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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5、雨夜病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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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土腥味,下雨之时,风最清爽。萧索一动也不想动,他将脸贴在那块箭头留下的伤疤上,合着眼帘养神。
沈砚半躺半坐,低头只能看到他歪着的脑袋。他手心并不柔软,常年握刀磨出单薄的一层茧子,好在也不算粗砺,轻轻为他按揉着酸痛之处。
怀里人随着他的按摩不住颤栗,他嘴角勾起一个满足而愉悦的弧度,在萧索突出的脊骨上按压,动作愈发怜惜。
“还酸疼吗?”他抱得更紧些。
“不疼。”萧索晃晃脑袋,毛茸茸的长发蹭在他心口,“我想见见梅七,还有事想问。”
沈砚把玩着他的耳垂问:“还有何事不明白?我来告诉你。”
萧索抬头看了他一眼,扁着嘴说:“你为何推三阻四不让我见他?”
他语气里有猜疑,更多的是酸意,沈砚自然听得出来,舒眉笑道:“不是我拦着你见他,主要是他残了手不愿见人。现在连我也不常过去看望,每日只有阮桐陪着他。”
“你还真怜香惜玉。”萧索咕哝一句,闷闷道:“我想问他知不知道祁王党把持科考的细节,我……”
他到底是有心结的,当初那样苦过,岂能轻易释怀。
沈砚将他拉到一旁,披衣起身,从书案边取来一叠纸给他:“打开看看。”
萧索早已看过——在他大婚那日——只搁在一旁问:“怎么了?”
“这是你历年参加科试的所有考卷,当初你出狱后,我让言浚去礼部拿来的。”沈砚坐在他身边,搂着人说:“我不懂这个,但我找谢逸看过,他说你锦绣文章,颇具才华,早该中举的。所以你也不必问了,从前屡试不第,自然是没有上下活动的关系。奸人祸国,小人乱政,宦场黑暗,这考场更黑暗,你见得多了,还不明白么?”
萧索一页页翻过那些血泪写就的文章,二十四载囊萤映雪,光阴从眼前一一流过,不觉叹了一口气,红着眼眶道:“给我火。”
沈砚会意,虽然舍不得他的墨宝,却也不想违逆的他的意愿,出去命人生了火盆来,道:“别熏着了,到窗边来。”
萧索原本跪着,穿鞋时坐到床边,身后立刻传来一阵酸痛。他皱着眉头侧了侧身子,干脆不着靴履,赤脚走了过去。
因在夏日,屋里的地毯都已收起来。大理石面冰凉如水,镇得脚心发疼。沈砚忙将人提起来,命他坐在自己膝上,俯身帮他穿鞋。
萧索扶着他宽实的双肩,笑说:“一时半刻,不要紧的。”
“听话。”他不由分说,捉住一对骨节清晰的脚踝,轻轻将脚踵塞进了鞋子。
铜盆里热炭烧得正旺,萧索踱到跟前,手里卷子毫不犹豫地丢了进去。火舌涤荡,焰色猩红,不多时便将纸张化为灰烬。
“一味黑时犹有骨,十分红处便成灰。”他望着烧红的炭块感慨,“将来有一日,我可能也会被卷进烈火之中。”
沈砚俯身吻他额头,玩笑说:“那我就化身为水,你烧到哪里,我就淹到哪里。”
“那还不得淹死我。”萧索抿抿嘴,“好了,拿出去罢。”
十一进来取火盆时,见沈砚和萧索都醒着,回说:“爷,宫里刚刚传出旨意,把今夜不该当值的钟太医召进宫去了。”
“可曾说是为了什么?”沈砚心不在焉地问,一手搂着萧索腰身,眼神直往后面翘出去的地方瞟。
萧索不察,只问十一:“是不是皇上的病又发了?”
“这个谁知道,难道还有人乱嚷不成?事关皇上的身子,即便有病,也无人敢说。萧大人做了这么久的官,怎么连这个也不懂!”十一的语气还是那般不屑,仿佛对着萧索时,他只有在沈砚与之情好那段时日才给过好脸色。
“要是嚷得人尽皆知,还用得着问你么?”沈砚沉着脸道,“还不快去打探打探,在这里多嘴多舌!”
十一应声“是”,转身忿忿而去。
萧索看着沈砚,扯扯嘴角道:“你还凶他,他更要气我了。”
“都是素日惯的,没规矩!”沈砚道,“你以后不必怕他,这左性子我迟早给他扳过来。”
“他可是一心护着你,刺我也是为了你。”萧索坐不得,便在屋里来回散步。
沈砚拿着茶壶灌了两口水,一抹嘴角说:“若是为了我,就该知道我心里最看重的是什么。这不是他欺负你的理由,我会说他的,你以后不必总是委屈求全。”
萧索走近前,就着他手里的杯子喝了一口,噙笑道:“我不委屈。”
有你在,我不委屈。
“十一的性子率直,比口蜜腹剑之人好多了。”他接道,“主从其仆,这是你带着他养成的好处。”
沈砚一笑,仰着脸问:“那你是在夸他呢,还是在夸我?若是夸我,那就是说我率直了。你既说我率直,我倒真有一事想要问你。”
“什么事?”萧索巧笑倩兮、美目盼兮,微微牵着唇角说:“你问。”
“那时候,我看见的那些信……”沈砚禁不住气息一窒,隔了这么久,竟还觉得难以忍受,“那些温言软语的情信,到底是不是你和欧阳旭写的?”
他不想信,也不甚信,只是局做得太真,心里有刺,不得不问。
“你觉得呢?”萧索也不答,定定望着他。
“我……”不等沈砚说完,他又道:“你觉得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我说也无用,不如不说。”
这话便已有三分松动,沈砚的心安了:“我说过,只要你说,我就信。现在我不问了,你也不必说了。”
是便是,不是便不是,没有暧昧,何须暧昧?
他既模棱两可,说明此事原本就是无稽。但他又不肯直说那些信是作假,可见他心里还是拿不准主意——不知该不该与自己坦诚相待、重归于好。而自己这一问又颇具疑心,沈砚怎能疑心萧索?
他断定独宝生气了。
萧索果然整整衣裳说:“天色已晚,我要回去了。”
“别!”沈砚一把抓住他手臂,本想挽留几句,见他神色坚决,只得馁声道:“天黑了,下了雨不好走,我送你罢。”
萧索倒没有拒绝,刚推开门、撑开伞,便见十一冒雨而来,忙忙道:“爷,皇上急召您进宫,好像、好像是……皇上不行了!”
事情发生得太快,谁也未能料到。言浚前一刻还和皇上好好说着话,桓晔歪在他怀里喝了两口水,同他温存片刻,忽然一口血呕在地上,厥了过去。
言浚素日最是沉稳,遇见这等事也不免慌了神,秉着最后一丝理智命商淮速去召太医。御医院里当职的三个太医皆非经验老道之人,兼着年轻不敢担责,都自称无能,让速速请太医院之首钟鸣来为皇上诊疾。
钟太医冒雨进宫,望闻问切一番,下了几针,又开了两服药,总算将桓晔唤醒。然他病得甚急,大有山倒树倾之势,虽已清醒,却有些要咽气的迹象。
钟鸣束手无策,只跪着沉默。
言浚拒不相信,还忙着要煎药。桓晔却拉住他,断断续续道:“不必去了,朕自己的身子,自己知道,只怕……”咳了几声,由着人擦去他嘴角的血渍,又说:“叫、叫沈砚,朕要见……”
话未说完,便再无力气张口。
言浚心里明镜一般,知道桓晔撒手尘寰之际,最想见的人必是沈砚。他一面命商淮看好殿中内侍宫女、吩咐秦欢率兵封锁消息,一面命人飞马去传沈砚。
十一原本出去打探钟鸣进宫之事,见皇家侍卫冒雨向将军府驰去,上前问了两句,便一道跟着回来了。
萧索闻言,忙道:“你快去罢,我自己回去就好。皇上必有要事嘱咐你,千万耽搁不得。”
沈砚却不让他走,回身吩咐十一:“速去套车,把纪子扬叫起来一起去。”又抓着萧索手说:“你也随我一起,就说我知道你府上有个极好的郎中,便请你带了去面圣。”
事起紧急无暇争执,萧索依他之言上了车,匆匆进宫而去。
沈砚将他衣领翻出来,叮嘱说:“纪郎中是我让十一从安乐县救回来的,就是欧阳旭所在的安乐县。欧阳旭与你同科进士,又曾住在一起,到时侯就说是你请欧阳县令救了他,将他带到京城来的,如此皇上必能相信。还有,无论今日发生什么事,你记着,只装不知道,听见没有?”
“我知道。”萧索连连点头,手抓着衣角不住打颤,语无伦次地问他:“皇上他……他会不会……”
沈砚捂住他的口,嘘声道:“不要说,没事,不会有事的。”
马车疾驰到宫门口,秦欢早已等在那里。沈砚将刚从马上跌下来的纪子扬拉到他面前,道:“这位是江湖上的名医,萧大人举荐的。民间的偏方兴许就能治得了宫里的富贵病,病笃乱投医,叫他给皇上看看罢。”
秦欢一面引着他们向里走,一面道:“周到,周到。事到如今,也没别的办法了。你们快进去罢,言大人在里面。”
萧索随着沈砚进殿,见乌压压跪了一地人,却都安安静静不敢出声。言浚失魂落魄地坐在榻边。皇上倚在他怀里,面如金纸、气若游丝,竟连呼吸间的起伏都看不出来。
言浚见他们进来,轻轻唤起桓晔。后者微微张开眼,伸出一只手来。沈砚忙上前握住,跪在地上道:“皇上,臣来了!臣带了郎中来,皇上的病必能痊愈!”
“不……必了。”桓晔勉强攥着他手,吃力地说,“俟、俟儿就交给你了,你务必……扶他登……登基。朕一生事业,都交托给你了,换了别人,再不能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