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凝殇》辰辰小天

3、3 青焱

　　我叫青焱，一个妖。

　　与妖怪不同，我是伏羲陛下亲手赋予的生命。

　　那时，当我睁开眼睛，陛下就站在我的身边。你可以拥有你想要的一切，他说。只是，我的一切命令，你都要完全遵从。

　　我可以拥有一切。除了，真正的自由。

　　我行走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发现什么东西能引起我的兴趣。

　　于是，我继续搜寻。

　　后来，我遇见了一个人类。

　　她的表情在记忆中很模糊，清晰的只有一双眼睛，仿佛突然看见艺术光明的，充满了异样华彩的眼睛。

　　很有趣呢，这个人类。不过我眼中的焦距并不在她的脸上。陛下给我安排了任务，我要按时完成。

　　我喜欢你。那个人类突然拦住我的去路。

　　喜欢？喜欢是什么意思？

　　我从她身边走过，未作一丝停留。

　　当我完成了任务，我回到了陛下的身边。陛下，什么是喜欢。我说。

　　喜欢？陛下微笑，这个词是不属于你的。你是妖，妖是不应该有感情的。

　　我垂首，眼神黯然。睫毛形成狭长的阴影。

　　时光流转，一去即是百年。

　　我似乎依然游走在世间寻找，却已然不知自己要寻找什么。

　　然后，我又遇见了那双眼睛。眼里的热情似乎依然未变，却多了七分妖的诡异与血的玲珑。

　　我喜欢你，青焱。她拦住我，一如百年之前。

　　我盯住她的脸，看了一眼，离开。她经历百年，已知道了我的名字。

　　喜欢是不属于妖的。陛下说。

　　她追上我。我要一直跟着你，做你的同伴。她说。

　　魔女？我说，无所谓。

　　她脸上的表情犹如被点燃的花火，瞬间划过真实的狂喜。

　　这个已然成为魔女的生灵啊……还是一颗人类的心。我暗自想。

　　我依旧游走在世界各地，而她紧紧跟随。

　　她叫血流岚。

　　我拥有看透人心的能力。当然，仅仅是人。

　　于是我看到了她为人之时的经历。我看到她在庙里放肆的笑容，看到她听到花妖的话后眺望的宁静，看到她散尽家财只为寻找上古的书籍，看到她在墓穴祭坛处刎颈的决绝。

　　然后，一切的一切凝成她的名字。琉澜。

　　琉澜。流岚。魔女，血流岚。

　　何苦呢。

　　星移斗转，百年又逝。是啊，对于人类说，百年就是一生。但对于妖而言，一百年，只是半度春秋。

　　还记得那一天。冷吗？我看到流岚在床上哆嗦。

　　青焱，我爱你呢，真的好爱你。她喝醉了，脸颊绯红地躺在床上说着醉话。

　　我转身离开。

　　爱，又是什么呢？

　　我无言以对，只能仓皇逃开。她明白的，是吧？

　　我不想再去问陛下爱的含义，我怕他会再次轻笑着说这是不应有的东西。我敬重他，只是因他赐予我生命，只是因我诞生之时立下的绝对之契约。

　　有些事，我的确需要自己理解。

　　后来，流岚变了，变成了真正的，血流岚。

　　她残忍，无情，冷酷，嗜血。一如真正的魔女。

　　又过百年。我搬到一座人类的所谓居民楼。她依然紧紧跟随。

　　为了防止被楼内的人类发现，我设下了隔音结界。与人类纠缠，是一件很麻烦的事。那个不知名的花妖说得对，我的确不喜欢人类。

　　我们相处的模式还是一成不变。有的时候，我还是不知该如何面对她。我们白天休息，夜间各自活动。一起出门，一起下楼，然后，一个向东，一个向西。

　　她不会知道，有时我会突然回过头看她远去的背影。

　　她不会知道，有时候我会突然想起她叫我名字时的样子。青焱，她说，就像一个人类16岁的少女。青焱，青焱。目光中的热情，即使已成魔女，即使已从琉澜变成血流岚，也依然没有消减，而是更加炽烈。

　　这，就是爱吗？

　　一天晚上，一个人类高中生来到我们面前。

　　你们好。他说。

　　血流岚仿佛愣了一下，却嫣然地，华美地，笑了。好啊。她说。

　　我不感兴趣，看向别处。偶然一瞥，已然了解这个人类的想法。

　　女巫和她的傀儡武士？我淡然。人类的思想真古怪。

　　他惶惶逃走。

　　他怕你呢，青焱。血流岚笑。

　　不，是怕女巫。我说。

　　女巫？我吗？她笑得更欢。

　　我看着她的笑容，良久无言。

　　她的笑，何时变得如此绝美而妖艳了？我竟毫无察觉。

　　流岚，你变美了。

　　流岚，你依旧爱我，不曾变化。

　　流岚，我们现在在一起……

　　流岚，那就，一直在一起吧。

　　这是爱吗？

　　如果是……那就是吧。

　　有人敲门。

　　一个女妖。来找我。

　　她用低沉凝重的声音说，青焱，伏羲陛下的绝对之契约，你忘了吗？现在就回去，准备迎对绝地之战。

　　我突然很愤怒。

　　这是陛下何时的旨意？我问。

　　三天之前。她回答。不要冀图违背陛下的命令，他能创造你，就能轻而易举地毁灭你。

　　我哑然。那么，我的同伴一起去吗？

　　一个能力不足你一半的魔女？她冷笑，不，陛下只需要精英力量。这场绝地荒岛之战，妖族是志在必得。

　　我已把陛下的旨意传达给你。如何去做，你该清楚。她低声说完，又冷冷地扫了血流岚一眼，转身离开。

　　血流岚盯着它的背影，身躯僵直，脸上却笑靥如花。

　　我不能违抗陛下的旨意。这是绝对之契约。

　　我要走了，我说，不要跟着我。

　　青焱，不要走。流岚直视着我的眼睛，她早已变得冷酷的眼中，竟然闪烁着孤注一掷的脆弱与忧伤，仿佛在做着最后的努力。

　　我突然很想对她说我爱你，你要等我回来。

　　嘴张了张，终于放弃。

　　我从她身边走过，当她不存在。

　　只是，真的能做到吗？

　　我不能回头，我知道如果回头，就再也走不动了。

　　身后传来渺远的哭泣声，如荒凉深渊中偶尔掠过的风音。

　　也许我可以尝试着去请求陛下，恩准我不去参战绝地……

　　——可是，以陛下的个性，怎会同意？

　　那么，至少，可以允许我和流岚一起去吧……她也并非完全不力……

　　——陛下只需要精英。

　　这时，我却听见了一句来自苍穹的话语，微弱却清晰。

　　我叫血流岚，爱着青焱的血流岚。

　　这声音中带着强烈的爱与恨构建成的闭流回路，穿越沧桑，最后却化为一抹奇异的香。

　　好象是我身上的。

　　我正在诧异，流岚已然追踪而来。

　　青焱。她说，把我拦在她身前。

　　她拿出魔杖，对我说，决斗。

　　我有急事，别闹了。我不想伤她。

　　你别想再当我不存在。她念出了咒语。黑暗的墙将我们包围。

　　她释放出最强的魔法，逼我拔剑。

　　我拔出剑，绕过她，刺向东方的黑暗之墙。

　　一道蓝光闪过，她冲了上去。

　　我已无法收剑，电光火石间，剑身已然刺入她的胸膛。她笑了。

　　以吾之血为祭，以吾之魂为引，诅咒尔心爱之人之灵魂将永世不得安宁，诅咒尔心，动情之时，如入炼狱……

　　瞬间，我仿佛突兀地坠入了地狱一般！我的每一寸肌肤，每一条肌肉，每一块骨头，都仿佛在经受着不灭之火烈灼炙热的燃烧！

　　我不可置信地望着她。我相信我眼中一定毫无遮拦地流露着心中的痛苦，因为当她看到了我的眼睛，露出了一个绝美的笑容。

　　我承认，哪个笑容是我见过的，最美的笑容。

　　然而，笑容转瞬即逝。就在她感觉灵魂将要消散之时，却因无法抑制的痛苦变了脸色。

　　我一直以为你能明白，我爱的人，是你……

　　在爱与恨交织成的强大的闭合回路之下，那个深爱着青焱的血流岚，诅咒了自己和自己所爱的人……

　　我终于可以没有顾虑地抱住她了。她的身体柔软，然而冰冷。慢慢地，僵硬起来。

　　她的灵魂，逐渐失去了意识。最后映在她脑海中的景象，是我悲痛欲绝的双眼。

　　剧痛消失了。心，死了。

　　我站起身。世界，了无牵挂。

　　我将她的灵魂放在了佩剑之中。本是青色的剑，有了她的灵魂，便显出一抹殷红。像她叫我名字时如花的笑靥。

　　流岚。我轻唤佩剑。

　　身上顿时流过一阵剧痛。

　　剑身铮铮作响。青焱，它说。

　　我去找伏羲受命。去了绝地。

　　世界。每一声潮息，每一声鸟啼，仿佛都是你在呼唤我。你在我的身边回溯，在我的上空盘旋，说，青焱，青焱，我真的好爱你。

　　然后我会对着佩剑，轻唤，流岚。

　　琉澜。流岚。魔女，血流岚。

　　身上一阵剧痛。

　　绝地之战。

　　世界。了无牵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