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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墙里墙外 ...

  •   萧索揉着眼睛醒来时,号房里已变了天。穿甲的兵丁进进出出,看得人皮紧。外面吵吵嚷嚷,隐约能看见许多穿官袍的人影。

      “要交卷了吗?”他问隔壁。

      欧阳旭如许多试子一般,正蹲在板子上扯着脖子向外看,闻言回过头:“你可算醒了,方才出大事了!考场里冒出一群鸽子,也不知是里面放出去的,还是外面放进来的。”

      “鸽子?”萧索一脑袋问号,“有人舞弊吗?”

      欧阳旭摇摇头:“还不知道呢。唉,可惜,可惜。说不准此次考试要废了,可惜了我这篇锦绣文章。”

      萧索看看外面的葭莩灰,已经过了搁笔的时间,却迟迟没人来敛卷子。他打开自己的文章,从头到尾又检查一遍,稍稍放下心来——毕竟文章好坏作不得假。

      “哎,他看你呢!”欧阳旭忽然凑过来,眼神瞥瞥对面。

      李凤城鹰一般的眼神射过来,像要在他身上灼两个洞。萧索莫名其妙,自己与他素昧平生,有何深仇大恨,能让他露出如此仇视的目光?

      众试子心中惶惶时,言浚正跪在地上给圣上穿靴子。桓晔好整以暇地系上颈边一颗扣子,睥睨着脚下,问:“言卿还有何话讲?”

      “皇上,”言浚抚着他的一角袍子,“请皇上暂息雷霆之怒。此事既已发生了,也无法扭转。不如按兵不动,看他们如何动作。”

      话虽如此说,可他清楚地知道此事有多难。贡院飞出近百只鸽子,周围老百姓争相观看,不到一个时辰已传遍京城。

      此事闹得沸沸扬扬,扰乱科举秩序还在其次,更重要的是皇上的面子挂不住了。这次科考是皇上特旨加考的恩科,他们不仅作弊,还如此堂而皇之地作弊,分明是在打皇上的脸,已经触及到了皇权的底线。

      桓晔一向喜怒不形于色,方才却气得连杯子都砸了,可见他心中的愤怒已累积到何等程度。但是他还是要忍,也不得不忍。

      可人总有忍无可忍的时候,言浚清晰地看到,他眼里刚刚被自己扑灭的火焰,又烧了起来。“皇上,此事要处置不难,但现在处置,此次参加科考的数千名试子,可就尽皆毁了。”

      桓晔一言不发,胸口起起伏伏,显然是在极力忍耐。

      言浚忙晓以大义:“皇上爱惜人才,天下皆知。此次特旨加开恩科,无非是要将天下有才德的文士都收拢进朝廷,给他们施展抱负、为民造福的机会。若因此事,将数千名试子都处置了,将来还有谁来参加科考呢?”

      “须知这些人不是普通的试子,他们是各县筛选出的、才德兼备的、颇有名望的文人。他们若因此事受牵连,恐怕我朝会掉进人才凋零的境况。何况放眼朝野,如今有多少人对皇上存着二心。皇上若要培植……选拔几个纯臣,须得忍耐一时,从宽处理此事才好。”

      桓晔起身走到窗边,沉默片刻,回头道:“卿有一句话,说得甚是有理。此次选出的试子,都是品学兼优的人尖儿。既如此,为何会出现集体作弊的情形?一二人或许有之,近百人同时作弊,未免太巧合了些。”

      言浚忙道:“皇上圣明,这正是臣的意思。此事背后必有隐情,或许……还牵涉不少官员在内。如果现在就处置,这线索便断了。倒不如宁耐一时,暗暗访查,免得打草惊蛇。”

      桓晔点点头,应了。

      入夜时分,宫中传出一道旨意,却未处置任何人,只命秦欢将此次捉到的鸽子,尽数送到宫中去。

      与此同时,桓晔又命巡城御史在各街市贴皇榜,称大内针功局要给番邦属国赏赐□□绣品,现缺缝人两名,令京中所有精通刺绣者,限期三日,交一份绣品进宫参选,中选者不仅能进针功局受封,还能得到赏金百两。

      彼时沈砚正在礼部尚书郑铎家中,老头子听说此事,拈着花白胡须点头道:“皇上圣明,有君如此,我朝焉能不兴盛。”

      沈砚眉头紧蹙,催他:“尚书大人方才的话还没说完,这赞美之词,是不是到了朝堂上再说?”

      郑铎笑道:“文玉莫急,皇上的意思,这不是很清楚了?”

      “清楚?”清楚什么?

      他此刻满脑子都是在贡院里考试的萧索,万一皇上动雷霆之怒,将此次试子都下狱论罪,那可乖乖不得了。这家伙简直是灾星附体,一难还比一难强。

      今日下午,他正在军营里练新兵,耳聪目明的沈三儿忽然跑来,说贡院里出事了。他急得无可不可,立刻去找言浚打探消息。

      言浚没等到,他又转道去礼部衙门找经办此次恩科的总考官郑铎。谁知礼部乱哄哄闹成一团,尚书大人却不在衙门里。下面的小书办说他突发旧疾,回家歇着去了。沈砚又马不停蹄,跑来尚书府“探病”。

      郑铎压根儿没病,不仅没病,还面色红润、神采奕奕,一副向天又借了五百年的模样。沈砚虽然纳闷,却也不好拆穿,寒暄的话绕来绕去,总算绕到了贡院里。郑铎刚刚要说点有用的,外面小厮忽又跑进来,将宫中传出的旨意说了半日。

      他急得要上树,这里老头子还慢悠悠的:“皇上这不是没处置,只是命人拿了鸽子而已。此举正是不想牵连无辜的意思。只要文玉你挂念的那个小学子没作弊,身正不怕影子斜,又怕什么!”

      沈砚唉声叹气道:“大人这话说得太轻松了,沾上这种事,就有一百张嘴,也说不清啊!况且现在闹得这么大,就算皇上想息事宁人,只怕也不得不考虑民意,严办此事。”

      “你就放心罢。”郑铎晶亮的眼睛眨了眨,“咱们皇上圣明得紧,定不会让清白之人蒙冤!此事闹得舆论沸然,当务之急是平息物议。皇上在此时下令选拔刺绣能人,不正是在转移话题嘛!估计这会儿,京中百姓都回家刺绣去了,谁还有闲心管这不相干的事儿?”

      沈砚抓着头发在郑铎的厅中绕了几圈,最后也未能得到什么有用的消息,只得告辞而出。

      十一见到自家将军的影子从尚书府晃出来,忙凑上去问:“怎么样,爷,老大人肯不肯帮忙?”

      “帮个屁!”沈砚恨恨道:“老狐狸,来来回回就是那几句圈话,一点顶用的没有。”

      十一一面打车帘,一面问:“那怎么办?现在宫中的意思不明朗,言大人也没回来,郑尚书又不肯透点内情,咱们没招了。”

      沈砚叹口气,道:“走罢,先回家。”马车刚走出几步,他又吩咐:“别回家了,去宫门口等言浚。”

      十一道:“爷,三儿在那守着呢!言大人一出宫,他就请到咱们家去。您要是着急,不如回家等,也是一样的。”

      “那……”沈砚沉吟片刻,“去贡院罢。我得亲自盯着点儿,省得出事儿。”

      十一无奈,只得驾车向贡院驰去。不出一柱香的功夫,便已来到龙门前。

      沈砚跳下车,四处瞅了一圈,见之前乱糟糟的龙门,此刻已安静下来,也不好硬向里闯,遂找了一处僻静的地方坐着。宁可守着他也好,至少不必在家悬心。

      月色正好,朗朗星空。

      沈砚在墙外,萧索在墙里。人分两地,情发一心。一个心急如焚,一个却是心乱如麻。欧阳旭的话像蚊子在耳边嗡嗡,脑中全是沈砚与言浚的影子,下午考场里又闹出这样的事,萧索烦躁不已,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皇上圣旨一下,考卷便收了上去。萧索第一篇文作得还不错,自己还是比较满意的。只是正如欧阳旭所说,作弊的事一出,只怕殃及他们这些无辜池鱼。

      当年漳州府闹出科场舞弊案,先皇一怒之下,将当地参加那次科举的所有学子都下狱查办,最后有数十人被判永世不得录用。

      接下来的两日还算风平浪静,只是萧索心绪不宁,脑袋也像熬了浆糊,自己写的什么都不知道。他连看也不敢看,只怕写得太烂,自己看不下去一把撕了。

      到第三日晚上,天上泼下一场大雨。

      考场里的葭莩灰积满一瓮,终考锣鼓三响,龙门终于开了。众学子有的神情雀跃,有的萎靡不振,都顶着篮子,从贡院一涌而出。

      萧索收拾好东西,却未将篮子举起来遮雨,只是耷拉着脑袋向外走。欧阳旭在门口遇见他,笑呵呵地打招呼:“哎,萧索!你怎么回去,要不要搭伴儿?”

      沈砚在贡院外一等三日,早已伸长脖子盼着这一刻。龙门一开便将马车拉到最显眼的地方,萧索早已看见,只得道:“有朋友来接我,不能陪欧阳兄了,改日再会吧。”

      欧阳旭也不失望,咧嘴一笑,道:“那我们先走了。我住南城狗尾巷,有空儿来找我。”

      萧索应了一声,耷拉着脑袋向那架夜色中颇显高大的马车走去。

      沈砚老远便见他神色葳蕤、浑身湿透的样子,忙挤上去将他拉过来,一面扶他上车,一面迭声问:“怎么了?淋得落汤鸡似的,脸色这么差。为什么不挡雨,病了,还是吓着了?”

      见他摇摇头,他又问:“考粘锅了?”

      萧索委屈地点点头,一副如丧考妣的表情。沈砚心疼了,笑着将他按进怀里,轻轻拍着安慰:“哎哟,好了,好了,这不还没放榜呢嘛。就真考不好也没事儿,大不了咱再考呗!”

      怀里的人不说话,沈砚接着逗他:“要不这样吧。我现在就去跟皇上说,我们家独宝没考好,让他重新出题,咱再考一回。”

      “胡说什么!”萧索禁不住笑了。

      沈砚放下心,拿着窗帘给他擦雨水,笑说:“考完就别想了。饿了吧?咱们赶紧回去换衣服、吃饭要紧。”

      “好。”萧索握住他的手,靠在宽阔的肩上,分外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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