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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初见 ...

  •   “子赫,伯父班师回朝了,你还有此闲心赏花?”他名煊,煊赫之煊,因而字子赫,是他自己取的字。

      阿圆只听见一声轻笑,愣愣然回头望去,倒见得三五个华服公子成群走来,亦是人手持着一柄折扇,她心道,这年头,连带折扇都成了一种风行。

      “等了你许久,却原来你不是在会佳人?”那人说话没轻没重,三分调笑加戏谑,想来同周煊的关系甚笃。

      那群人见周煊对着个小娃娃,兴致缺缺。

      “冠盖满京华的周郎,放着秦淮的红粉女郎不顾,竟在哄个小娃娃。”那话语顺风飘来,似是裹挟了秦淮河畔的脂粉烟气,呛得人鼻子发痒。

      “阿嚏!”阿圆忍不住打了个喷嚏,抬头去寻那人,却又不见踪影,阿圆低头揉了揉鼻头,待她再抬起头时,自那群公子背后又来一个身着藏红色长衫的少年,宛如一团烈火迭至跟前,阿圆擦了擦眼睛,果真是火一般的明艳。

      “谢昀,你迟了。”方才开口的华贵公子再度开口,谢昀也不恼,只淡然微笑,施施然说:“我自罚三杯。”

      却原来,是他在轻笑。

      周煊望着他道:“庭之不愧是东山谢氏之后,只怕谢安再世,也不过这等风采了。”

      谢昀揉了揉鼻尖,摇摇头道:“你这话好似在挤兑我。”

      周围人笑作一团。

      阿圆扯着手指,静慈师太就在他们对面,她偷眼去看周煊,周煊亦瞧了她一眼,如鲜花拂面,满眼的耐心与温柔。

      她比了个口型说:我走了。还有些恋恋不舍,这情愫不知何所起,亦不知何所终,只是仿佛风吹来的种子,在心上生了芽。

      “哪家的小娃娃,生得这般玉雪可爱。”

      周煊还未回答,便听见谢昀冷哼一声:“哪里可爱,脏兮兮的一个野猴子。”

      谢昀说话向来刻薄,那问话的公子忙笑道:“是是是,谢大公子的眼中只容得下秦淮河边的绝代佳人,旁的人哪里能入得您的贵眼呢?”

      “是了,庭之说话素来……刻薄。”饶是平日里与他关系甚好的周煊也忍不住附和,眼里憋了笑,不过谢昀倒是很洒脱,也不反驳,只摇着扇子,目视着远方。、

      “今日天气甚好,不若一同去秦淮的画舫上听个曲子?”如此放浪形骸露骨的建议,只有谢昀这样无法无天,不拿规矩当规矩的人才能想得出。

      周煊斜眼睨他:“前才说我父亲班师回朝,你这是想我挂彩不成?”周家和谢家的家风都甚严,如秦淮河这样的脂粉地是决计不许家中子弟前去的。

      有个人起哄道:“就是!谢庭之的心眼,颇黑!”这话说的几个人都心有同感,谢昀冷笑道:“我这不是心黑,孩子大了,总要见一见世面,你们往后进了官场,可别说是我的朋友。”

      大陈朝民风开放,青楼酒肆比之从前任何一朝都要繁华,大陈朝的皇帝自诩风流,对官员狎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甚约束,因而大臣朝的官员也自命风流。

      这风流便体现在秦淮河的十里欢场之中。

      上弦月,下弦月,琳琅天上并称为金陵城的三大销金窟。这上下弦月和琳琅天上都是秦淮河畔出了名的脂粉乡,亦是英雄冢。

      无论你多么显赫尊贵,但凡进了这三家便只是个寻常人,因为三家消费颇高,一般布衣百姓是万万享用不起的,所以进出入的大多是王侯将相,达官贵人。

      大家都是尊贵之人,这区分起来便颇有难度,久而久之便约定俗成,凡入秦淮欢场中者,不论身份,各凭本事。

      权贵们不得以身份压人,能否得花魁的垂青皆看天意。

      大陈朝的权贵们虽大多被拒之门外,却也乐在其中,毕竟花魁只有一个,能入花魁青眼的亦只有一人,倘若得入罗帷,亦是无上的荣幸。

      简而言之,这就是一种变相的攀比。

      “琳琅天上的澜虞君,莫非你还想让给我们?”说话的是卢家的公子卢远山,见谢昀一言不发,酸溜溜的刺了一句。

      谢昀泰然望他,直直盯了一会:“只怕我有心让,你却无福接。”这位卢家的公子亦曾狂热地追求过琳琅天上的花魁澜虞君,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平白成了金陵城的一大笑柄。

      周煊将扇子掩在嘴边,一行的几位公子也都掩面偷笑,他朗然立着,霎那间万紫千红被东君吹落,正是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谢昀摇着扇子,瞪了一眼周煊,悠然自得道:“还赏不赏樱花了?”

      有人搡了一把,喊道:“还赏什么樱花,庭之带我们游船去!”

      他转眼看向周煊,坏笑道:“只怕有些人是不能与我们同去咯!”

      周围人哄堂大笑,宋明闲取笑道:“咱们子赫兄可是要有婚约的人,怎能与我等这帮没媳妇的一起瞎胡闹?”

      他们口中的未婚妻乃是晋国公家的大女儿叫方芸,后年才及笄。

      这位晋国公是大陈朝的老牌贵族,自前朝时便是一方的权臣,只是现如今人丁凋零,晋国公一脉手无实权,朝中无人,不过是在世家泥潭中苦苦挣扎罢了。

      这些世家贵族多有婚姻往来,晋国公府的衰落也不过是这一二十年间的事,因而从前晋国公府繁盛时,周家曾嫁了个嫡女过去,便是方芸的生身母亲,也是周煊的亲姑姑。

      可以说方芸与周煊自幼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十分要好。

      周煊的父亲年前被派去镇压乱匪,连同他两个哥哥,一走便是三四月。他两个哥哥早已成家多年,膝下也有了几个孩子,只有周煊,还未婚配。

      这些世家公子的耳目极灵,一早便听说周大将军要进宫求皇上赐婚,这才心照不宣地揶揄起周煊来。

      “有这等好事,子赫兄竟然藏着不告诉我等!”卢远山佯作生气,周煊莞尔一笑:“八字没一撇的事情,我怎好这样说出来坏了表妹的名声。”

      鸡鸣寺门前横了一条河,蜿蜒流向远方,湖畔上有风,恰好吹皱一池春水。杨柳条垂在河里,湖面上荡起一层柳絮,远远驶来一艘小船,船夫撑着长篙,大大的斗笠把脸全然遮住了。

      谢昀仰面晒着太阳,晒够了,跳到那船上,横躺在船身里,一只脚高高跷起,对着船夫道:“本公子要去秦淮。”

      “谢庭之,你怎么能这样!”那河畔岸上,半是懊恼,半是悔恨,只好眼睁睁看着谢昀随着小舟远去。

      谢昀觉着太阳刺眼,便对那船夫道:“我要你的斗笠。”说罢便将那斗笠扯下来,船夫操着一口浓重的金陵口音,倒像是在骂人:“小公子怎么欢喜抢别人家东西。”

      金陵话偏北,没有吴音的婉转动听,稍稍大声些便好似在吵架。

      谢昀叼着从河里扯下来的芦苇草,懒洋洋道:“本公子就是爱抢别人的东西,船夫,你可知,得不到的就是最好的么?”

      倒不知是哪来的歪理,船夫摇摇头,道:“小人可从来没听过这样的话,世上人和事那么多,总有公子抢不来的东西。”

      笑话,天下间怎会有他谢家得不到的东西,就凭是他,也断没有被拒绝的道理。

      那一年,秦淮河的春日来的稍稍早了些,隔岸的垂柳依依点点,霸陵上折柳送行的才子佳人一波又一波。

      那年,谢昀只有十四岁,桀骜不驯,肆意张扬。

      春寒料峭,说的便是早春这般乍暖还寒。古人言,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栖霞偏城郊,石头庵又在顶顶深山里,因而城中的天气尚暖和,可一到了山里便是扑面的冷意了。

      阿圆打了个喷嚏,前头走着的静慈师太顿了顿,阿圆边抹着鼻涕一边朝着师太撞过去。

      “留神!”静慈睨了她一眼,小皮猴霎时蔫了下去,像霜打了的茄子,没精没采还透着点心虚。

      阿圆知道自己是师太从饿殍遍地中拾回来的,亦知道自己这条命是师太给的,师太是真心待她好。

      愈是珍重便愈是小心翼翼。

      “阿圆,今后不可如此鲁莽,你的银铃铛呢?”那铃铛是她捡到阿圆时她随身带着的,该是她亲身父母留的信物。

      阿圆在怀里摸索了一番,昂起头甜甜地笑道:“师太,我将铃铛藏起来了!”

      静慈点了点头,嘱咐道:“这铃铛你万不可丢。”走了一段路,又回头看她一眼,直将小猴子看得矮到地底下去了:“你师姐们吓得心惊胆战。”

      阿圆越发心虚了,完了完了,这次师太指不定要怎么罚她了。

      “师太,阿圆......阿圆只是好奇呀!阿圆想看一看外面的世界。”庵中的生活虽然平和温暖,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

      她向往外面的生活,向往自由自在的生活。

      静慈师太打了一句禅语:“出家人以清修为己任,你这话,不像样。”

      然而各人有个人的机缘,谁又能左右得了呢?

      林间老鸦惊飞,阿圆的视线便随着那鸟雀一起,飞往更广阔的天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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