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下佳人》梵说

5、第五章 危险关系

　　急中生智的她见屋内一侧的角落有个立柜，她身材较小，很轻松就藏了进去。心里拜过菩萨，拜过外国人的上帝，希望他们见到人都没了，就不再检查其他了。可是她没有拜日本人的天皇，就没那么幸运了。带头的长官瞟了一眼夹在柜门缝的衣角，嘴角微动。

　　小鸾在黑漆漆的柜子里，心跳得贼快，只想逃过这一劫，此刻竟把林月白忘的一干二净。只听见外面一个果敢刚毅的男人声音，用日语说，“放过印刷机的桌子还是温的，他们还没跑远，封锁胡同通向的所有街道，一个人也不要放过，挨个检查。”

　　“哈伊，长官。”小鸾听不懂日语，但是哈伊的意思她明白，应是下达了什么命令。接下来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悬到嗓子口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她松了一口气，等着他们撤走，赶紧逃回家。不想，下一秒，立柜的门居然被打开了，她就这样被吓了一跳。“啊！”哆嗦的身体低着头，只敢注视着那双黑油油高耸的皮军靴，不敢转移视线。

　　“你，抬起头。”男子命令的口吻带有磁性，却讲得很随意。

　　吓得小鸾心理咯噔一下，满脑子都想着会不会就这样被抓到警察局，完全没有听到他的话，“叫你抬起头，”男子不耐烦地又说了一遍。她这才反应过来他讲的是中文，小鸾慢慢挑了下眉，向上歪了头。

　　“你？”她发现原来是他，他们见过。他是那天学生游.行与她对视良久的日本人。小鸾如释重负，直觉感觉他不会伤害她，便也不害怕，直直地瞪着他，她也不知道为何独独对他这么傲气，想着可能是因为他是日本人，自发的仇恨战胜了恐惧。他也很意外，原来是她，想起那天的百老汇路，还没有谁敢直视他那么久，然后大摇大摆的离开，让他的心跳加速一倍。

　　他有个中文名叫易鸣，是上海日驻军的高级军官，整个虹口的治安，归他管辖，是个冷面无情的人。虽然他对她有点异样的感觉，还是进行了标准的审讯。 “叫什么名字？”

　　易鸣掏出本子记录，但小鸾不想说，怕被记录在案，崛强地闭着嘴巴 ，一脸无辜地瞅着他。他发觉这个女孩真是够了，每次都盯着他看，让他很烦躁，觉得没有男人的自尊，只能强忍着，保持军人的自律。心里却想着把怎么把她办得服服帖帖，或通过打，或通过糖衣炮弹，或通过别的什么。她那傲娇的眼神，使他不能冷静思考。

　　两人又是对视良久，出乎意料地，她居然主动张开嘴，带着不屑的语气，告诉他，“我叫苏小鸾。”

　　她开了口，却是自愿的，和他的威严霸权一点关系都没。易鸣的内心是很失落的。小鸾虽然一直傲气地看着他，心里其实也害怕的，不知会被他怎么处理，关起来，刑讯逼供，还是仍到荒无人烟的地界，看他的眼神开始变得缓和，不那么坚定。

　　易鸣看到她露怯的神情，抬起手放在嘴边偷笑了下，仿佛自己的自尊心瞬间完整了。他扯下一张纸，塞到她的手上。背过身，停顿道，“告诉你的朋友，不要再玩这么危险的游戏。下一次，就没这么简单了。”

　　小鸾低头展开手中的纸，是一张特别通行证。她看见他踩着那双高耸的军靴，伴着嗒嗒声走出去，放下心来的同时，思维跳跃地还想了另一个啼笑皆非的问题，“大热的天，他穿这么长的靴子，会不会很难受？”

　　接下来，她还是思考了很严肃的问题，他是日军的军官，姐姐和月白的敌人，全中国人的敌人，为什么要送她通行证，她不懂。转而难过地想着林月白为什么丢下她独自逃跑，他为什么不管她。

　　易鸣走在街上，也给自己找着放过她的理由。分析着时局，虹口地区虽是日本侨民的聚集地，他负责这里的政治军事治安，警戒吓唬这些爱国学生理所应当。但眼下日军在虹口地区虽有驻兵权，周围依旧是国民政府和英美法的租界的地盘，他不能把事情放大化。另外政府已经配合严禁学生游.行，搞学生运动，他只需在他治下区做到稳定和谐。想到这里，不由地冷笑，这些学生，空有一腔热血，失去了领路人革命党，那就是一盘散沙。

　　然而放过她的真正原因，是她那张可人的小脸，像他往生的妻和女儿，让他没有任何理由的想要保护她。他女儿名叫千代，多么美好的名字，如果活到现在，应该和她一般大吧。

　　那天晚上，虹口的各个路口，比起往常的宵禁，查的出奇得严。小鸾递过那张特别通行证，守岗的日兵盯了她好久，才将她放行。

　　到家已快是半夜，母亲和姐姐还在前厅等着她。

　　“还有没有规矩！这么晚回来，是姑娘做出来的事吗？”苏太太端起母亲的架子训诫起来。
　　小鸾不敢和母亲顶嘴，跪在地上，“妈，我错了，路上贪玩了些，下次不会了。”
　　母亲喝了口凉茶，心情有所缓和，“若不是刘妈亲自把你姐姐接回家，你俩是不是都要把我气死。”
　　“好好的，又提我干嘛。”碧微在旁边小声嘀咕着。本来今日她约了月白筹划行动，不想被刘妈提前接回了家，都没来得及通知他，心情也是很郁闷。

　　苏太太虽不十分欢喜小鸾，但她一向乖巧听话，这几年又在沈老板那里帮工，贴补家用。都知道洋务运动，清朝皇帝退位以来，上海的印染布厂风风火火多起来，只剩一些简单的配饰刺绣活计，以前来学刺绣的小姑娘络绎不绝，开班授课都要甄选考试，如今，哎，她想重开画绣楼，却再也招不到绣工了。

　　想及此，苏太太假装咳嗽一声，摆出一脸慈善，“下不为例，你们都回去休息吧。”见到两个女儿回房的背影，无奈地叹了叹气。从丈夫这一辈开始，便一直在吃家里的老底，况且还要供碧微去读圣玛利亚女中这种贵族学校，虽说乡下有几分薄田收租，如今也是差不多了。

　　“刘妈，以后你每天都去接小姐下学。”苏太太没有丝毫的表情，冷漠地看向远处，得把碧微管紧了，她不允许自己的亲生女儿出现任何的闪失，“不只是礼拜天禁足，平时也不能放纵。”

　　“是，太太。”刘妈应着，想着，这都是孽。十年前的那次抽签，违背了上天的指示。如果大小姐学习刺绣，不会总想着往外跑。二小姐又那么爱读书，也定会安分守已，不会惹事。

　　礼拜天，碧微出不得门，无聊只得拿起英文书，趴在床上做做复习，自从遇到林月白，她全部的心思就都随他去做了爱国运动，学业自是落下不少。

　　“真烦，马上要考试。”她自言自语着，书翻得哗哗作响。还是爱国更重要，可以启发号召千千万中国人的爱国心，赶走外国人，人民当家作主，迎接光明。想着想着，傻笑起来。

　　“To be or not to be, that is a question。” 这洋文还有点用，碧微读出声。
　　小鸾听得姐姐在读洋文，拿着竹绷装作一副在绣花的样子，也凑过去听。
　　碧微问她，“知道这句话的意思吗？”

　　小鸾跟着林月白学过几堂课，这几个单词好像都认识，但是并不懂它的含义，她冲姐姐摇摇头。
　　“这是英国戏剧大师莎士比亚的名言，翻译过来，就是［生存还是毁灭，这是一个值得思考的问题。］”碧微自豪地解释着。

　　“生存还是毁灭？”小鸾说了一遍，“这是什么问题？”
　　“跟你说你也不懂，还是一边绣花去吧。”在碧微心里，自己是那天上翱翔的飞鸟，看遍大千世界，小鸾不过是只小小的井底之蛙，只会呱呱叫。

　　“生存就好好活着啊，为什么要选择毁灭呢？”小鸾无法跟姐姐谈论如此高深的话题，只能自卑地独自思索着。

　　那晚的林月白，日本兵来了，他居然丢下了她，自己跑了。若是姐姐也在那里，他也丢下不管？还是觉得姐姐不用管？偏偏别人都跑了，自己跑不掉？因为自己笨？不如人？那天，可不是，她差点就毁灭了。

　　那名日本军官送她的通行证被她夹在月白的书里，既觉讽刺，又觉得没意思。于是，小鸾打算回房研究下印花呢的绣法，门口碰到刘妈，瞟见她手里拿着烫金纸样的东西，像是帖子，接着听见刘妈喊道，“太太，有您的信。”

　　苏太太接过信，打开来看，是请帖。原是下个礼拜天林家老爷要做五十大寿，邀请她去参加。苏家和林家自从许多年前那次没有谈拢的合作之后，很少来往，怎么这次…难道是因为他家的二少爷林月白和她家的碧微有了交往的缘故？或是想再次谈合作？她不由得琢磨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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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每位读者的留言，本书已几近完成，绝不会成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