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之矜凤》梦落遗尘

77、傀儡丝

　　听说了很多织络公主……不，燕喜夫人的事迹，傅雅若很想见她一见。
　　一直苦于没有机会，因为天佑帝喜欢她喜欢的紧，连续好几日召她侍寝。
　　等到天佑帝不得不服老，准备休养生息几日，燕喜夫人便得了空，自己出门走走。
　　不是巧合，傅雅若打探到她的行踪，才会和她在路上相遇。
　　这是她们第一次相见，但是丝毫没有觉得尴尬。
　　这是女人的直觉吧，就算没有见过面，似乎一眼就看穿了对方的身份。
　　她爱的男人，爱着这个女人。
　　她们是不是敌人？
　　傅雅若主动上前，得体的行礼，“燕喜夫人。”
　　燕织络微微笑了笑，做了一个虚扶的动作，“你……就是傅雅若？”
　　傅雅若站直之后，抬眼望着眼前的少女。
　　美貌如斯，又惹人怜爱，若她是个男人，也会想要将这个少女庇护在双臂之中。
　　“回夫人，小女正是傅雅若。”
　　“你不用和我那么客气，我也不喜欢那么多规矩。更何况，你比我年长几岁，让你对我恭恭敬敬，我反而觉得难受。”
　　“规矩就是规矩，辈分就是辈分。”
　　燕织络为难的蹙了蹙眉，“我还想和你像是普通女孩那样说说话呢。”
　　傅雅若捋了捋发丝，颔首，“既然燕喜夫人这么说，那雅若自当听从。”
　　燕织络让宫人们退后，与傅雅若肩并肩走在一起。
　　就像那曾几何时，她与那个少年并肩而行。
　　“我记得，你应该已经被封为公主，为何你的言行举止仿佛都在说自己是个平民？”
　　“因为雅若本就只是一介草民。公主之名并非雅若所愿，也没有多少人会当真。陛下心中防备我，这个公主之名随时都能被收回。再者，哪怕是真正的皇子与公主犯错，陛下也会责罚，更何况是我呢？”
　　为了自己脸面，帝王可以斩杀自己的子女，这不是什么值得奇怪的事。
　　燕织络抿了抿唇，不知该不该附和她的话，“不说陛下的事了。我想知道，你和七皇子……你们相处的怎么样？”
　　“嗯？”傅雅若略微疑惑的看向她，“夫人此话……是想要问什么？”
　　“……我想问的是……”燕织络踌躇了片刻，“七皇子为你付出甚多，你可打算一生一世跟着他？”
　　“他付出了，我就必须要回报？”傅雅若平静的反问了一句。
　　燕织络听到这话，有些不可思议的瞪大了眼，“你……你难道就这么……这么心安理得的享受他对你的好，什么都不愿意为他做么？我以为……我以为你们是两情相悦，只不过被陛下强行拆散。”
　　傅雅若拢住发丝，轻轻笑了一声，“夫人，感情之事，不是对方付出的越多，你对他的感情就会越深。雅若斗胆问一句，陛下如此宠爱夫人，夫人……可爱着他？”
　　燕织络顿时语塞。
　　她还只是一个少女么，哪怕已经经历过人事，哪怕已经身为人妻。
　　“夫人，雅若可以向你保证，雅若会照顾暮晨一生一世。暮晨的事，已经不是夫人可以多嘴的。陛下会不开心的。”
　　燕织络的脸色渐渐暗淡下去，“我知道，我现在是陛下的人，而且陛下对我很好，我不能不识好歹。可就算是这样，我和七皇子也能成为朋友，我希望他能幸福快乐，我希望他能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如果你们需要什么帮助，可以尽管和我说，虽然陛下不一定会听我的。”
　　“夫人，你是他国的公主，在宫中的地位本就尴尬。雅若好意奉劝你一句，莫要多管闲事，还是选择明哲保身为妙。不是雅若想要拒绝夫人，而是像夫人这样的女孩……就应该保持纯洁无垢的模样。别被这个皇宫给污染，暮晨也不会希望看到这样的结果。”
　　燕织络懵懂的眨眨眼，然后笑了笑，“你果然和暮晨一样是好人。”
　　好人？
　　傅雅若为之侧目，“夫人，你搞错了。”
　　“不，我没有搞错，你们都是好人。你也说过了，我是他国公主，与你们非亲非故，还很有可能成为敌人，但是你们都关心我的安危，当然是好人。”
　　一时间，傅雅若有些哭笑不得。
　　只不过是几句忠告。
　　而且这些话若是换个人对她说，那人定会觉得傅雅若是在嘲讽或是挑衅。
　　心思单纯的人，会将他人想的同样单纯。
　　一个人的内心世界是什么样，透过双眼看到的外界就是什么样。
　　那双眼，与镜子是一样的。
　　所以，看着一个人的双眼，你是能看到她的内心。
　　傅雅若看着她，仔仔细细的看着她的双眼。
　　秦艳戈拥有一双清澈无暇的双眼。
　　傅雅若拥有一双清澈无暇的双眼。
　　燕织络同样拥有一双清澈无暇的双眼。
　　看得到什么？
　　是啊，看到了什么呢？
　　蓦然间，傅雅若垂眸一笑，“夫人的谬赞，雅若收下了。”
　　“你会对七皇子好吧？你们总有一天会成婚吧？如果陛下愿意接受你，你愿意嫁给七皇子么？”
　　为什么每个人都要这么问她呢？
　　这真的不是她自己能够决定的事情啊。
　　她愿不愿意，又有什么关系呢？
　　“若是暮晨想要我，我便是他的人。这是一开始就注定好的。夫人，我这样的说法，你定然是懂得。”
　　和燕织络的想法一样。
　　嫁给谁都无所谓了，如果不能嫁给自己心爱的人，嫁给谁都一样。
　　而且，身份卑微，又是女子，哪有选择的权利？
　　燕织络当然懂。
　　正因为懂，所以她感觉到悲伤，和悲哀。
　　“你……对暮晨……没有……”
　　爱慕之情么？
　　难以启齿，她有些不敢问。
　　明明是别人的事，她却不敢去听答案。
　　这个女孩，到底有多在乎那个少年啊？
　　“雅若此生，已是为他而活。夫人的问话没有什么意义。”
　　燕织络摇头，“我这一生是为了燕国而活，我嫁给陛下同样是在履行自己燕国公主的责任。但那是不一样的，我在问你的心。”
　　真是……非常好的问题。
　　嗯，非常……好笑的问题。
　　“抱歉，夫人，这个问题同样没有意义。雅若的心……早就不在自己这里了。”

　　新友告别，旧友重逢。
　　不，她没有什么朋友。
　　同为棋子，谁也不比谁尊贵，但，任何一枚棋子，都是随时能够抛弃的。
　　棋盘上的交锋就是这样，这规矩也不是傅雅若来定的。
　　她只是默默遵守，并默默看着。
　　贤王府，好久没有回来的贤王府。
　　傅雅若坐在最熟悉的那个位置，目光投在曾经有人存在的那个地方。
　　手中的茶，煮过之后的热，风吹之后的凉。
　　她的体温无法温暖这杯茶。
　　是啊，因为她本就是冷血之人。
　　衣袍摩擦之声传入耳中，她没有回头，而是伸手摸了摸眼前的茶壶。
　　凉了很久。
　　“难得将军大驾光临，雅若却连一杯热茶都无法奉上。”
　　男人在她对面坐下，倒了一杯冷茶，毫不介意的饮下。
　　“只要你在这里就够了。”
　　傅雅若微微勾了勾嘴角，不置可否。
　　“我很快就要走了。”
　　“祝将军一路顺风。”
　　“你知道我不是想要听这些。”
　　傅雅若转头看他，“雅若怎会知道将军想要听什么。”
　　“我很后悔。”他这么说。
　　“是么。”她这么答。
　　没有问为什么，她没有兴趣知道。
　　战毅丝毫不在意她的冷淡，“在我们初识那年，我就该向贤王爷提亲。”
　　“哦？那是多少年前的事了，如今再提又有什么意思？”
　　“我错过很多次机会。当初若贤王爷答应我与你的亲事，你定不会拒绝。再后来，陛下想要将你赶出皇城，我若是抓住那次机会，你早就是我的妻子。”
　　“我说了，事到如今你跟我说这些……还有什么意思？”
　　“如今，陛下问我想要什么，我自然是想要你，但是我没有说出口。”
　　傅雅若微微笑着，风轻云淡的笑着，“你可以说，但是我不会答应。”
　　“我可以不顾你的心意，强行将你带走，远离宫里的是是非非。如若我早一点向陛下表明心意，如果我强硬的将你一起带走，你就不会遭遇如今这一切。”
　　“这都是我自己的选择，本就与你无关。我答应过先生，也答应过暮晨，我会一直陪在暮晨身边。除非他愿意放我走，不然我不会离开他。”
　　男人一听这话，长臂一伸，隔着桌子抓住了她的手臂，“傅雅若，你根本不爱他。”
　　“那我就爱你了？”
　　真是气人啊。
　　战毅深吸一口气，“你要什么，我都可以帮你，你并非定要和他在一起。”
　　“你怎么帮我？你只是一个将军，外姓将军。……你能名正言顺的登上皇位么？”
　　傅雅若试图挣脱他的钳制，奈何男人的力气太大，还抓得她有点痛。
　　如此大逆不道之言，也不过让战毅微微一蹙眉。
　　“你不是贪图名利富贵之人，你为何要执着于皇位？”
　　“你怎知我不贪图？没有人不想过好日子，我原是罪臣之女，如今陛下依旧想要除掉我。如果我没有权势，早就被人碾作尘泥。连命都没有了，还谈什么情爱？”
　　“我能护你。”
　　“不，你不能。”
　　两人对视良久，傅雅若趁他没有防备，一把将人甩开，起身准备离去。
　　“战将军，你在这里该做的事已经做完了。若是你再牵扯进来，只会让陛下逐渐疏远你。你有你的宏图大志，你心系江山社稷，为什么要为一个女人作践自己。”
　　这不是什么苦肉计，也不是什么美人计。
　　她说的都是肺腑之言。
　　她赞同天佑帝的想法，她这样一个人，到底何德何能，值得他们这样付出。
　　不出意外的，少女的手臂再一次被人抓住，她被迫转向那个男人，直视他那双带着怒意的瞳眸。
　　“我对你来说已经没有利用价值？”
　　“你若是觉得我在利用你，大可以将我弃之不顾，为何要一次又一次的迁就我？”
　　“我不想看到你悲伤的表情。”
　　“战将军，我从未有过什么悲伤的表情。”
　　少女能在男人的眼底看到自己的身影。
　　她的表情向来不会有什么变化，就算有……她自己也不会去看。
　　她在笑着，他看到了么。
　　没有任何与“悲伤”类似的情绪出现，他看到了么。
　　“你在做的那些事，真的是你想做的？”
　　“战将军，雅若与你是君子之交，雅若的心意如何，不需要告知于你。”
　　“你是不是认定，不管你对我说什么，我都会站在你背后不离不弃？”
　　闻言，傅雅若的脸上绽开一抹如夏莲般的笑容。
　　“这话不该问我，而是该问你。你是男人我是女人，你是将军我是逆贼。你想要我，我拒绝不了。你想杀我，我反抗不了。没有选择权利的人是我，为什么你看起来一副……被我逼到绝路的样子？”
　　“是，只要我和陛下说一句，你就是我的人。可是我傻，我想要你心甘情愿和我在一起，而不是屈服于命令。江山社稷、黎民百姓，哪一个不比你重要？但是我能怎么办？我一听到你身陷险境，大脑就没有办法思考了。如果当今陛下一定除掉你，哪怕成为逆臣又如何？”
　　“我对你说过，不要忘记初心。看来战将军已经忘了。”
　　“这样小心眼的帝王，连一个女人都容不下的帝王，如何能将国家治理好？这样的帝王，有什么辅佐的必要？”
　　“谨言慎行，战将军连这点都忘了？”
　　“我报效的是国家，而非个人。傅雅若，你也是羲国的子民，是我必须要保护的人。”
　　傅雅若微微点了点头，“可是不行。我想要看着你功成名就，我想要看着你名垂青史。不管是不是为了我，都不能让你的军途留下污点。战将军，我是认真的，你回去吧，回到那个能够为你建立功勋的城池。如果你真的想要将雅若占为己有，那就给雅若一个绝对不能拒绝的理由。你是将军，他是皇子。你说，若你是个女子，会选择谁呢？”
　　这句话自然是假的。
　　傅雅若会留在傅明辰身边，不过是因为有人要她这么做。
　　但是这句话隐含的意义却是真的。
　　若是战毅壮大了自己的权势，让帝王都不得不让他三分，那么，哪怕日后傅明辰成功夺位，也会无法拒绝战将军的要求。
　　是这么个道理，名分只是名分，叫着好听。
　　最实在的，莫过于手中握着的权力。
　　战毅，没有忘记过初心。
　　只不过是“没忘记”罢了。
　　重要的事，重要的人，随着时间的推移，是会改变的。
　　他和傅雅若相处的时间明明那么短。
　　可他整个人生中最甜美的回忆只属于这个人。
　　对，就是这个心机深沉的坏女人。
　　爱一个人就是……你明知道她不爱你，你明知道她在利用你，却根本无法割舍这段感情。
　　盼望她终有一天能够回心转意？
　　对，抱有这样一个可能永远都无法实现的愿望，倒不如强抢。
　　抢到了就是自己的，最起码不会被别人夺去。
　　战毅不是不能这么做，也不是不想这么做，而是不敢。
　　他刚才说了，不想看到她悲伤的表情，不想让她不开心。
　　爱一个人，难道不该尊重她的心意？
　　哪怕让自己受伤。
　　可他是男人啊，体贴自己喜欢的女人，不是理所当然的事么？
　　哪怕让这个女人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他。
　　“战将军，边关的将士和百姓还在等着你。你现在这般为难，正是不够强大的表现。我们都不是孩子了，何必要想着听大人的话，做委曲求全的事。”
　　战毅一怔，不由松开了手。
　　她没有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话。
　　对么。
　　因为不够强，所以要面临选择。
　　被人逼着做出选择，而且无论选哪边都会让自己难受、让自己留下遗憾。
　　为什么要选择？为什么要让别人左右你的决定？
　　太弱了啊，不做出取舍就无法成事，那就是太弱了啊。
　　女人，喜欢依附强者，对不对？
　　他只是一个将军，不贪图名利富贵的将军。
　　皇帝的话他要听，皇子的话他同样不能反驳。
　　看清楚了么，自己的弱势。
　　傅雅若轻轻浅浅的笑了。
　　“年华易老，岁月如梭。雅若不会等你。”
　　这一次，她是真的离开了。
　　战毅已经快三十了，多得是人想要给他做媒。
　　男子还好说，傅雅若一个二十几岁的女子，本就不可能再等他几年。
　　她的确等不了。
　　时局一直在变，她如何能将赌注压在一个男人身上。
　　更何况，她在等的人不是他。
　　那个少年到了不得不娶妻的年纪。
　　他没有别的女人，但也没有提出要娶她为妻。
　　太过沉得住气，反而让傅雅若沉不住气。
　　脱离双手的傀儡，她早已看不清丝线的轨迹。
　　她不知道，她猜不透。
　　那个少年，到底打算怎么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