲家庭，觉得我需要多一些照顾吧？”

　　“事实上，我并不需要。我父亲虽然脾气不好，但对我从来都是有求必应，从小到大，我没缺过什么。”

　　她尽量把话说得委婉，但也尽量把意思表达清楚。

　　宁四维想爆发，但他还是忍住了，他说：“前面停车，让小叶下车。”

　　叶晓棠松了一口气，说：“宁总，明天见。”

　　叶晓棠下了车，站在路边拦出租，手里电话震动起来，她接起来，是苏晗，“晓棠，拜托帮忙，我稿子都写好了，就差景泰内部的观点。”

　　苏晗说的还是上次景泰集团的突发事件，那天景泰发布会，陆云开的父亲陆景寰不承认新型发动机研发项目失败，话里话外指出是同行在搞恶意竞争。

　　新闻发布会后，项目主工程师被开除。坊间有传言是这位主工程师收了同行企业的好处，所以故意出卖景泰。

　　苏晗就这件事，采访到了主工程师本人，也采访到同行企业的一位副总，但是景泰那边却没能找到愿意出来说话的人，她为此着急上火，今天是第三次求叶晓棠。

　　“我帮不了你的忙，我现在没有陆云开的任何联系方式。”叶晓棠说，那天从泳池回去，她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拿着手机一条一条的把她和陆云开的短信记录都删除，之后把电话号码也删除。

　　她知道这样做很不成年人，可她必须要管住自己不再主动联系陆云开。
　　“靠！”苏晗暴躁，再见没说就挂了电话。

　　叶晓棠站在路边，北京四月的大风卷着柳絮吹过来，裸露的皮肤上像是被针尖滑过，有一种极其难忍的瘙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