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杀》杏遥未晚

9、第九章

　　这一瞬君铃定在原地，仿佛失去了任何反应的能力，只用一双黝黑的眸子去迎接傅然的视线。

　　这双眸子平日里总是柔和闪烁着笑意，那些光亮总是因为傅然的一句话和一个动作而被点燃，而如今也因为傅然的动作而熄灭黯淡，她茫然不解的看着傅然，却又因为脖颈间的剑而无法有别的动作。

　　傅然早已经敛去了笑意，然而面上却也没有任何冷厉的情绪，他依旧如同任何时候一样，面容精致得像是每一眼都被画笔精心勾勒而成。

　　这番动静是在场众人都始料未及的，不光是君铃，鬼门的三名杀手也都在一瞬失去了反应，仿佛片刻后才明白过来究竟发生了什么。

　　然后是鬼六轻咳一声，狐疑地盯着傅然，回头问红妆道：“这家伙究竟在做什么？”

　　红妆挑眉笑了笑，小声道：“你问我做什么，我们现在可是在反目成仇。”

　　然而面上神情，哪有半点方才反目的样子。

　　白发这时候也默然到了两人身边，模样竟有些呆滞，同样朝着红妆看了一眼。

　　红妆朝着那边扬了扬下巴，示意众人自己看。

　　而也在三人注视之间，傅然已经用一种淡漠的神情接续着君铃的话道：“你说得不错，他们三个人说的都是假话。”

　　顿了片刻，他道：“你说的也是假话。”

　　君铃微微一怔，突然不顾手中的剑便要上前一步，口中分辩道：“不是这样的……”

　　她不顾那把剑尚还挂在自己颈边，就这么不管不顾的朝着傅然走去，于是剑锋毫无阻碍的就这么划破了君铃的皮肤，一抹鲜血顿时自颈侧渗出，衬着雪白的肤色更加艳丽。

　　君铃像是感觉不到疼痛，依然不管那锋刃坚持往前走去，面上从来挂着软绵笑意的姑娘如今却罕见地有了些慌乱与失措。

　　然而就在她不顾伤口朝着傅然走过去的时候，眼前霎时晃过了一抹血色。

　　血色是剑锋上的，银色的窄剑沾了君铃的血，剑锋陡然间透出诡异薄红，诡异的红色光芒闪烁其间，光华流转之间竟好似水波晃荡于整间屋子，刺得人双眼生疼。

　　君铃几乎是下意识的偏过头避开了这道亮光。

　　同时她却感觉到架在脖颈间的剑突然失去了力道，她连忙抬头，也不顾先前那道光亮的阻隔，双眼被光芒刺得生疼也拼命往那处看去。光芒在顷刻间散尽，铿然脆响之中，名为香尘的剑已经砸在了地上，而傅然岿然站在原地，没什么表情地看着她，只是面色微微苍白，捂唇轻咳了两声。

　　有血迹自指缝间滑落。

　　君铃低头看了一眼地上的剑，剑上的光华尚未尽数散去，还能够看清浮现在剑身上的不少细小文字，君铃虽然看不真切，却也能够猜到那究竟是什么东西。

　　那是咒术，被下在香尘剑的身上，平时无法发觉，沾了血便就这般显露出来，甚至伤了身为剑主的傅然。

　　傅然与君铃相距不过几步，然而他低声咳着，浑身不露声色，谁也看不出他伤得究竟如何。君铃甚至相信，若非傅然反应极快，或许这咒术便不只是让他受伤，而是要取他的性命。

　　君铃霎时僵硬了脚步。

　　后方几名鬼门杀手表情很是丰富，有人惊讶有人玩味，却都对着一幕展现了无限的兴趣。

　　傅然渐渐止住了咳声，又恢复了先前没心没肺的模样，抬眉笑道：“你说得不错，杀意不再他们的身上，因为真正的杀招从来都不是他们，而是你。”

　　君铃没有再与傅然对视，她缓缓低下头来，她看着地上的剑，浑身有些发冷。

　　她想起来自己的身上还披着傅然的衣衫，忍不住便抬手牵了牵衣襟，却依然驱赶不了这份寒意。

　　她声音有些沙哑，带着十足的疲惫，却又坚持：“我不愿伤你。”

　　傅然道：“是么？”

　　君铃张了张嘴想要说上几句，然而怔了怔却发现自己并无什么可以说的，任何说法在这时候都显得苍白无力，傅然还在断断续续地咳着，声音较之从前低了不少，虽然似乎仍然能够好端端的站在原地，但君铃却知道这样的伤是致命的。

　　傅然将要面对的是整座鬼门的出手，任何的伤对他来说都是致命的。

　　君铃想到此处，终于抬头语声急促地道：“傅然公子，你现在不能……”

　　然而这次傅然没有给她说完这话的时间，袖风骤然扫过所在之处，君铃感觉一道如同狂浪般的力量猛然拍打在身，她甚至不及再多说一句，便不得不随着那道风声朝着房间窗口撞去。

　　后背感觉到一阵巨力冲撞，君铃将牙咬得很紧，却仍是感觉到腥甜的味道自胸中传来，而也在当下，身后的窗口被她彻底撞开，风声灌耳，像是有千百只鸟雀在周身嗡鸣，君铃感觉到湿冷的瞬间，人已经无力的朝着下方跌落而去。

　　雨中的襄明镇的天色很暗，与灯火通明华贵精致的明光楼相比显得无比黯淡。

　　君铃无神的看着头顶的天际，感觉到自己的身影不断下坠，仿佛整颗心也跟着坠落下来，危险的靠近着深渊，随时将要四分五裂。

　　然而就在即将落地的刹那，君铃眨了眨眼，感觉到了颊边微微的湿润，那是从天空淌下的雨水。

　　君铃骤然醒神，身体在空中拧转，腕间有什么东西闪烁着自手镯中掠出，不过顷刻便化作了一方雪白的轻纱，将君铃整个人包裹其间，然后如同霜雪般缓缓飘落下来，最后将人稳稳送到了地面。

　　君铃将轻纱执在手中，站在小镇青石板的街道上，抬头看着雨中的明光楼。

　　明光楼华美威严，一如它的主人，让人觉得多了一眼都是亵渎。

　　君铃连忙收回目光，后知后觉的感到害怕，以及委屈。

　　身上那件衣袍都裹不住寒冷。

　　君铃有些失落，但她却不能不强行稳住心神，她需要将一切想清楚。

　　傅然受伤了，伤他的是她送来的剑。

　　那把剑上面附有咒术，只要沾血便能够被引发，然而君铃却不知道那咒术究竟是从何而来，那把剑始终是她看着做出来的，若有问题她早该察觉，那么剑应该是在后来被人动的手脚。

　　君铃想了许久，依然没能够想清能够对剑身动上手脚的人究竟是谁，她只得暂时放弃这个疑问，去考虑别的事情。

　　傅然的伤究竟怎么样？

　　他伤到了何种程度，是否还能够动手？

　　方才鬼门三名杀手都在，暗中不知还有多少眼线正在明光楼中，傅然受伤的事情必然立即便会被传出去，到那时候鬼门所有人都将会再无顾忌。一个全盛的傅然会让鬼门惧怕，但受伤的傅然却不再被人们所畏惧，相反对方更会趁机出手。

　　君铃心中担忧，然而最痛苦的来源却是她被傅然一掌打出了明光楼。

　　君铃想要回去帮助傅然，却不知傅然是否肯再正视她一眼，是否还会接受她的帮助。

　　想到这里心中越来越乱，君铃尚来不及想解决的办法，便听又是一阵动静自头顶响起，不过顷刻，一道身影从窗口跌落而下，随后重重砸在了她身侧的地面，青石板上的水洼顿时溅起污水，洒上了君铃裙摆。

　　君铃侧目望去，看清了倒在地上满身狼狈的那人。

　　竟然是白发。

　　白发看起来实在算不得好，身上的衣衫有些破烂，沾着血迹，脸上也有一道明显的血口，正在不住往外冒血，只是被细雨冲刷着看起来血迹淡了不少。他雪白的长发有些凌乱的纠缠在身后地面上，就这么没有形象的仰躺在地面，良久方才喘匀了气息，看了君铃一眼之后面色不带变化的撑着身子坐了起来，动作有些缓慢，但却并不显得虚弱。

　　君铃盯着这人看，心中竟是稍稍松了口气。

　　鬼门杀手们的目标自然是傅然，而傅然能够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将白发伤成这样，至少证明他身上的伤应该不是很重，或者说他就算受伤也能够有一战之力。

　　至少傅然在这群杀手的面前并没有吃上太多的亏。

　　君铃松懈些许，只是想到那把剑，想到傅然身上的伤，怎么都无法安心下来。

　　白发没有理会旁边盯着自己的君铃，撑着起身之后便要再往楼内走去，然而走出不过两步，他便被人拦住了去路。白发向来无言，此时同样，他看着拦在自己面前的君铃，只露出了一个皱眉的神情，便算是表达了心中疑惑与不满。

　　君铃道：“我不能让你回去。”

　　能够拦住白发，让傅然少一个对手，也算是在帮助傅然。

　　白发看来已经明白了君铃的意思，他淡淡瞥了君铃一眼，绕过对方便要接着回到明光楼。

　　然而君铃却打定主意不肯放人，白发往哪处走，她便往哪处拦，丝毫不给对方离开的机会。

　　白发模样终于认真了些，看着君铃的时候神色欲言又止，半晌方道：“你想亲手杀他？”

　　君铃愣了片刻，没能应声。

　　白发提醒道：“你帮了我们。”

　　君铃顿时气闷，饶是平时脾气极好总是带笑的人，这时候也终于道：“我没想帮你们！”

　　“你伤了傅然。”白发平静地看着她，目中多了些赞许之色，“很好，这世上没几个人能伤他。”

　　君铃本就不好过的心情如今更是如同梗了无数荒草在心底，她不与对方分辨，却坚持拦在白发的面前，摇头道：“我不会让你进去的，我不能让你再去对傅然公子动手。”

　　白发默然片刻，直到这时候才终于道：“我明白了。”

　　君铃并不觉得此人明白了自己的意思，她紧抿着唇观察着对方神色。

　　然而白发却很快道：“但你或许没有明白。”

　　君铃微微一怔，接着听白发道：“傅然不会让你帮她。”

　　白发的陈述语声有些缓慢，但却清晰无比，每个字都落在了君铃的耳中，他道：“傅然不会相信你。”

　　“他从来不相信任何人，也从来没有相信过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