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T的光荣岁月》在下宫羽

20、关于距离

　　同样是一家三口聚在一起吃饭，聚在一起吃的夜宵和聚在一起吃的一日三餐是大不相同的。

　　魏一诺最怀念的一次是叶宿雨还小的时候，她当时在拍一场夜戏，因为种种情况一直耗到了凌晨才收工，刚准备回酒店，就看见鹿我明和被鹿我明背在背上的叶宿雨出现了。

　　鹿我明无奈地解释，晚饭的时候她无意间说魏一诺这次拍戏的地方就在临市，于是叶宿雨用史无前例的速度解决了晚饭，连游戏都不玩了，说什么也要让鹿我明带她来找魏一诺。

　　那时候的鹿我明还在此处旅行写游记，那场让她从此恐惧所有公共交通工具的意外还没有发生，正好她也想去魏一诺那儿看看，于是当即驱车前往车站，买了前往临市的票，可是临市的车站距离魏一诺拍戏的地方又有一段距离，等鹿我明和叶宿雨终于赶到的时候，已经是这个时间了。

　　“还好赶上了。”鹿我明还有些没喘过气来，刚才的最后一段路没有夜间公交，她是背着叶宿雨一路小跑过来的，“要是正好错过的话，我还得背着她再到你住的酒店去。”

　　“小雨什么时候睡着的？”魏一诺摘下了围巾，连着叶宿雨和鹿我明一起绕了进去，“夜里冷，你出来的时候也不给你们两个多拿件外套。”

　　“刚上车就睡着了，到现在还没醒。”鹿我明把叶宿雨往上扶了扶，扭过头看了看她，“我肩膀上是不是全是她的口水？”

　　“还好吧，没沾上多少。要不要我来抱她？”

　　“不用，别等会儿把她给折腾醒了。”

　　“嗯。”

　　两人回到酒店，魏一诺小心地把叶宿雨从鹿我明背上挪下来，放到了床上，谁知道后脑勺刚挨到枕头，叶宿雨就醒了。她看看窗外，觉得天还没亮，又看看床头的钟，她还不懂怎么看分针，但看得懂时针在四和五之间。

　　“鹿阿姨，魏一诺。”叶宿雨刚醒过来，觉得喉咙干得难受，肚子也饿了，“我还从来没吃过夜宵，我们现在是不是可以去吃夜宵了？”

　　魏一诺揉揉她的脑袋：“都这个点了，还吃夜宵？等我们出门，吃的都是早茶了。”

　　但叶宿雨真的很想吃夜宵，很想体验一下“大人的感觉”，所以鹿我明用房间里的电热水壶烧了开水，给她泡了一碗丰盛的泡面——经典的红烧牛肉味。

　　之所以说丰盛，是因为泡面上还摆着刚才在火车上买的真空包装盐焗鸡腿和卤蛋，可惜鹿我明实在没想办法弄到蔬菜，只能让这碗丰盛的泡面就这么营养不均衡地上桌了。

　　对于年幼的叶宿雨来说，凌晨四点到五点之间上桌的食物和泡面这两者都意味着“大人的感觉”，所以她拒绝了鹿我明和魏一诺的帮助，坚持自己使用那把她还不太会用的叉子，艰难地从纸桶里捞着泡面。

　　“来，这样吃。”鹿我明抓住叶宿雨拿叉子的手，教她把面给卷在叉子上，“泡的没有煮的好吃吧？”

　　小孩子总能在各种不该有辣味的地方尝出辣味来，叶宿雨满头大汗地吃着泡面，被辣得哈斯哈斯吸气，全然没有理会鹿我明的询问，最后她不光解决了泡面、卤蛋和盐焗鸡腿，就连泡面汤都没放过，魏一诺一脸慈爱地掏出手机，说她这辈子第一次看见被吃得这么干净的泡面纸桶，一定要拍照留念。

　　现在魏一诺同样是一脸慈爱地掏出手机，拍下了叶宿雨认认真真啃鸡爪的样子。

　　“你居然都长这么大了。”魏一诺在半空中用手比划着，“以前就这么高，跑来跑去的时候我老担心你撞到桌子，就买了那种防撞的软垫贴在桌角上，可是刚贴上去没多久，你就高过桌子了，撞不到了。”

　　叶宿雨这个年纪，正是对这类怀旧话题感到羞涩的时候，她很不自然地打岔：“那得是多少年前的事儿啊。”

　　“我有时候感觉那就是昨天的事。”鹿我明示意魏一诺把刚才的照片传给她一份，“是啊，居然都长这么大了，我现在和人说起小雨，还老觉得她是个小孩子，每次去外面玩都会睡着，睡着了就只能是我和诺诺轮流把她给背回去。”

　　魏一诺倾身向前，虽然她长了一张让人几乎感觉不到岁月流逝的娃娃脸，但叶宿雨硬是从此刻的魏一诺身上看出了满脸皱纹的三姑婆的影子——也许是因为她笑得太诡异了吧。

　　“小雨，以后想考什么大学，决定好了没有呀？”

　　原来是这个畅想未来的方式特别像三姑婆。三姑婆是所有亲戚里面最喜欢给叶宿雨规划人生的，小时候甚至想亲眼见证叶宿雨以后变成一位优秀的宇航员，坚持不让鹿我明和魏一诺给叶宿雨掏耳朵：“人家以后要当宇航员的，怎么能掏耳朵！”

　　叶宿雨很庆幸三姑婆的想法后来现实了很多，她现在不想看叶宿雨当宇航员了，只想看叶宿雨上清华北大——哈佛也行，但是最好不要出国，留在国内多好。

　　“别，魏一诺，千万别，这个话题你要不还是下次见到三姑婆的时候留着和她聊吧，我就不参与了。”

　　“机会难得，就让我们享受一下畅想未来的感觉吧。想考什么大学啊？总得有个大概方向吧？”

　　叶宿雨首先排除了一个选项：“反正你要和外公说清楚，我是不可能去学艺术的，更不可能去演戏。”

　　“这你就有所不知了。”魏一诺一本正经地拿叶宿雨打趣，“你外公那个人倔起来是八头驴都拉不住的，你就算去学土木工程，他都有可能拉着你去拍戏，说不定你在这方面还真就有潜藏的天赋，一鸣惊人走上人生巅峰，比我在这一行里头混日子好多了。”

　　叶宿雨打了个寒噤：“没那么可怕吧。”

　　“当然是骗你的，你外公现在早没有当年的那个雄心壮志了，除非你哭着喊着想演，不然他基本上不会来找你。还有什么能排除掉的选项不？”

　　叶宿雨又想了想：“我肯定也不可能去学医，就我这个脑子。而且太苦了。”

　　鹿我明看出来这场对话这样继续下去是没完没了的：“那你想学什么？或者想考什么样的学校？有个大概的方向没？哪怕想找个校园环境优美的，我们也好帮你挑啊。”

　　“嗯……”叶宿雨扔下了鸡爪的骨头，抽纸擦了擦嘴，明明是鹿我明提的问题，她却对魏一诺说，“外地的吧，外地的离你远。”

　　虽然能够理解孩子大了想独立的心情，但魏一诺还是被这种不加掩饰的意图远离给打击到了，但她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叶宿雨就又紧接着说：“本地的也不错，本地的离你近。”

　　魏一诺这下被叶宿雨搞得哭笑不得：“那你到底是想离我远，还是想离我近？”

　　叶宿雨目光深沉地说：“这不就是你眼中人与人之间最佳的距离吗，该远的时候远，该近的时候近……”

　　是了，这就是魏一诺这么多年来都没和鹿我明正式结婚的原因，她觉得婚姻虽然不一定是爱情的坟墓，但至少也算是个事故多发地带，距离太近的恋爱和距离太远的恋爱一样存在安全隐患，真正完美的关系都是能够随时调整的。

　　比如说魏一诺和鹿我明现在的状态，说是还在恋爱吧，她们连孩子都养到这么大了，生活方式也接近于半同居，有时候连她们自己都会忘了她们实际上还没结婚这个事实。

　　说是已经结婚了吧，又还没有领证，又还没有办过酒席，又还没有进入稳定的同居阶段——叶宿雨曾形容她和魏一诺之间的关系是姨妈以上亲妈未满，把同样的句式套到魏一诺和鹿我明身上，大概就是恋人以上夫妻未满了。

　　看看，这个模棱两可暧昧不明的句式是多么具有现实意义，因为生活中就是有那么多难以界定的事情，模糊地站在本就不够明确的准绳上，有时候往左晃，有时候又往右晃。

　　就像叶宿雨对她未来人生的抉择，其实也是左右乱晃，一天一个主意。高二的时候她想着，还有两年时间呐，我成绩也不算差，从今天开始刻苦发奋，尽自己所能考一个最好的学校，魏一诺和鹿阿姨虽说从来没给过我这方面的压力，但我考上了好学校她们一定高兴呀。

　　下定这种决心很容易，真的去做就是一件难度很高的事情了，叶宿雨从“还有两年”想到“还有一年”，仍旧未把这件事给付诸实践，反倒是又冒出了另一个想法：“去国外学烹饪怎么样？”

　　“你快拉倒吧。”鹿我明把这个想法扼杀在了摇篮里，“你不要以为看我做饭看了很多年自己也就在这个方面很有经验了。”

　　“学学看嘛。”叶宿雨嘴上没服输，心里还是默默地放弃了这个想法，让它止步于昙花一现，“唉，如果人生是游戏就好了，我不知道转职该怎么选的时候，就可以先存个档再说……要是像星辰神域的那种游戏就更好了，我根本不用选职业，也根本不用考虑转职，反正九十级的厨子也是九十级，九十级的法师也是九十级。”

　　叶宿雨絮絮叨叨了半天，忽然石破天惊地来了一句：“我高考之后能不能也去环球旅行啊？”

　　魏一诺在桌子底下踢了鹿我明一脚，用眼神说：“看看你给孩子带的好头。”

　　虽然现在连出个城都有困难，连公交车都不太敢坐，但鹿我明说什么也曾是个浪迹四方的旅行家，她慢条斯理地剥着花生，看破了叶宿雨真正的意图：“你不要以为自己在游戏里环游过世界，爬过雪山走过沙漠，就真的可以去环游世界了。”

　　“哎呀，这个时候要是小雨能喝酒的话，一定特别有意境。”魏一诺转身从柜台上拿了一听啤酒打开，“真像我爸拍出来的尽头。”

　　因为夜里凉，哈尔滨水饺的空调没有打开，取而代之的是电风扇，挂在墙上的风扇发出些微的噪音，偶尔有熟客进门，安静地吃完夜宵又安静地离开，在入夜的店面里坐着聊天的一家三口，足够亲昵又足够疏远。

　　魏一诺喝了几口酒，微微眯起眼睛看着坐在自己对面的叶宿雨，忽然长长叹息一声，再一次感叹：“你居然都长这么大了。”

　　就好像这是件她预料之外的事情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