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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水道第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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商事厅是用来商讨正事儿的,所以设施一应俱全,为了方便办公的各个官员,在地下设置了一处储藏室,用来存放各地的异闻录。
地图当然也是有的,谭景明费力地从最上排的书架拿了一本地图册,纸张流行没多久,地图册还是用竹简做的,死沉死沉。
谭景明又寻了些异闻录一并搬到上面,都是竹简做的,差点没累死这具身体的小细胳膊小细腿。
“你要做什么?”陈立轩好奇道。
谭景明哼哼两声,“爸爸要升职加薪!”
“本来王府造完,按照你的功劳,弄个小官当当不是事儿啊。”陈立轩道。
谭景明抿了抿唇,“我想快点报仇。”
陈立轩一愣,叹了口气,“行吧,您老加油,我去跟小芝麻大战三百回合再来找你。”
谭景明可怜巴巴道,“我赔了你俩一盘桑葚都不成么?你俩相爱相杀干嘛一定要给我发狗粮?”
陈立轩眨眨眼,“一盘可能不够,再来一盘?”
谭景明立刻冷漠脸:“滚!”
之后连续好几晚,谭景明都是最后一个离开商事厅的。
原因无他,这些资料不经允许不能带出商事厅,她只能留下来做完自己的活儿。
为了升职加薪,谭景明可算是拼了老命,张氏尸骨未寒,能尽快手刃仇人,她并不想拖太久。
更重要的是,她希望能尽快获得一些权利,至少能保障自己与弟弟的安全。
烛火摇晃,在案几上投下忽明忽暗的光影。
未干的笔在桌上滚了几遭,留下一道粗糙的墨迹,快要落到地上的时候,却被一只清瘦的手接住了。
那只手将笔轻轻挂在笔架上,转头看了看伏案浅眠的人。
眉头紧紧皱着,嘴角往下拉,似乎不是在做什么好梦。
一阵窸窣,那手便拿了一件宽大而华贵的衣袍,小心翼翼地放到浅眠之人的肩上,生怕将她吵醒。
可睡得极不安稳的人仍旧被吵醒了。
“王爷?”谭景明揉了揉惺忪的眼,“您来这儿做什么?”
谢愚将视线从她面上挪开,环顾一圈,“管事跟我说,最近商事厅的灯油烧得厉害。”
谭景明一凛,飞快地往后缩了缩,“王爷,您别又扣我工钱!”
她一动作,身上的外袍就落到了地上。
谭景明一愣,“王爷给我盖衣?”
谢愚不自在地咳了两声。
“王爷,您……”
谢愚摸了摸鼻子。
谭景明眯起了眼,“是不是又在诈我?”
谢愚:“……”
谭景明飞快地将衣袍叠成豆腐块,双手呈到谢愚面前,“王爷,还给你,草民再也不敢动您身上一分一毫,否则卖了我也还不起。”
谢愚挑眉:“你先前不是还上了?”
谭景明苦了脸,“我这屁股再开一次花就真不用嫁人了。”
谢愚突然产生了再杖责一次的冲动。
“王爷,”谭景明将衣袍放到他腿边,“草民斗胆,想向王爷请一活儿。”
谢愚看着她案几上杂乱的纸张,“陈立轩与我提过,你是说浔阳到遥城的商路。”
谭景明点头,“正是,草民这几日查遍了各地理志,大概能规划出一条路,连同楚地与豫章。”
谢愚眼中闪过一道精光,“怎么说?”
“利用王爷所长,开通水路。”谭景明指了指图上的线路,“水路从遥城内一直连通到泗水,绕过广陵一带流寇遍野,便可从南部入浔阳。”
谢愚望着图册,拧起了眉陷入沉思。
“这一条水路虽不是最近的,但应当是最安全的,”谭景明道,“完全避开流寇不说,这条水路沿岸每隔不远便有大小村落,这些村落目前为止都有官吏管辖,治安应当不是太大的问题。”
“同时还能沿岸行商,带动这些贫瘠的村落不说,也能廉价进购米粮,”谢愚接道,“若是水路能开通,可谓百利无一害。”
“不,弊端是存在的,”谭景明摇了摇头,“水路有不稳定因素,在于一旦遇上流民抢掠,货物落水便是血本无归。”
谢愚垂眼,看着已经被涂得看不清原本模样的图纸,“你最近总是晚归,就在琢磨这个?”
谭景明打了个哈欠,“王爷可许诺过草民了,事成给草民升官,草民自然得尽心尽责一些。”
谢愚看着她眼下浮着的青黑,抿了抿唇。
“王爷,草民还有一事。”谭景明斟酌道,“王爷可知近日曜儿去了何处?我总是寻他不到。”
谢愚敲了敲案几,看她,“你为何同意来王府?”
谭景明眨了眨眼,“草民没有拒绝的权利。”
谢愚又道,“你为何近日总是汲汲于名利?”
谭景明:“草民想发财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那好,”谢愚不置可否,起身往屋外迈出步子,“过来让你看个东西。”
月凉如水,寒鸦嘲哳。
静谧的巷子传来一阵人声,让躲在阴暗角落里的人影往暗处缩了缩。
“行,就在此处,我和小芝麻要往右拐了,”一个清脆的男声道,“你一个人回王府小心些。”
小狐狸吱吱叫着,似乎在道别。
随即一阵窸窣,人声逐渐远去,孤单的脚步声回荡在空空落落的巷子里,清晰地敲在心上。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暗处的人浑身上下都紧绷起来,尤其那拿着砍刀的手,颤抖至极。
终于,那抹期待已久的身影出现在拐角的时候,那柄泛着冷光的刀直冲那人面门而去!
“谭景明!”
刀下之人却并未如预料之中大惊失色,反而不慌不忙侧身一避,擒臂打下砍刀,又横扫下盘,将人踹翻在地。
那人的脸庞渐渐走出阴暗,清晰地呈现在月色之下。
“怎、怎么是你!谭景明呢?”
“谭涌,你杀了娘,还要杀了我姐?”谭隐曜照着那人的下颚一拳打去,直叫他吐出了血沫和半颗牙。
谭涌从地上颤抖着爬了起来,狼狈不堪的脸此刻肿的看不清原本面目。
“凭什么!”他疯狂地大吼,“凭什么你们就能过好日子,我就只能在街上乞讨为生?我们是一家人啊!”
“一家人?”谭隐曜气笑了,“你在外吃喝嫖赌,挥霍家产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一家人了?”
谭涌愣了愣。
“你打我娘卖我姐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一家人了?”
谭涌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
“家里不剩多少银子,你抢不到钱,所以气急杀了我娘的时候,怎么不想着一家人了?”
谭涌惊慌地看着步步逼近的少年,以及他眼中燃烧的怒火,“不,不行的,我是你爹,你不能打我,不能打我!”
“曜儿,别打了。”
二人齐齐一愣,转头看向从暗处走出的谭景明。
谭涌仿佛抓住了一棵救命稻草,眼睛一亮,一把推开谭隐曜,跪到谭景明面前,“明儿,明儿!爹就知道你还有孝心,爹……”
“还是拖到大理寺,一一审问比较好。”谭景明弯起了唇角,“爹,您可要乖乖认罪,否则受了刑莫怪女儿不孝。”
谭涌面上的喜色瞬间僵硬,不甘、愤怒、懊恼、颓败逐渐涌上,将一张本就肿成猪头脸映得活像个可笑的调色盘。
侍卫从墙头跃下,给他戴上镣铐,将那个干瘪狼狈的身子一步步拖远,消失在夜色之中。
“姐,”谭隐曜转过头,拉过谭景明的手,庆幸道,“幸好之前已经找到了谭涌身藏之处,商量好我来当诱饵,否则便是阿姐被逮个正着了!”
谭景明捏着他逐渐结实的身子,“你这两把刷子是谁教的?”
“王爷让我给他当侍卫来着,”谭隐曜挠了挠头,羞赧地笑了,“近些日子跟张叔学的。”
“我记得你今晚要当班吧。”
“王爷!”谭隐曜看着暗处走来的谢愚,登时一惊,赶紧答道,“是。”
谢愚挑眉,“还不快去?”
谭隐曜只得捏捏阿姐的手,“姐,改日等我俩都得空的时候,我将这些日子学得都给你瞧瞧!”
谭景明点点头,看着一路小跑远去的谭隐曜,眼眶无声地湿润了。
“他本不是你弟,张氏也本不是你娘。”谢愚淡淡道。
谭景明眨了眨眼,将湿润消散在夜风中,“是啊,可在这个无依无靠的世界,他们总是我能依靠的一切。”
“若有一日,他知道了你的灵魂被调换了该如何?”
谭景明一愣,叹了口气。
“不知道。”她顿了顿,朝谢愚郑重地行了一礼,“王爷,此番大恩大德,草民感激不尽。”
既是抓捕谭涌,为张氏之死出一口恶气。
又是信任出身不明的她,才得以大施拳脚。
“举手之劳罢了。”谢愚淡淡道,“你不恨我对你施刑?”
谭景明摸了摸鼻子,“此事本就是草民心中憋着一口气,意气用事了,惹恼王爷受些小刑也岂不情理之中。”
谢愚垂眼看她,皎洁的月色将那张精致却冷漠的脸映出了些柔意。
“本王不责罚你,如何能让谭涌以为你在本王心中无甚地位,决定大胆劫持,才露出马脚,被抓个正着。”
谭景明微怔,只觉一股火气直冲大脑,红晕渐渐爬上了面颊,幸而在浓浓夜色中看不分明。
“王爷,”她眨眨眼,“草民在王爷心中有什么地位?”
谢愚一愣。
谭景明歪了歪头,“王爷?”
谢愚拂袖转身,“回府。”
谭景明看着他有些仓皇离去的背影,嘴角渐渐勾起一抹弧度。
“谭景明!”
“诶,来啦!”
那片皎洁月色下,姑娘踩着高大男人的影子,在一地银霜中,留下一串蹦蹦跳跳的脚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