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宁赋》一木兮

3、初雪的湖

　　宫里的日子，多少有些乏味。日复一日，春去秋来。洛阳迎来了初冬第一场雪。鹅毛般的大雪纷飞的下了一夜，放眼望去，这苍茫天地一片雪白。大概没有孩童能拒绝雪天，一大早元曦便匆匆收拾妥当，带着阿衡姑姑，赶着去御花园中看雪。她已很久没能出门了，今日借着这场大雪穆太妃终点头首肯她出去走走。

　　如今这九华宫里不复昔日先帝在时热闹，胡太后因着外祖父的关系动不得穆太妃，但也背后使了一些手段，遣走了大部分宫人，就留了当初穆太妃带来的几个老人，用度也大量缩减，好在穆太妃受多年恩宠，又出自高门，自己有些积蓄，吃穿倒也不愁什么。

　　新帝登基后，穆太妃就再也没出过这九华宫，她本是聪明人，自然知道目前处境，就盼着元曦能平安长大，将来找一如意郎君，也就能远离这深宫高墙了。穆太妃看着元曦快乐的走出殿门转过廊庑，轻轻的叹了一口气。这样的光景里，想要平安也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元曦快步穿过那些层层回廊，却看到当今陛下皇兄元翎正挂在一棵早已落光叶子的树上，下方跪满了一地的宫人宫女。元曦好奇的走过去，发现元翎竟然在抓一只废弃的鸟巢。

　　元翎见到元曦，微微一笑，尴尬的叫了一声皇妹，然后就啪一声掉到了地上。宫人们大吃一惊赶忙跑过去。索性树本来不高，地下又积着雪。元曦过去扶起元翎，看他没事，放下心来。本欲问他为何爬树，却见元翎突然看见远处走过来的胡小皇后，道了声皇妹，告辞。便一溜烟的跑掉了。

　　元曦见皇后过来，便行了一礼，道了声安。胡小皇后本就只是一四岁稚儿，入宫前紧赶慢赶的学了一些宫中规矩，本就一矮小的姑娘，却梳着妇人的发髻，带满了华贵的珠钗，穿着繁复的衣裙，见了元曦也没说啥，就问了一句元翎去哪了，元曦未答，也就挥挥衣袖带着一干宫女走了。

　　阿衡姑姑倒是对皇兄的举止表示极大的好奇，毕竟元翎喜静，很少出门，大多时候都在太极殿内看书，更别提今日做出爬树这种事。元曦倒只是笑了笑，她与这位皇兄虽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但很少走动。皇兄登基前不受父皇喜爱，又常常宅居在胡太后宫中，一年到头也只有宫中设宴的时候能见过一两次。大多关于皇兄的消息也是宫中传言，实则性情怎样却也不真了解。

　　御花园在宫城东部，内有一椭圆形小湖，每到夏日，湖里的芙蕖开了，幽香阵阵，有鱼戏莲叶间，偶尔吐一水泡，甚是美好。但冬日的湖，却又是另一种风情万种。

　　穆太妃曾告诉元曦，在她的家乡，冬日是湖是会结冰冻起来的，孩子们会在湖面上玩冰戏，穿着特殊的冰靴转圈，用马球的球杆打冰球特别有趣。元曦却并不遗憾，洛阳的湖在冬日虽不会冻起来，但坐在湖心凉亭里，看着那些纷纷扬扬的雪花慢慢飘入水面，消失无踪也是美好的。元曦很喜欢冬季，特别是飘雪的时日，宫城里全部白茫茫的一片，就好像阿衡做的酥酪上洒满的白白糖霜，美好且甜蜜。

　　元曦捧着出门时穆太妃硬塞过来的小手炉，姑姑给她打着伞。两人慢慢的走在去往小湖的路上。那些老人跟着先帝去了以后，这宫里不免有些冷清。这时路旁的草丛中突然传出一声嬉笑，元曦刚一转头，一个巨大的雪球打在了她脸上，还未看清来人是谁，草丛里的孩童就已笑着跑走。

　　姑姑赶忙拿出手帕给她搽雪，一边抱怨哪里来的野孩子，抓到了一定要好好教训。元曦本来有些生气，缓过劲来又觉得有趣，想起了以前冬天也是这么和元珏一起打雪仗的。

　　姑姑见元曦斗篷里也进了水，兔毛领有些湿了。怕她着凉要她赶紧回去。元曦哪里恳听，这好不容易母妃同意她走出九华宫，还没玩怎么能就回去了。便推着姑姑，让姑姑给拿件干斗篷过来，自己在湖心亭等着。阿衡姑姑看了她一眼，把伞给她，又叮嘱了几句，无赖的转身走了。

　　元曦看姑姑走了，又见附近没人，高兴的提着裙角向湖边跑去。钻过路旁的灌木丛熟悉的找到湖边的一块大石，拍了拍积雪就垫着斗篷坐了上去。

　　这是她和父皇曾经的小秘密，父皇那会总是带着她偷偷躲在这里，坐在石头上钓鱼，湖里的锦鲤钓上来也不能食用，父皇又会悄悄的给放回去。

　　父皇曾告诉他，这湖里住着一位锦鲤大王，已经八百岁了，这些锦鲤就是它的子孙，他给钓上来打个招呼，也算是邻里之间的寒暄。冬日的湖里已看不见那些锦鲤，想来太冷躲到了深处。

　　元曦从荷包里拿出一块桂花糕掰开撒入湖中，也没有鱼来，那些白色粉末就静静的飘在湖中。元曦有些出神，不知为何，有一丝悲伤。她觉得可能有些想念父皇，也有些想念元珏。甚至有些想念锦鲤大王的子孙。

　　就在元曦沉浸在这种陌生的情绪中时，突然感觉肩上一重，还未回神，冰冷的湖水漫过了她的身体，斗篷和身上厚实的棉衣打湿了，一个劲把她往湖底拉，她慌乱的睁开眼睛，使劲的挣扎，甚至试图抓住那些枯萎腐烂的芙蕖和杂错丛生的水草。

　　刺骨的寒冷让她从清醒逐渐转为昏沉，这个时候她突然想到自己快要死了锦鲤大王会不会来救她，他们都这么熟悉了。

　　她好像又看到了父皇，就像她才刚刚蹒跚学步的时候，父皇蹲在远处张开双臂摇着拨浪鼓一声声唤她，阿朝快过来，阿朝快过来。她缓缓闭眸，这时她真的觉得原来她想他了。耳畔传来了小时候母妃拍着她襁褓哄她睡觉时唱起的歌谣：

　　东门之枌，宛丘之栩。子仲之子，婆娑其下。穀旦于差，南方之原。不绩其麻，市也婆娑。穀旦于逝，越以鬷迈。视尔如荍，贻我握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