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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关于老去 ...

  •   很多人单独碰到魏一弦时,都会问她:“你是不是还有个弟弟或者妹妹叫魏一柱?”

      当年的鹿我明也在这个“很多人”之列,她和魏一弦的友谊进展飞快,开学第一天两个人因为教室坐在前后桌、宿舍住在上下铺而熟识,当天晚上鹿我明就问了这个问题。

      而在家的时候就早睡早起身体好,生活十分规律的乖宝宝魏一弦,在熄灯之后的半梦半醒中,有些口齿不清地告诉鹿我明:“我爸要是敢给诺诺取名叫一柱,诺诺不得把家给拆了啊。”

      特别会给自己加戏的老戏精魏一诺后来从鹿我明口中得知这件事,忽然眼泪汪汪地勾着鹿我明的脖子,感慨道:“这应该是我们的命运第一次相交吧。”

      鹿我明当时还没有开发出自己的新口头禅“你快拉倒吧”,她只能详细地表达自己内心深处对此事的感受:“诺诺,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哈,要不是后来再见到你,我都快忘了一弦有个妹妹了……”

      魏一诺抹抹眼泪作势要走:“我就知道是我自作多情……”

      靠在沙发上打游戏的叶宿雨大声补刀:“卡!魏一诺,别演了,过来陪我玩一局马车。”

      然后魏一诺就迅速从她的戏精状态里脱身,坐下来抄起手柄陪叶宿雨玩马里奥赛车,鹿我明先是不由自主地叹了口气,又不由自主地笑了笑,去厨房切了水果过来,坐在魏一诺和叶宿雨旁边,有些纳闷地问那个她每次都要问的例行问题:“有那么好玩儿吗?”

      经常自嘲“还有五年我就要年过半百了”的鹿我明相当先入为主地认为,自己理解不了这种“年轻人的乐趣”,不过她并不是很固执的人,在叶宿雨和魏一诺的轮番劝说下,也曾拿起手柄开了一回马车,还将因为她是第一次玩而大意轻敌的魏一诺斩落马下,然后放下手柄,淡淡地说:“对抗性太强,不适合我,看你们玩儿还挺有意思的。”

      魏一诺曾就此怀疑她和鹿我明之间有代沟,鹿我明依旧淡淡地说:“我们两个当然有代沟,我比你大八岁呢。”

      正如我们上面所提到的,鹿我明和魏一诺的姐姐魏一弦是高中同学。和魏一弦为数不多的几个好友一样,鹿我明对魏一弦的称呼是“一弦”,对魏一诺的称呼却是“诺诺”。

      实际上,几乎所有同时认识魏家姐妹两个的人都是这么叫的,包括她们两个的父母。

      就像魏一诺固执地觉得鹿我明就该是“小明”,其他人都自然而然地觉得,成熟稳重的魏一弦就该是“一弦”,而被大家捧在手心里的小公主魏一诺就该是“诺诺”,无论她们长到多大,这都是不会变的。

      身为一个很有艺术追求的导演,魏一航对这个二女儿也是喜欢得不得了。作为父亲的时候,他对两个女儿是一碗水端平的,但是每当职业病发作的时候,魏一弦就能感觉到,父亲对自己是“疼爱”,而对魏一诺却是“宠溺”。

      当然,魏一弦本人并不介意这个,大多数时候她也沉浸在宠溺妹妹的家庭氛围当中不可自拔。

      从演员这个职业的角度来说,魏一诺并不是那么有天赋,也就好在她自己肯努力,带她入门的又是她亲爹,愿意砸下大量的心血帮她慢慢磨。但是仅从外表来看,魏一诺就从“不是那么有天赋”变成了“老天爷赏饭吃”,她绝对符合普罗大众对美最原始的追求,更重要的是还有一双真诚的眼睛,这使得她永远那么灵巧,可以演出浊世里的出淤泥而不染,就算剧本把她从云端拉到人世,她依旧如谪仙般留着一口清气,一种在下水沟里仰望星空的浪漫主义……她精致,她剔透,她灵气多到摔个跤就能洒一地,总之,她就是那个天上来的小仙女。

      所以魏一诺害怕变老。

      甚至害怕长大。

      她害怕自己长大到不再是“诺诺”的那天,害怕某天清晨一觉醒来,所有人都叫她“一诺”。很小很小的时候,魏一诺希望自己能变成和姐姐一样的“一诺”,但是某天,她忽然意识到自己和姐姐是截然不同的。

      人说儿童是天生的哲学家,魏一诺虽然没有走到思考深入的哲学问题那一步,但她确实开始了一场潜在的、轰轰烈烈的自我认知。这个过程极为隐秘,所以连魏一航也不知道,魏一诺在他的镜头中之所以能表现得那么恣意,正是因为童年时的这场自我认知,正是因为他、他妻子和他的大女儿,让魏一诺拥有了被爱着长大的人才能拥有的东西:一种无法被模仿、无法被刻意培植的生机勃勃。

      这大概就是魏一诺明明演技没问题,敬业程度也没问题,演出来的角色却永远只有八十分的症结所在了。她其实不适合干这一行,无论她再怎么小心,那个鲜明且鲜艳的魏一诺都在角色的躯壳下藏着,时不时就冒出头来,那一瞬的锋芒让人爱不释手,让人印象深刻——也让人出戏。

      所以说魏一诺出道即是巅峰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她参演的第一部戏是《苍生道》,导演是她亲爹,编剧不是她亲爹的老同学就是她亲妈的老同学,都是平常经常来她家串门,让她挨个叫“叔叔阿姨好”的交情。

      《苍生道》的主题概括起来就八个字,“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明明看起来是个戏说历史的古装喜剧,剧情走向却让人没办法完全放松,魏一诺在其中饰演一个医师的小徒弟,名叫江瑶——戏份不多不少,

      整部剧以乐写哀的大背景下,只有江瑶是纯粹的亮色,在她亲爹的监督中,在她亲爹亲妈老同学的打磨中,江瑶活脱脱就是一个生在了那个时代的魏一诺,别说有人指导她怎么演,就是没人指导,她也能用直觉和本能演好江瑶。

      《苍生道》上映的时候,魏一诺快二十岁了,因为魏一弦的去世,她正学着怎么和还是婴儿的小外甥女相处,这方面她实在缺乏理论认知和实践经验,好在有父母帮她——还有鹿我明帮她。

      在此之前,魏一诺对鹿我明的认知是:姐姐的一个朋友。

      而鹿我明对魏一诺的认知则来自于开学第一天晚上的卧谈会:魏一弦口中那个并不叫“魏一柱”的“诺诺”。

      一个快二十岁的人和一个快奔三的人在共同照顾孩子的时候培养出了感情,还谈起了恋爱,作为那个孩子本人,叶宿雨一直强烈建议外公魏一航再去拉几个老同学来,以此为题材写一部精彩的家庭社会伦理剧。

      这个小家庭里是叶宿雨脸皮最薄,不过其他两个人也没好到哪里去,至少鹿我明是不敢告诉叶宿雨,她当初会对魏一诺怦然心动,还真是因为叶宿雨。

      鹿我明的父亲在大厨房小厨房里忙活了一辈子,被油烟给搞出了哮喘,鹿我明小时候睡觉浅,经常听见隔壁房间传来父亲呼哧呼哧的喘气声,但她并不用担心,因为马上就能听见母亲跟着起身,一下一下有节奏地帮父亲拍着背,然后把放在床头的喷雾剂递过去,“刺”的一声喷雾轻响之后,父亲就又能安稳地睡下了。

      这时候的魏一诺还没投胎,年纪尚小的鹿我明却和她害怕起了同一件事情:害怕长大,害怕变老。

      鹿我明担心自己以后也会这样。呼哧呼哧、呼哧呼哧,喘不上气来。

      她一直在怕,所以才喜欢四处旅行,喜欢吃各种各样的美食,在被呼哧呼哧缠上之前,她要人生得意须尽欢,她要鲜衣怒马逐明月。

      鹿我明一直怕到了那天推开门,看见快睡着的魏一诺靠在沙发上,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小叶宿雨哄她睡觉,嘴里还哼着一支不成调的歌。看见鹿我明进来,魏一诺努力地睁开眼睛,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她笑笑:“帮我把电视关了好吗?我这儿腾不开手。”

      电视的音量被调得低低的,鹿我明伸手去拿遥控器的时候注意到屏幕上放的是《苍生道》,江瑶正站在医馆的柜台后面,专注地写着什么。

      然后她才想起来,魏一诺哼的正是剧中的江瑶哄病中的孩子睡觉时唱的歌:“小风轻轻吹,小狗慢慢跑……宝宝要睡觉……”

      就在那个瞬间,鹿我明不怕变老,也不怕什么呼哧呼哧了。

      她只希望她老了之后,睡着睡着喘着粗气醒过来之后,睡在她旁边的魏一诺在半梦半醒中伸出手,帮她拍着背,把喷雾剂递给她,然后迷迷糊糊地哄她:“好了、好了……睡吧。”

      鹿我明真的是个很有远见的人,她在爱上魏一诺的五分钟之内,就计划好了与她共度的下半生。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关于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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