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棠经年花事了》声声声慢

1、遇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回时，月满西楼。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湖上的画舫中，这只清怨的曲一直唱着，和着清风旭日竟是半点哀伤也无。女子的嗓音如春日枝头的黄鹂，温婉动听。

　　这一曲《一剪梅》终了，筝声停了，晴空的白云飘去一朵，又飘来了一朵。

　　倏尔，一声琵琶弦动，惊了水中的鱼儿，竟游离了那艘画舫。

　　女子的声音不似前一曲那么清灵，倒是换了沉郁，听得人心中压抑不堪，喘不过气来。一曲《玉树后／庭花》就这样随着风，顺着水，荡漾开去。

　　“你们看，湖面上有人！”忽然一声惊呼打断了这哀婉的沉重的曲，众人都恢复了平常的状态，纷纷在湖面上四顾。

　　“还真有一个人，快快快，赶紧救人！”

　　很多人说着救人，但是他们离她太远。

　　湖水在流动，人亦在漂流。偌大的湖面上飘着的那个女子成了众人关注的焦点。湖上最大的那艘画舫上，迎着日光站着一位姑娘，她的双眸也正看着水面上的人。

　　此人，正是刚才唱曲的人，风月阁的头牌柳絮。

　　与她一同出来的有一位华裳男子以及几个随从。

　　湖上的画舫中，就柳絮所在的这艘离水中那人最近。

　　“吴公子。”柳絮对身边的男子轻唤一声，男子会意，袖摆一挥，两个随从便跳进了水中。

　　卿海棠醒来之时已是四天后，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床上，周围是陌生的环境，没有半点是她所熟悉的。她想起了她自己的房间，宽大的床，柔软的丝被，墙上挂着大哥给她做的小弓箭，旁边还有二哥给她削的木剑，母亲送给她的百宝箱被她放在了梳妆台下的抽屉里，窗台上的海棠花俏丽地开着，笑着，也哭着，痛着……

　　从前的生活算不上有多快乐，但至少，他还有爹娘，有哥哥，不会像现在这般，孤苦无依，一人独活，到了一个她从没到过的地方。

　　活到十六岁她还未曾这般孤独过啊。
　　不知不觉，泪已成河，而她自己却全然不知。

　　“吱～”地一声，房门被推开，柳絮端着药进来，看见满脸泪痕的卿海棠，心里也随之一颤。二八年华，多好的年纪，却已经成了“孤家寡人”一个，谁能不伤心，不落泪不怨恨！

　　听见了动静，卿海棠才从回忆里走出来，后知后觉自己哭了，又抬手擦干脸上的泪，却听柳絮道：“哭出来会好些的。”她又轻叹了一口气，“毕竟这种痛，没有多少人能承受得住。”说话间，柳絮已经端着药坐到了卿海棠身边。她兰指轻捻着药匙，舀了一勺药，放到嘴边轻轻吹了吹，确定不太烫了之后才抬手送到卿海棠唇边，意料之中地发现，身边的人正用诧异又警戒的眼神看着自己。

　　柳絮轻轻一笑，道：“我知道你想问什么，乖乖喝了药，我就告诉你，嗯？”看着卿海棠略微动容却还是戒备森严的眼神，柳絮又补充道：“放心好了，我不会害你的，否则，当时我也不会救你了。”

　　卿海棠微微一愣，才发现自己做得有些过了，眼前这个美丽典雅的女子是自己的救命恩人，不是仇人，不是那些人面兽心的刽子手，只会把屠刀落到别人颈上的恶魔。

　　她看着柳絮，微微点了点头，张口把药喝下。

　　待喝完了药，柳絮才把药碗放到一边，递给卿海棠一只手绢让她擦擦嘴。

　　长而浓密的睫毛在卿海棠疲惫哀伤的眼下落下一片阴影，她在等待，柳絮告诉她她想知道的事。

　　“这里是大梁都城，金陵城中的风月阁，听这名字，你应该知道这是什么地方。我呢，叫柳絮，是风月阁的头牌。”柳絮无奈笑了笑，又道：“想必你也知道，这里，离平都很远，你受的伤很重，暂时是回不去的。”

　　卿海棠一愣，眼神打量着说话之人，开口，语气都急了。“你怎知我家发生了何事，又怎知我家在平都？”平都啊，那可是北魏的都城，她生长的地方，可是现在她离它很远很远，远得她都不知道还回不回得去。

　　“我看得懂你的神情，很多年前，我也有过你这般苦痛。”柳絮顿了顿，没有注意到卿海棠脸上一闪而过的愧疚之色，又接着说：“你脖颈上的吊坠叫做‘紫泪’，只有平都才有，此乃天然玉石，小指般大小，除中心有一泪状的紫色外，通身透明，故名‘紫泪’。听说这玉石在十四年前知道到了两颗，能给得到它的人带来好运，可是你看，我们都没有好运。”

　　卿海棠听懂了她的话，柳絮曾经也是北魏平都人，而她也曾有一块紫泪，只不过这枚小小的玉石，都没有像传说中那样给她们带来好运。

　　“柳……”卿海棠顿了顿，犹豫了片刻，道：“柳絮姐姐，对不起，让你想起了那些事情。”

　　“没关系，我常常用这些是提醒自己，我在替我爹娘活着，我不能让他们为我所做的一切付水东流，总有一日，我会割下仇人的头颅，祭奠爹娘冤屈的亡魂。”柳絮看着卿海棠的双眸，坚定而明亮。

　　卿海棠知道，柳絮这是在提醒她，家仇为未报不能轻生，同时，也在告诉她该如何去做——好好活下去，才会有机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我知道了。”卿海棠轻轻点了点头，她很聪明，自己也不否认。

　　“这段时间你就好好养伤，你手上有茧，定是习过武的，身体底子也不错，可能要比常人好的快些。所以，伤好了之后也不要着急着回去，留在我身边委屈你做个丫头，因为你身份特殊，所以平日里也不能太招摇，穿着打扮说话做事都要注意些。这风月阁，龙鱼混杂，难免会有对你有威胁的人，对此你也要多加小心。”柳絮交代着，但说的人认真，听的人却并不是那么在意。

　　该怎么做，她知道归知道，可是她都不相信自己还能不能去做了。

　　而且对于柳絮知道她身份的事，也已经不感觉到诧异了。

　　紫泪只有两颗，柳絮手里有一颗，另一颗去了哪里，随便打听一下就会知道。

　　永安七年，北魏永安帝将一枚紫泪作为礼物，赐给他两岁的三公主，卿海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