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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诈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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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咚咚——”急促的敲门声响起,正嗑着瓜子看电视的高兰芳吓了一跳,心头不免有些火气,大半夜儿子不知道上哪儿赌去了,丈夫又是个不管事的,这会儿也不见踪影。家里大大小小的事都要她操心,好不容易得个清闲,偏又有讨债鬼上门。
“谁呀!”她没好气地喊了一声,打开了们。
冷冽的风雪一下子灌进来,高兰芳看清来人,愣了一下。
几乎变成个雪人的陈家祥冲她露出个别扭的笑,不等她说话就挤进门来,顺手把门关上了。
高兰芳尽量放缓了语气,露出客气的笑容道:“这么大的雪,你怎么来了,快进来坐。”
陈家祥朝手里哈了口热气,才道:“不了,高姨,我知道强哥和叔叔都不在家,我妈让我来请你去家里吃饭,热闹热闹。”
高兰芳皱了皱眉头道:“雪这么大,难为你专门跑一趟。打个电话不就行了吗?今晚我就不去了,家里得留个人,要不你就留下在这儿吃饭?”
陈家祥却似有些着急,道:“高姨,我妈正等着呢,她说有事要问你,你就过去坐坐吧。”
“什么事这么着急非得在今天。”高兰芳实在不愿出门。
眼见她又要缩回沙发里,陈家祥赶紧道:“我妈风湿病又犯了,不然肯定自己过来了。大概是关于后山上那块地的事,说是那边松了口,价钱上还可以谈一谈,这不找你过去商量嘛!”
高兰芳眼睛一亮,她确实有意买老李家那块地,这件事是宋桂菊在中间牵的线,只是价钱一直谈不拢。此刻听到这儿,她再拒绝就不好了,于是从舒适的沙发上站起身来,无奈道:“那好吧,我过去一趟。”
两个人出了门,深一脚浅一脚在风雪里缩着脖子往前走。陈家祥在后面打着手电筒,不一会儿忽然“哎哟”一声。
高兰芳回头一看,见他整个人滚下土坎,跌进了下面的玉米地,手电筒在地上咕噜噜滚了几圈,亮光射向远处。
“祥子,没事儿吧?”见陈家祥一时没有动弹,高兰芳有点担心。
“没事儿!”陈家祥从没过腿肚子的雪里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雪,走过去捡起手电筒,忽然站住了。
“怎么啦?”高兰芳看他站住不动,觉得背上瘆得慌。
“高姨,你看那儿是什么?”陈家祥指着远处问。
高兰芳往那一看,只看见一堆黑黢黢的东西,几乎被雪埋住,道:“谁家堆的玉米杆吧?”
陈家祥却往前走了一段,低头刨开一堆雪,忽然大叫一声,跌坐在地上,好一会儿才转头惊恐地冲高兰芳大喊:“死……死人!”
高兰芳脚一软,呆呆地坐在了地上。
宋桂菊让丈夫和儿子抬着王立金进门的时候,张文美正坐在炉子边打瞌睡,汤圆已经有些干了。
“是金子回来了吗?”张文美听见吵吵嚷嚷的声音,屋子里脚步声十分杂乱,她隐约辨别出宋桂菊等人的声音,但唯独没有王立金的。
“张姐,我跟你说个事儿,你可一定要挺住……”宋桂菊看了丈夫一眼,犹豫着说道。
“什么事?是不是金子出事了?”张文美脚步虚软,已经有些站不住了,儿子已经是她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亲人。
“是金子,”宋桂菊声音颤抖,道:“他在玉米地里摔倒了,头磕在石头上……”
“我的金子在哪儿呢?金子……”不等宋桂菊说完,张文美已经哭嚎起来,但她刚站直身子就跌坐下去。
“张姐,”宋桂菊恨恨地看了一眼在一旁垂首不语的儿子,道:“张姐,你节哀……”
“老邓呢,桂菊,麻烦你叫老邓过来,只是磕到头应该没事的!”早年已失去过丈夫和大儿子的张文美首先从崩溃中振作起来。
宋桂菊示意丈夫把张文美扶到一边坐下,自己紧紧抓住她的手,像是要传递给她力量,说:“没用了,张姐,金子……身子都僵了……”
“我不信,他下午还给我打电话呢!我的金子,我可怜的儿,我就只有你了……他在哪儿?让我看看他……”张文美挣扎着,宋桂菊只好让丈夫把她扶到床边。
张文美双手胡乱摸索,在碰到一个冰冷的东西时吓得手一缩,但立刻就明白过来,将王立金冻得僵硬的手握在手里,不停搓着,哭道:“金子啊,你的手怎么这么凉!你睁开眼睛看看妈,妈念了你一年,你也不叫我一声……”
宋桂菊示意丈夫把张文美扶住,没让她再往王立金身上扑。
“张姐,我们还是尽快让金子入棺吧,不能就这么……”
“谁敢!我的金子好好的,谁敢碰他!”张文美双目怒瞪,早就混浊不清的瞳仁此刻仿佛迸射出摄人心魄的光,震得宋桂菊心下一抖,双腿都失去了力气。
“张姐,听说金子出事了?”高兰芳带着陈强父子撞进来,门外的冷风让宋桂菊一个激灵,脑中清明起来,赶紧给高兰芳使眼色。
“张姐,”高兰芳一边说着,一边示意儿子和丈夫去给王立金收拾清理,“天有不测风云,谁也没料到金子临到家出了事。但是你不能就这么放着,你得让金子干干净净地走。要不然,金子走得也不安心,你知道,他最孝顺了。”
听到最后一句,张文美终于放声大哭起来,脸颊边的泪水好似也带了三分混浊。
“老天不开眼啊……我可怜的儿……”
陈强正在给王立金整理衣服,伸手从他衣服口袋里摸出两百块钱来,趁人不注意便要往自己口袋里装,手腕却忽然被人抓住。
他吓得一抖,抬头一看,却是陈家祥。
“干什么!”陈强压低了声音。
“死人的钱你也拿?”陈家祥有些畏惧他,不过是这里人多,才壮着胆子说出这句话。
“死人的钱也是钱。你把他带回来的账我还没和你算呢,你是故意让我妈发现他的对吧?”陈强恶狠狠得盯着他。
陈家祥目光躲闪,诺诺道:“我不是故意的,真的只是一个意外。”
“呵——”忽然宋桂菊倒吸一口冷气,指着王立金不住往后退,像是见了鬼似的。
陈强扭头一看,也吓得腿软。
只见床上王立金半睁着眼,一只手朝天举起,握成一个拳头,像一尊要与天抗衡的雕塑。
陈家祥背后一阵寒意,只觉得在这数九寒天,冷汗却涔涔而下。
他扑通一声跪在了床边,幸好这里是泥地,声音不大,屋子里除了张文美的哭声之外一片静默,高兰芳再不敢说出一个字。
陈家祥一把夺过陈强手里的钱,试了好几次才总算装进了王立金的口袋。
但那只手依旧执拗地竖着,陈强一脚踢开陈家祥,上去双手抓住那只手臂就往下压。
陈家祥缩在一边瑟瑟发抖,双眼通红。
“妈的!”陈强低声咒骂,总算是把那只手臂放平。
张文美的哭声也渐渐弱下去,等屋子里的人暗自松了口气时,张文美已经晕了过去。
等她再醒过来时,便只听见震耳的哀乐。
“这是谁放的,我的金子还没死,谁敢放这个!”张文美身上无力,刚下床就跌倒在地上。
守在一边的高兰芳赶紧扶住她,忙道:“张姐,你也别怪我们,这是村长的意思,他……”
话音刚落,村长便走了进来,抓住张文美的手,叹息道:“张姐,我们都知道你难过,但是也该早日让金子入土为安啊。你放心,以后你的生活问题村里来解决。”
“生活……”张文美坐在床边,眼中更浑浊了几分,曾经还残存的几丝活气此刻全都消失无踪,放佛已然是个死人,“我一个人,还有什么生活。不过是吊着一口气,再好好想着他们爷仨几年。可怜我的儿子,怎么都这么命苦……”
事已成定局,高兰芳和宋桂菊交换了一个眼神,都暗自松了口气。
“日子已经看过了,明天早上发丧,张姐,你好好休息,外面的事情有我们呢。”高兰芳说道。
张文美却擦干眼泪,坚定道:“我要再看我的金子最后一眼。”
村长忙道:“明日棺材上了山,照例是会开棺的,到时候……”
“不,我现在就要看!”张文美自己站了起来,身上不知为何,忽然间充满力量,叫屋子里的众人都有些诧异。
他们却不明白,接连失去丈夫和儿子的这个女人,承受苦难的能力有多强。一旦她接受了这个事实,便会把这些痛苦咬碎了一点点吞进肚子里,慢慢消化,变成身体的一部分,支撑着她继续活下去。直到有一天,她也迎来死亡,这些痛苦便会随着身体的腐烂最终归于虚无。
“现在开棺只怕……”村长仍有些犹豫。
“我也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还忌讳什么。他入棺之前,我都没有送他……”张文美声音有些哽咽。
担心她情绪激动,村长只得妥协,叫人来挪开了棺盖。
张文美俯在棺木边,探出手轻轻抚摸着儿子的脸,喃喃道:“好金子,你慢些走,妈还要想你两年,到时候咱们一家人就在黄泉路上相会。”
“妈……”一声轻声的呼唤传来。
身后的众人都没听见,张文美却是听得清楚,身子悚然一震,喊道:“金子?是你在叫我吗?”
“妈?”
众人因张文美的话而安静下来,此时的这一声都听得清楚。一阵冷风吹来,棺材下的那盏长明灯乍然熄灭。
一只手从棺材里伸出,攀着棺木边缘,不一会儿脸色惨白的王立金便缓缓坐了起来。
“诈……诈尸了!”不知谁大喊了一声,屋子的人疯了似的往门外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