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把剑我收了》空镜·皆无

77、好与坏

　　丁思思是今年华修祭擂台赛第八名的女修，一个小时前，她杀死了一名六壬堂的丹修——今年新秀小组赛的亚军组成员之一，唔，她忘了叫什么名字，但记得那张脸。
　　可以说，那个二十岁的男修是这次里秘境修者中最好欺负的那个。

　　偏偏最好欺负的他一路收获颇丰，竟然得到一个法宝戊戌铜壶，再加上一路顺风顺水，在里秘境里采了三株水云丹的材料长丝无涧根，哪怕不炼制丹药，这些东西拿到华山秘境里都能卖出近百颗的上品灵石。
　　显然这个第一次参加里秘境的小弟弟还没搞懂财不露白的道理，被她软言软语两句就鬼迷心窍什么都说了。
　　老实说她在抢了东西之后本可以不杀他的，但是他占着自己六壬堂的嫡传弟子身份，叫嚣一定会报复回来，这丁思思就得斩草除根了，毕竟里秘境事不追责只是明面上的说法，私底下如果六壬堂硬要追究，她这小门小派的丹修，还真不一定承受得住。

　　这不是她第一次杀人，所以她也没什么包袱。里秘境她来过两次，这是第三次，只可惜之前收益不好，门派还要抽成。
　　反正这里就是打打杀杀的，死个人也是司空见惯。
　　真希望她现实里那个劈腿的未婚夫也能这样解决掉……说起来，这次回去之后如果收获不错，她倒是觉得……并不是不能考虑，有了钱，她倒是不那么着急结婚了——修者嘛，本来就是一条漫漫长路。

　　因为以往来里秘境的路线没有什么好的收获，这次她才会选择渡沼泽。
　　但是她没想到刚到了沼泽就遇到这么强劲的魔灵。
　　这魔灵是人形，青面獠牙，长相倒是有点像是西方电影中的兽人，一对露出口外仿佛凿子的三尺长牙显得凶恶可怖，手中的盾和矛让它看起来像是启了灵智的怪物，她并不知道这魔灵的名字，只是它嗷嗷乱叫的声音，让丁思思觉得它有些蠢钝，因而低看了它。

　　这一分低看让丁思思现在有苦难言。
　　腿上皮开肉绽的伤口说明了这魔灵究竟有多强，她是丹修中炼体的那一类，擅长近身战，而恰恰好这魔灵又是皮糙肉厚的类型，难得的是速度也不慢，丁思思和他第一次交手哪怕灵力护体都被它打断了腿骨，现在想跑都难。
　　虽说以自己铮鸣境中阶的修为，还能勉强一战，可如果体力再这么消耗下去……

　　她的目光瞥见远处的人影。
　　“……救命——救命啊——”女子略显娇柔且微喘的声音从她的朱唇中启出。
　　配上她那张楚楚动人的脸，这招百试百灵。

　　结果来的还不止一个人。
　　这下丁思思有些慌了，人一旦多起来，别说是掌控了，自己的命都不一定能保住。

　　薄雾之中，缓缓走来的人在战场边缘站住了。
　　丁思思赫然发现来的竟是十方剑阁一行——十方剑阁作为现代修真门派的首位，实力自然不容小觑，看在家大业大的份上，他们应该不会趁火打劫，可……他们会救她吗？

　　双笙站在原地，手中的赤霄剑轻轻抬起，又放下。
　　“我第一次看你在救人时犹豫。”赤霄的嘴角牵了牵，薄唇撇出一抹邪肆的角度——这一刻他觉得双笙总算离他近了一点点，难得少了一分正邪之间距离感。

　　沼泽口一具刚死不久的尸体，附近没有其他修者的痕迹，只有沼泽中这个与魔灵对战的女修。
　　对方是不是坏人，和她做好人没有关系，但倘若对方刚杀死了另一个人呢。
　　如果救了她，到底是好还是坏？

　　救人这种事，巩文希看了下左右没人应和，作为抱大腿的小弟，他秒怂了，就连之前行事果敢的李龙沅都只是静静打量着双笙他们，柳舸也完全没有要上的意思，他难道还能自己逞英雄不成？

　　“走吧，那是凿齿，沼泽魔主，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姜意书仿佛善意地微笑，余光在双笙身上停留了片刻，然后侧目对身后的众人道：“绕开的时候小心一些，不要踏进这块沼泽的大片水域中，凿齿对灵力波动尤为敏感，他对外界的感知都来自他身下的沼泽和周遭灵力的变化。”有时候姜意书真的像一部活体百科全书，无论是魔灵还是灵物、秘境的了解都让人叹为观止。
　　大家依言绕开了面前的湿地，往更远处走打算离开沼泽。
　　丁思思眼见无人出手相救，求救的声浪更一声高亢过一声。

　　“你们先走。”双笙突然开口。
　　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的姜意书偏过身来：“不要节外生枝，沼泽口的尸体你也见到了。”
　　双笙握着手中的剑，闭上眼睛深吸了一口气：“我知道。”

　　如果连坏人也要救，这个词现代有特有的称谓——圣母。
　　很不幸，她连性别都符合。
　　可是，原则这种东西真的不是说放就能放的，母亲的话还犹在耳边，她挣扎了许久，这种对生命的善意让她感到煎熬。

　　姜意书叹了口气：“不要勉强。”他知道自己无法左右双笙的选择，所以也不多废话，径自往沼泽另一端绕开去，中间还落下了一句叮嘱：“你应该知道东郭先生和狼的故事。”
　　巩文希前看看后看看，想着要不要帮忙，却又觉得后者显然不太靠谱，本身就技艺不精的他又怕把自己搭了进去，他是个好人，但也是个胆小的人，奉行的是随遇而安的准则。
　　“别留下来，这是我的事。”双笙对他摇了摇头，甚至对止步的姬云墨也摇了摇头。

　　然后，几个人离开之际，她拉住了赤霄的袖子。
　　虽然赤霄本来也没打算走，但他还是垂眼凝着她的脸，刻意揶揄道：“不是你的事吗？”
　　“我的事就是你的事，我们是一体的。”双笙毫无羞耻感地说，“你以为我一个人打得过？我还没天真到送死的地步。”

　　救这个女修已经够天真了啊，他想。
　　行吧，就当冲着“一体”这个字眼的份上了。

　　丁思思不知道那些人到底在磨蹭什么，她的嗓子都要喊哑了。
　　从那个六壬堂的弟子身上夺来的丹药都已经吃得一颗不剩，她现在完全靠着之前炼体的底子撑着。
　　眼见那群人一个个走掉，她的目光开始变得绝望。

　　直到又应付了一轮那魔灵的攻击之后，她发现白雾中，有人向她走来。
　　竟然是个少女。

　　“……第五双笙？”她认得这个人，在新秀赛上出尽了风头。
　　可是那有什么用，一个凝息境都不到的剑修，她甚至都没见她用过法诀。
　　林晨华会输，也不过是因为法宝碎裂的分心而已。
　　算了，聊胜于无吧，如果能够把这魔灵的注意力吸引到这女孩身上，她至少还能有逃跑的机会。

　　“沼泽口那个——”
　　她开口的第一句话，让丁思思有些心惊，这是追究责任来了吗？
　　然而没想到双笙自己把自己的话咽了下去：“算了，没区别。”

　　下一秒，第五双笙以一种诡异的步法踏进了这片湿地水域。
　　身在远处，她的第一步踏出了一圈荡漾的涟漪。引得凿齿猝然抬头望去。
　　其后她施展轻功，第二步……第三步……都左右不定地落在几处水域之上，虽然丁思思看不懂她在做什么，却很明显感觉到，她每次的落脚，越来越轻。

　　她的步法，逐渐轻得像是一片落叶，轻轻搭在水面，即点即分。
　　因为新入侵者的出现，凿齿的注意力似乎真的被转移了去，它每次往一个方向探头，可是下一刻又往双笙立足的另一个方向看去，直到某个时刻，水面上的波动几乎静止，只有那么一小圈微漾时，它没有动。

　　丁思思身为一个丹修中炼体的存在，都没办法把自己的身体控制在如此精妙的程度，这种轻功的步法，需要极强的躯体控制力，铮鸣境的她都难以达到那个境界，这个女孩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双笙已经近到了凿齿身后。

　　两成。
　　双笙在心里评断。

　　轻功本就是借力而行，只要有地施力即可提气施展，水面的张力虽然没有那么大，但身为修者，只需要将精细地将身体的重量随气分散，借着空气中的风力，再以压缩的力道借力腾身，就足够做到近乎漂浮于水上的状态，只是越精细的控制，对心神和体力的消耗则越大，索性除了剑侍体提升的身体素质以外，近半年来不曾间断的针刺草的练习也是她身法进步显著的原因。
　　她从远处行至踏来，力道逐渐减小，直到两成力时，水面几不可察的变化，让凿齿终于感觉不到她的存在。

　　丁思思趁着她靠近凿齿之际，喊道：“你吸引它注意力，我困住他！”
　　其实她才没打算这么做，一旦凿齿被少女吸引了注意力，她就打算逃跑。

　　凿齿对于声音并没有什么反应，但双笙也没有。
　　她的目光专注，一心一意全在面前的魔灵身上，手中的赤霄剑紧握，仿佛人剑合一。

　　凿齿身后顿时闪过两道剑光。
　　这雾天不见艳阳，按理说阴蒙蒙的沼泽中，难见剑光的反射，可那剑出得太快，快得发光，快得空气中都擦出了锵响！
　　腕间抖动的剑上下一拨，划出了一片残影，先后两道黑光剑气打在凿齿的颈间，然而凿齿的反应也不慢，第一道剑气出手的那一刻就已经往回转身，原本割裂脖颈皮肉的剑气由于它的动作斜落在了肩背，她没有因为攻击的落点改变而迟疑，两道剑气无比平直，第一剑在凿齿的肩胛划开了一层皮肤，第二剑在原有开裂的表皮之上错开血肉！
　　随后，赤霄剑一剑刺入，锐利的剑气随之送入凿齿体内。

　　森罗万象崩山溃的前式——开山意。
　　赤霄剑本就锋利绝伦，只是实战时多以剑气相搏，再加上各家身法护持，哪有人能真正近身到刺剑入体的程度。
　　如果不是凿齿皮糙肉厚，两道黑光剑气就足以卸下他的肩胛，如今黑气随着赤霄剑深入，血肉之上隐隐有枯萎之色。

　　站在沼泽中一块巨石上的丁思思双目圆睁，对眼前的变化不可置信。
　　她是铮鸣境，高出了第五双笙两个境界的铮鸣境！
　　可第五双笙竟然两剑就劈开了凿齿的皮肉，她手中拿的是什么？神器吗？！

　　凿齿虽中了剑，但也意识过来，一道霸烈玄光自它身上迸发，赤霄剑来不及拔出的双笙霎时被这道光震出了数十米开外，将要砸在沼泽之中的那一刻，遽然一抹黑红相间的影子垫在了她身后，二人就着惯性还是退了七八米才悬停在空中。
　　“它擅长水土法诀，沼泽都是他的法诀领域，小心一些。”赤霄说道。

　　双笙点点头：“你来吸引它注意。”
　　赤霄一愣：“为什么是我？”
　　“因为我没有灵力。”灵力波动是吸引凿齿的另一种方式，赤霄作为剑灵本身就是灵体构成，灵力更是充沛。

　　“我杀它不是比较快？”
　　双笙眨了他一眼：“给点机会。”和人战斗她下不了狠手，好不容易遇到一个强劲的魔灵，总得抓紧培养实战经验。

　　明明只是一个眨眼，他心跳蓦地漏了一拍。
　　什么情况，这丫头现在开始反撩他了吗？

　　还没等两人说完，那边的凿齿怒了。
　　因为没有人触动水泽，也没有人任何人施展灵力，现在身周对它来说就是万籁俱静。
　　而刚刚被人刺了一剑，肩上的皮肉还在枯萎作痛，凿齿自然无法忍耐这种被人无视的安静，手中的长矛高高举起，整个沼泽的泥水都开始高频震动。

　　丁思思吓得魂不附体，她现在有伤在身，根本跑不掉，眼见面前的魔灵开始发难，她赶紧嚷道：“你们快点，快点啊！”抱在那你侬我侬的干什么呢！
　　用不着她提醒，双笙和赤霄已经分开各向一边。

　　下一刻，偌大的沼泽如同熔岩喷发般，泥水凝聚成了突刺，接连不断冲出水面，往上刺出！
　　水系法诀·无常千仞海！
　　不计其数的泥刺如雷霆疾电在身周拔水而起，双笙的足尖前脚刚落下，后脚水面就连续飞出了数道尖刺，泥水凝成的突刺如冰锥尖锐迅猛，几乎形成了一蓬蓬由下而上的箭雨！

　　她的身形在泥锥雨之间穿梭，全部的心神都要注意脚下的每一寸的变化，飞快趋近间还得不断交替落点，有那么一两次，泥锥几乎是贴脸而过，甚至在颔角留下了一道血痕。
　　凤眼微眯，她的眼神前所未有的凛冽，足下的步法已经踏成了一道虚影。

　　那边的丁思思也不好受，她虽然站在巨石之上，脚下没有泥刺突出，那些泥刺冲天而起之后下落的速度也不慢，她必须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动用神识配合灵力出掌才能打破那些掉落的泥锥——
　　也正因为如此，凿齿重新感应到了她。

　　手中的长矛在一瞬间如流星前刺，整个矛尖竟在潮湿的空气中擦出了轻烟，直指丁思思的后背。
　　那是无匹的力道，和无比的速度。
　　根本来不及闪躲，甚至根本不能闪躲。

　　丁思思的木系掌法打出的掌风还劈在头顶的一簇泥雨之中，感应到身后的危险，尚未抽拔出身，面前的虚空之中突然迅疾地腾起一个少女的身影。彼时她的右手还握着赤霄剑藏于左臂之后，半侧着韧性十足的躯体，短发倏地飘起飞扬，眼瞳之中像是囚着深冬的晨星，无垠森寒中璀璨透亮的一点，摄人心魄——
　　“趴下！”
　　她的左手骈指按在赤霄剑身之上，赤霄剑从左至右急剧划拨开一道灿烂剑光，清冽无暇的剑意蓬勃而起，剑刃斜切而出劈开了一道黑煞剑气，倏地朝丁思思身后的矛尖奔涌而去——如潮汐，如啸海，从一线剑气，随着距离拉伸成了整片的黑色剑浪！

　　丁思思蹲下的同时瞥见了这一幕，呆若木鸡地张大了嘴。
　　剑气成河……？
　　剑气成河！

　　她的剑已经凌厉到了这个地步！
　　灵力竟已经充裕到了这个地步！
　　不，那不是灵力，那摧枯拉朽的剑气中蕴藏的力量比灵力更危险！

　　锋锐的矛尖触及剑浪的一瞬间，仿佛崩裂的碎片寸寸腐朽，灰飞，湮灭。
　　感知到危险的凿齿持盾而起，不仅如此，它身前的沼泽霎时激起了数丈泥墙——虽是水和泥塑成，内在却是借用了整个沼泽的地脉之力，坚硬犹如凝实的铜墙铁壁！
　　那剑浪裹挟着山海之势，与泥墙对撞。

　　砰！泥墙的中段，猛地鼓起了一片。
　　整个泥墙之下的沼泽，地脉之力流转，湿地迅速干涸开裂。
　　刹那间，泥墙崩解！
　　剑气轰散！

　　“不可能……”倒在巨石上的丁思思完全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是口中喃喃着：“不可能……怎么可能……”
　　“耗尽一片地脉之力才能化解的剑气……炼气境……？”
　　丁思思当然不知道，双笙虽是炼气境，却不是一般的炼气境。
　　她所化炼的灵力，比常人多得多，所有的灵力最终凝为一种——更精纯的多，而更可怕的是，她的“灵力”不止存于丹田之中……剑胎中的吸收的灵力，随时可以反补自身，仿佛源源不绝。

　　她翩然落在巨石之上，低头觑了一眼丁思思。
　　面容白皙，隐隐透着一缕疲惫，显然刚才那一剑也用了她不少气力。

　　“妹、妹妹你好，我是……”丁思思竭力让自己显得亲和柔弱一些，试图博取同情。
　　“我不想知道。”双笙握着剑望着前方的沼泽魔主，“不用告诉我。”
　　“啊……可是你救我……”

　　“我不是为了救你。”双笙的眸子里透着一丝挣扎的漠然：“我要它的灵丹。”
　　这人腿骨已经废，灵力透支，至少里秘境之内，应该害不了别人了吧。

　　“可——”丁思思还想说什么。
　　双笙头一偏，启唇道：“十点。”
　　丁思思莫名地打量她，不知道她说得十点是什么意思。
　　但一股巨大的灵力波动猝然从某个方向绽开。

　　她举目望去，十点方向，是之前的另一个人影。
　　长身凌空而立，长发猎风而过。
　　一张美到不近人情的脸孔，正扬着邪魅的笑意，顷刻间攫取了她的心神。

　　凿齿猛然挥手，十丈高的泥刺瞬间如走蛇向着男子冲去。
　　丁思思身侧的巨石一声脆响。
　　再看去时，巨石上只留下了一处泛白的凹陷。

　　双笙的剑从四点的方向笔直刺出，疾光电影——目标还是凿齿身后的那处豁口。
　　“噗——”剑入皮肉之声。

　　“三点。”话音落去，赤霄先行变化了位置，感应到灵力波动的凿齿撇过头，如野兽般怒吼着。
　　然而背后又一道黑色剑气以更凌厉的角度将凿齿竟刺了一个洞穿！

　　眼看着整个肩胛的血肉迅速枯萎，赤霄抛掷着手中剑胎转了一圈，“你的煞气还挺好用的。”
　　“那是你的煞气！”虽然确实出自自身体内，但形成的原因分明是赤霄剑作祟，双笙很难承认自己一个光明磊落的剑修为什么会拥有这种和死亡如此切近的剑气，而且这气息似乎对魔灵有非常显著的侵蚀性。

　　“六点。”赤霄移位，可这一次凿齿却没有跟上，而是整个躯体如旋风般飞转，快速袭向背后。
　　双笙反射性地凌空一跃，堪堪躲过了凿齿的反击，可是她忽然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有雾气的水滴自空中滴落在她颈间，刺骨的冰寒——糟了！
　　凌空之时很难转向，她身后的空中不知何时凝聚起的雾气竟在刹那间凝成了万千根冰针，如暴雨梨花一般从天而降！

　　“双笙！”赤霄本来就在她对角的方位，根本来不及插手——
　　说时迟那时快，被逼入绝境的她连回头的时间都没有，赤霄剑身顿起一道金色的剑光，同时她飞速提运经脉间煞气集中于足尖，一记踏云步反向一转，少女的腰身在空中扭过，剑气仿佛袖手展开的折扇，灿金色的光华迎向那铺天盖地的冰雨！
　　原本一道剑气已经来不及也挡不住的冰针芒刺像是被驱赶的热带鱼群，在空中错了一个方位。

　　但针雨毕竟是针雨，还是飞出了一片斜刺进她的腿间。
　　也就这微妙的一秒，双笙踏云步再起，忍着痛把自己往天上一蹬，眨眼之后，与漫天的冰针擦身而过。
　　赤霄已经将剑胎握在了手中，空气中的灵力已经浓烈到了肉眼可见的地步。

　　“不要管我！速度八点！”
　　“十点！”
　　“一点！——三点——六点！”

　　作为旁观者的丁思思已经彻底僵直了。
　　眼前的双人合击阵型越来越快，快到残影停留在她视网膜之上，几乎无法散去。
　　原本打算乘机逃跑的她突然发现，好像……第五双笙和那个男子合力，能杀死眼前强悍的魔灵？

　　凿齿原本就与丁思思缠斗了许久，精气神已经耗了大半，加上调用了地脉之力，现在被高强度的夹击显得疲于应付。
　　嗤嗤嗤！
　　仿佛有数百道的剑影离手而去，凿齿的盾都开始出现裂痕。
　　如此高频的攻击，让它连聚气使用法诀的空余都不曾有。

　　那个时刻，少女的眼中只有剑。
　　丁思思终于知道，林晨华败在了哪里。

　　* * *

　　伴随着轰然倒地声，整个沼泽都仿佛震了一震。
　　双笙最后一剑正插在凿齿的后背，她反手拄着尚未拔出的赤霄剑，单膝半跪在凿齿的尸体之上，大口大口喘着气，全身的气力都几乎透支，与施展万莲华那日的副作用并无不同。
　　只是那一天为了赢得漂亮，她强撑到了台后才倒下。

　　脚上，手上都是细细密密的伤口，虽然不严重，却也无法忽视，原本身着的素白锦衣上全是泥水和血水。
　　“你何必呢。”颀长的身影走到她身边将她扶起，另一只手指尖猩红色剑芒挖开凿齿的身躯，掏出了一颗灰色的魔灵灵丹。

　　“谢谢你们——”身后传来丁思思的道谢声。
　　自从双笙介入之后，她就再也没有插手战斗，目的就是为了如果局势不妙，她可以随时抽身溜走。
　　如今证明这女孩确实有两下子，她身边的同伴游刃有余的姿态更是不容小觑。

　　现在她腿上有伤，灵力也已经榨干，亟需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倚靠。
　　既然这少女没有遵循十方剑阁的意思，那么至少可以判断，她是个好人。
　　好人可以利用，这是好人的价值所在。

　　“走吧。”双笙嘴唇泛白，却搭着赤霄的肩臂，自顾自站了起来，没有给丁思思任何回应。
　　“等一下——！欸——等一下！”丁思思咬着牙勉强一蹬未受伤的那条腿，落在了她身侧，“妹妹……让我跟你们一起走吧？”开玩笑，他们这一走，留下她现在这半残的身子再横渡这沼泽，别说有没有魔灵或者夺宝的修者，可能会直接累死在沼泽里。
　　“我说了，我不是来救你的。”双笙微咳，目光轻瞥了她一眼。

　　“我知道、我知道……既然能在里秘境碰见，也算是彼此有缘——哪怕你并没有要救我的意思，也阴错阳差救了我的命，如果能和你交个朋友，也是一件好事啊……而、而且毕竟你救了我，我也肯定不能让你白救的……我可以……”丁思思脑瓜子里飞快转过自己所有的筹码，可是夺来的戊戌铜壶和长丝无涧根是她翻身的依仗，她着实不想交出去，“——我可以出了秘境之后和我的门派紫光祠申请，给你一些报答怎样？”
　　这个说辞用的很妙，既不用交出自己身上的好东西，又拿门派做搪塞，至于门派会给她什么，自己哪里管得着，以掌门的抠门程度，肯定也不会是什么值钱的宝贝，大概拿点钱打发了罢。
　　但在旁人看来，至少会抱以期待。

　　她以为第五双笙会和大多数这个年龄的少女一样，对这种不切实际的承诺感兴趣，可却听到她笑了。
　　笑得云淡风轻，只是在笑容的尾端扬起了一味自嘲，双笙偏着头半倚在赤霄的右臂上，垂着眸子低觑着她，幽幽地说：“你对死掉的那个人，也是这样巧舌如簧的吗？”
　　“……”丁思思愣了下，很快发现自己这短暂的沉默像是透露了什么，赶忙反问：“什么‘死掉的人’？　”

　　“小姐姐。”双笙带着少女温润，又夹了丝少年清朗的嗓音唤着她：“你的手上戴了戒指。”
　　丁思思下意识低头看了眼自己左手的中指。
　　“别用有自己特征的手去扼断别人的脖子，会留下印记。”

　　瞳孔倏地紧缩，丁思思不禁退了一步。
　　她的目光有些发直，吞了一口口水，往旁边眄了眄，她刻意想做出是个男修所为的样子，结果反而暴露了自己吗……
　　“哈、哈……”丁思思有些僵硬地笑了声：“那个人……那个人想对我动手，所以我……”

　　“新秀赛亚军对擂台赛第八名的妄想么。”
　　“……你……”她认得？
　　“你们的比赛我也是有认真看的……虽然可能记不得名字。”双笙淡笑了下，想到了什么，抿了抿唇。

　　丁思思微微攥紧了拳头：“里秘境里杀人本来就是默许的，谁不是为利益才来的这里？——修者之间打打杀杀天经地义，既然你不认可，又为什么要救我？”
　　“是啊，在你这句话之前，也一直在想……”双笙清透的目光像是一潭碧澈无瑕的冷泉，不染纤尘地直视着她：“大概是为了让你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和你所以为的，不一样的修者吧。”
　　这句话，让丁思思震慑得无法回应。

　　“你杀人，和我救你无关。”
　　“你是坏人，和我是个好人无关——”

　　说完这些，双笙拉了拉赤霄的袖子，赤霄低头望进她略显疲惫的眼中，最终什么也没说，搀着她往沼泽那一头离去。

　　“你既然看不得有人在你面前死掉，难道不应该把我带出这里吗？！”丁思思对着她的背影大声喊道：“这样救了我，又把我丢在沼泽之中，跟让我去死有什么差别？！我有东西的，我可以把身上的东西都给你，你把我带出去啊——”

　　双笙停了下来，头也没回地说道——
　　“你在濒死的时候遇到我，是你的命。我已经救了你一次，之后的命，你自己去争取吧。”
　　“毕竟你也没给他第二次机会。”

　　恐惧袭上她的心头，丁思思拼命摇着头，生生挤出了最后一点气力，向那两人追了过去。
　　可是却听见一声男子嘲讽的轻笑，他揽过女孩的腰间，几个起落已经消失在了远处。
　　丁思思跪了下来，跌坐在了泥潭里，任凭泥水溅入了伤口之中，痛得撕心裂肺。

　　很快赤霄赶上了姜意书他们，说赶上也不太对，因为他们正在进食小憩，一派闲适安然的气氛。
　　姜意书看到一身伤痕的双笙，不禁皱了皱眉，又挑眉看了眼赤霄。
　　“你有什么用？”

　　“……我拗不过她。”赤霄把双笙放在一处干净的石头上，“你那不是一堆丹药么，什么好用拿什么。”
　　毫无廉耻感。
　　“你还真是不客气。”姜意书冷觑了他一眼，嘴上这么说，却还是走上前，从随身的口袋里掏出一瓶药丸，交到双笙手里。他居高临下地看着双笙，左眼淡泊的瞳光中，酝酿着意味深长的笑意——

　　“满足了？”他问她。
　　“谢谢。”双笙答。

　　“我好像忘记了点东西。”赤霄突然记起了什么，伸指揉了揉额角，“你们打点好她先走，我等会儿赶上。”
　　“欸……赤霄？”还等不到双笙问他，赤霄已经扬长而去。
　　巩文希不禁赞叹道：“哇，霄哥的速度好快。”

　　姜意书站起身，望着赤霄离去的方向，唇边一抹冷笑。
　　——演技真差。

　　* * *

　　丁思思在努力打坐运行心法，想把自己的灵力吸收回来。
　　沼泽马上就要入夜，一旦到了夜里，会有更多的魔灵出现。
　　没有碰上其他修者已经是最好的情况，她还有希望，如果能撑过今晚，她的希望就更大了一分！

　　[大概是为了让你知道，这世界上，还有和你所以为的，不一样的修者吧。]

　　哼，说什么不一样。
　　不还是把我扔在这里等死。
　　自以为是好人，不过就是为了满足自己做英雄的虚荣心而已。

　　丁思思身前的天色骤然黑了下来。
　　她由下往上抬头看去，望进了一道深渊。

　　他很好看，好看中带着恣肆不羁的邪气。
　　一双深瞳像是夺取了日月光华，即便逆着光也无法掩饰。
　　自深渊向上仰望，是他唇角含笑。

　　丁思思怔楞了许久，大喜过望地用尽全身力气让自己站了起来：“我知道——我就知道——不会抛下我的！你也不想抛下我的！”她扑向他，紧紧抱着他坚实的身躯，像是落水之人抱住了浮木……也像是豆蔻少女抱住了情郎，“因为她在所以你不好这么做对么……把她送走之后再回来救我……”
　　她故作娇弱地把自己往男人身上蹭了蹭，丁思思本就长得不错，女人该有的优势她也都有。

　　“你说什么？”头顶上方传来赤霄轻忽的口吻：“救你？”
　　“难、难道不是吗……”感觉浮木将要被人抽走，丁思思的语调瞿然发虚。

　　“想太多。”赤霄伸手推开了她，桃花似的眼中有光暗转——
　　“我来杀你。”

　　短短几分钟内的起起落落让丁思思几乎反应不过来。
　　他……他来杀她？
　　他为什么要来杀她……？
　　为什么救了她，离弃她之后，还要回来杀她？！

　　“你——什么意思？”

　　“往常我可能懒得解释，不过有个人跟我说，生命很重要，所以在你临死之前，我还是和你说明白好一点。”赤霄微扬起下颔，眼睑微沉着，只从缝隙里挑看面前这个心思诡谲的女修。

　　“我喜欢的人很单纯，她想做个好人，我就让她做了。”
　　“——但秘境里还有一个邪炼的剑修。”他伸出手，垂眸看着五指轮转，指尖的赤色剑芒犹如鬼火：“你的修为，现在的状态，就是他上好的祭品，我不能把你留给他。”

　　“你疯了——你们都疯了？！”丁思思看着他那张美到令人绝望的脸，听着哪怕说着要杀她却还带着不值一提口吻的慵懒声线：“你们救人，又杀人，反反复复把人命当什么了？！”
　　“这话，不该是你说吧？”赤霄轻笑。

　　这一刻，丁思思是真的怕了。
　　她终于知道面前这个人不是开玩笑。

　　他看似多情的眸子之下，是黯然的荒漠。
　　一眼望不尽边，看不见任何生机。

　　是人都对生命有敬畏，哪怕是她——也并不是对手中人命全然释怀的，可他不是，他看起来，连人都不是。
　　他救她的时候没有虚荣自傲，说要杀她的时候也毫无负疚犹疑。
　　仿佛做这些，顺水推舟，水到渠成，就像是季节更替。

　　他是真的要杀她。

　　“你、你可以救我啊……”恐慌占据了她的全身的每一处，她抖筛似的发着颤，哽咽着跪了下来：“你可以救我啊，可以不让那个剑修杀我啊——再不行，再不行我逃走好不好，我躲到谁也找不到的地方，不会让任何人找到的地方——等到里秘境之门重开那一天就马上回去——”

　　“我不能留有意外。”他冷漠地敛起了唇角。

　　丁思思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了死亡离自己近在咫尺。
　　她回想起了那个六壬堂的丹修，死之前看自己的那一眼。

　　她好像懂了那一眼的含义。
　　他想活下来。
　　她也想。

　　“……你们……”她颓然地跌坐开，“——不是好人吗？”

　　“她是好人，和我是坏人无关。”
　　一道猩红的血光闪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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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这章，怎么说呢，我写的时候就料想到会有很多不同的声音。不同人有不同人的价值观，双笙的行为在一些人看来确实是圣母，我也不是说她的作为就是正确的标准，只能说这是她会做的，这就是现在的她，如果换了另一个见死不救的方式，虽然更睿智，却可能不是她了。
至于丁思思，到底该不该死，该怎么死，就不做评断了。

因为春幡童鞋留言里质疑了下双笙总是救来救去没有成长这件事，我还是说明白一些，这篇文的长度目前估算是八十万字，所以这里不是后期，只能算前期，或者如果因为我觉得数据真的支撑不了我写下去而砍大纲完结，这里也只是中前期。

女主当然也会成长，可主要人格是不会变的，成长也不会成为冷血无情，或者能把利益后果考虑得周到细致的典型爽文女主，我自己虽然是属于那种冷血自私那一卦的家伙，也做不到成为一个牺牲自我多管闲事的好人，但双笙不是，这也算是美好念想的寄托了。

救人不代表不成长，不救人也不代表成长，善良本身没有错，只是她还不够成熟，考虑得不够细致而已，当你真正面对一个人在你面前求救时（无论对方是好是坏），能完全做到视若无睹的人，其实是很难的，尤其你又是一个把生命的意义看得无比重要的“好人”。

撑住我把这篇画风清奇的文写下去的果真是留言了啊。
P.S.syuu亲，我第一次看到一次性灌溉110瓶营养液的土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