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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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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州城最大的戏班叫福瑞苑,便是黛玉在扬州也听说过,倒不难找。谢隐只担心黛玉的事能不能成。
因为但凡名班名角儿,都讲究个端着的态度,轻易见不到人。但是黛玉既然想到了这个法子,谢隐便陪着来试试。
黛玉换了男装来了福瑞苑,先递了要见班主的帖子。因女子不大出门,大户人家的女眷便是听戏也是将戏班请去家里,到梨园听戏的皆是男子,福瑞苑里无论男女,个个打扮得妖妖娆娆的,身上香气扑鼻。戏班里的女子自然是为了迎合男客的喜好,男子亦是迎合部分有别的癖好的男子。
接待黛玉的是个叫翠红的女子。翠红见二人进来,一个白净极俊的公子,只这公子也太小了些,身后跟着的男子倒是挺拔,又戴着面具看不清脸,便觉这二人奇奇怪怪的,还想见班主。接了帖子去了,片刻回来,答曰班主不在,二位若要听戏可先坐着等开戏。
语气客客气气的,拒绝得也明明白白。
黛玉便给了翠红弟子一个金锞子,又给了一个信封,让务必转角班主。
这样的戏班也是销金窟,为了一见名角儿,往往有客人一掷千金,斗富、斗殴各种手段层出不穷。翠红只是个端茶送水的寻常丫头,偶尔也能拿赏钱,但是这等不起眼的小人物,能得个银锞子便不得了了,金锞子还是少见的。
翠红接了赏,便满脸堆笑,千恩万谢的道:“翠红的有眼不识泰山,公子勿怪,我这就去求见班主,定亲手把东西交班主手上。”又是端茶又是看座的,黛玉都没接。
翠红也没管,转身便去了。
像谢隐这样的打扮总是引人注目的,何况他还带着个年幼公子。黛玉二人一进来,白玉堂就看见了。
见黛玉二人不像是来听戏的,白玉堂也没声张,继续坐在阁楼上闲杂人等说话。这年头听戏、听书的地方便是消息最流通的地方了,白玉堂原本存着一线希望来打听关于大宋的消息,结果刚来不久就确定大宋已经是几百年前的事拉,本朝叫大灵朝,早就不是赵家天下,现在的天家复姓司徒。
黛玉既没落座,也没喝福瑞苑的茶。等了不到两刻钟,翠红就回来了,已经又变幻了一副笑脸,殷勤地请黛玉入内详谈。
黛玉提步上楼,穿过一个正厅,便是一道走廊,走廊末端一个拐弯,直接连通后院一座阁楼。前面的主楼热闹喧嚣,后面的阁楼却清净得多,看得出福瑞苑的班主是个讲究人。
进了阁楼之后,熏香淡雅了很多,一个女子坐于案后,见黛玉进来,些微一愣,问:“来的可是问天客?”
黛玉轻轻点了下头。
女子先是诧异的睁大了眼睛,很快平静下来,问:“敢问先生的话本子价钱几何?”
黛玉让翠红送来的信封,里头是一本没写完的话本,确切的说,里面只有故事的头一回,是黛玉抽空写的,故事未完,但是精彩绝伦,下的钩子正好钩得人抓心挠肝。
话本子名叫《黑白记》,映射的便是江南私盐案的事。黛玉本就文采斐然,前世胜男王也常用这个法子散步消息,争取舆论。黛玉更是学了一手写话本子的技巧。
黛玉担心荣亲王的人颠倒黑白,黎启这个人又行为作风太过正直,除了写密折上报此事,没别的准备,因此黛玉便写了话本子准备让有名的大戏班将此事唱出去。因时间紧,只写了第一回。
黛玉还有很多事情要做,也没空跟班主绕圈子,便直言:“话本子的价钱很贵,贵到要你敢唱,还要唱得家喻户晓,天下皆知。”
黛玉一开口,女子便满脸震惊,这小公子竟然也是个女子?不过旋即恢复了常色,笑道:“如此俊美的少年,本就该是女子。”
黛玉也笑了:“班主不也是女子么?”
其实这个班主黛玉认识,艺名叫金唢呐。不是个雅致的名字,据说是老班主过世之后金唢呐自己改的,不为别的,就为天下乐器,唢呐最响。前世金唢呐就经常和胜男王合作,唱胜男王写的戏。
别看戏班、花楼等等赚的都是男人钱,里面辛苦卖笑的大多是女子,也有部分为了满足恩主癖好的小倌,但是这等营生,真正的老板也多是男人。便是下九流的行当,女人也是替男人赚钱的工具。
老班主膝下只有一女,也担心自己死后戏班被人吞了,所以死前做主把自己最信得过的大徒弟招了婿。
再过了几年,金唢呐了男人也死了,金唢呐成了苏州第一戏班的女班主。至于那几年发生的事,各种说法都有,也没人敢向金唢呐打听。只依稀听说,几年前,福瑞苑差点换了姓。
以前黛玉或许不懂里头的弯弯绕,但是经历过前世,尤其在死后看见天下大乱之后人吃人那些年,一家人哪怕揭不开锅,先卖女,后卖妻,最后才卖儿。这世道不管怎么不好,男人永远可以踩着女人躺活路;只有一个家里没了女人,才轮到男人成蝼蚁。现在黛玉明白得很,眼前这位金唢呐能成为班主,不知道有过多残酷的过往。那位被招婿的大徒弟,多半是吃绝户未遂,丢了性命。
人家金唢呐能接过家业把福瑞苑的名头越做越响,自己也可以支撑林家。这一世,谁也别想把林家吃干抹净。
黛玉送来的话本子没留姓名,只留了个问天客的名号。但是金唢呐一看眼前这姑娘的年纪都可能没及笄,生得又白净,就知道是好人家出身的姑娘。大约家里遭了什么变故,才会抛头露面来这等地方找自己,这让金唢呐一下就想到了自己争夺福瑞苑的那些年。
“你这戏,我会给你唱出去!”金唢呐斩钉截铁的说。金唢呐能把福瑞苑做成苏州第一戏班,眼力自然也是一等一的,金唢呐一眼就看出黛玉那话本子写得好,能火。
黛玉道谢:“那就谢谢金班主了。过几日,我会派人把剩下的回目送来。另外还有一件事好叫班主知道,我这话本子,也会交给说书人说。”便是把话本子送给戏班唱,也有行当里的规矩,不能一个话本卖几家,让说书人也说这个故事的事,黛玉没打算瞒着金唢呐。
金唢呐这等从男人的压迫中挣出路来的人,人家一听黛玉这要求就知道别人要的是散步消息,金唢呐唱这出戏,自己能挣钱,也愿意帮这个忙,便爽快的应了。
从福瑞苑出来的时候,白玉堂举着杯子笑着跟黛玉、谢隐打了招呼。黛玉也点头示意,算是打过招呼,便出了福瑞苑。
和金唢呐谈妥,苏州的事算是暂时告一段落,黛玉次日再去拜访了一次黎启,又派人将剩余几回的《黑白记》交给金唢呐。
然后便回了林家老宅,清点行礼,准备带着众人启程回了扬州。这日收拾东西的时候,雪雁见桌子上一个金锞子,道:“好好的,谁把金锞子扔在这里?”
黛玉瞥了一眼,那金锞子是自家的,但是雪雁做事向来仔细,不会将东西乱扔,这金锞子哪里来的?这些时日黛玉只在福瑞苑用过一次金锞子,赏了丫鬟翠红,又在福瑞苑遇到过白玉堂。想到这位白五爷的行事,黛玉便走到院子里,果然见白玉堂坐在房顶上。
见黛玉出来,白玉堂跳下来,道:“林姑娘要回扬州了?”
黛玉见周围没人,便低声笑道:“五爷,林家门房没那么不近人情。”
白玉堂知道黛玉指的是自己正门不走,偏翻墙进来的意思,也没在意。倒是黛玉这句五爷,既在白玉堂的意料之外,又觉在情理之中,便问:“林姑娘是怎么知道我的来历的?”
黛玉眨眨眼睛,笑得颇为俏皮:“我不知道啊,我不过随便一试,哪知道你就承认了?”
白玉堂:…… 这是什么刁钻丫头啊。
不过白玉堂还是递了个包裹给黛玉:“这东西,我想林姑娘用得上。”
黛玉伸手接了,也没问是什么东西,直接道:“多谢五爷,以后白五爷有什么需要,尽管来找我,任何事,我都会尽力而为。”黛玉说得真诚,却并不夸海口。日后世道乱得很,便是司徒家的人,也不敢打包票办到任何事。
白玉堂见小姑娘这神情,就忍不住笑了:“林姑娘看都不看,就给我如此大的许诺,就不怕我给的是一团败絮?”
黛玉也笑了:“不是重要物件,不值得五爷特地跑一趟。”谢隐是在太虚庙癞头和尚所在的偏殿里遇到的白玉堂,后来,经两人推算,如果瞿天所说的账本属实,就应当在那偏殿中。白玉堂单独跑一趟给自己的东西,多半和私盐案有关。所以,黛玉觉得自己给白玉堂的承诺并不算重。
再次提及自己的身份,想那种被看穿的感觉,白玉堂忍不住问:“林姑娘是不是知道什么?”
黛玉也露出严肃的神色:“初见白公子那日,白公子所穿夜行衣为宋制,偏偏公子叫白玉堂,和画本子上说的一样。”
说起画本子,白玉堂就有些无语,这几天他还看了几场和包公有关的戏。林姑娘这么说,大约是已经猜到自己的来历,但是这等匪夷所思的事,不知道为何这姑娘接受这么良好。
于是白玉堂道:“多谢姑娘替我保密,日后姑娘但凡有差遣,白某也在所不辞。”说完,白玉堂足下一顿,便飞身而起,越上屋顶走了。
黛玉:果然你们当大侠的都不走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