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之矜凤》梦落遗尘

75、身似浮萍

　　猝不及防。
　　再一次打了胜仗的战毅将军没等陛下召唤就带领士兵回城，你说这是大捷班师，怎么看怎么像是威胁啊。
　　但是，诚如傅明辰所说，表面上的功夫做的好，天佑帝根本没有理由指责他。
　　打胜仗的将军高高兴兴过来和帝王分享好消息，帝王若是指责他不应该回来，这要被人说话的可是咱们的天佑帝。
　　至于“不请自来”这么回事，在功勋面前就不值一提了，最多打趣似的说道几句。
　　其实，若放在别的日子，真正风平浪静的日子，战毅这样的作为天佑帝确实不会在意。
　　对，太巧了，谁都不会承认这是巧合。
　　傅雅若入狱一月多，战将军马不停蹄赶回来，这是有多急呢？
　　战毅表现出对皇城之事一无所知的模样，天佑帝自然不会傻到主动提起。
　　他感受到了压力，不说出口，不代表这事就这么过去了。
　　可是如今，天佑帝后宫的事都叫他感到头疼，怎么还要再加上朝堂。
　　是谁。
　　是谁在背后推波助澜，造就了这一切？
　　嗯，是谁呢？
　　织络公主醒了，也没有什么过激的行为，安静的让人担忧。
　　她早就说过，自己是被送过来的货物，最后会嫁给谁，都不是她自己能够决定的。
　　但是一个小姑娘，总会对自己未来的夫婿抱有幻想。
　　英俊的，温柔的，儒雅的，懂得体贴她的，她喜欢的那个人。
　　谁那么残忍，这样对待一个孱弱的女孩。
　　就这么……断送了她的一生。
　　推开房门，迎接久违的阳光，少女微微一笑。
　　得到她醒来的消息，皇后立刻就过来看她了。
　　少女面对她，依旧在笑着，眉眼间没有丝毫的怨恨。
　　不管是谁，结果恐怕都一样。
　　从她被送来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她终将成为某人的牺牲品。
　　她在很久很久以前，就接受了这样的命运。
　　所以，她才会这样微笑。
　　就好似，那一年，那一日，看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娶别人为正妻的……秀慧夫人。
　　身在皇室，身不由己。
　　“你可知，那日到底发生了什么？”
　　如果说，皇后此番前来看到的是一张梨花带雨的脸蛋，又或者是面对想要自尽的燕织络，她会怀疑，怀疑整件事是燕织络自己在做戏。
　　可是，少女给她看的，却是这样一张风轻云淡、若无其事的笑脸，她感到心疼。
　　女人，其实没有那么脆弱。
　　被伤害之后，所谓的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是给人看的。
　　越是有人看，她们表现的就会越激动。
　　燕织络没有哭诉着想要让皇后为她讨回公道，她在用这张笑脸告诉皇后，她很认命。
　　“织络不知。那日织络早早入睡，连房门被打开都没有察觉，直到……”
　　直到那个被下了药的男人，对房中唯一的少女伸出了魔爪。
　　“……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没有照顾好你。”
　　“皇后，其实是织络该说对不起。织络本来想成为你的女儿，如今却要和你争抢一个男人的宠爱，是织络对不起你。”
　　皇后忍不住深深叹了口气，上前握住了她的双手，“如果你不愿意，我可以想办法……最起码，将你送出宫去。”
　　“找人冒名顶替么？这可是欺君之罪。而且，织络的事恐怕在后宫引起不小的骚动，那么多人的眼睛在看着，皇后没有必要为织络犯这样的险。织络说过啊，在来到这里之前，织络已经准备好嫁给任何人。本来没有抱任何希望的，但是在这里……织络真的遇到了那样一个人，让织络想要对他好、想要为他付出一切的人。织络的心愿已经完成了，虽然只有短短一个月。已经足够了，织络希望他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希望他爱的人能同样深爱着他。”
　　为什么呢。
　　权势斗争，牺牲品为什么永远都是女人呢？
　　“你说傅雅若……”
　　说到这里，皇后的话语戛然而止。
　　傅雅若。
　　若是将事情全都串在一起，就会指向这个名字。
　　我们退一万步来说吧。
　　燕织络被天佑帝糟蹋，让她身心都留下了创伤。
　　对不起谁？
　　燕织络，将要和燕织络谈婚论嫁的傅明辰。
　　然后呢？
　　就算瞒住了傅明辰，不需要对他做出什么补偿，但是燕织络这个受害者可不能随意糊弄过去。
　　她会要求什么补偿？
　　还有，帝王大婚，对天下百姓来说同样是一件喜事。
　　在这种日子，帝王也要做些什么来表示。
　　比如说，免去一些税收，又比如说……大赦天下。
　　……
　　皇后不禁心中一颤。
　　“皇后？”
　　在宫里，谁都不能信任，无亲无故的不能信，就算是自己的下人，同样要提防被别人收买。
　　再者，你若是遇到了像昭颜夫人和傅明深这样的母子，那可是连血脉至亲都不可信。
　　不想怀疑什么。
　　可是不得不怀疑。
　　秀慧夫人是好人。
　　傅明辰是好人。
　　燕织络是好人。
　　对，看上去都那么与世无争。
　　他们不会做坏事的。
　　皇后一直都在怀疑昭颜夫人，但是一时想不通她这么做的目的是什么。
　　陷害皇后？还是不希望燕织络嫁给傅明辰？
　　说起来，傅明深同样有动机，因为昭颜夫人曾经说过想要让燕织络嫁给他做太子妃。
　　而傅明深又一直都在劝诱天佑帝过着声色犬马的日子，巴不得他立刻死在女人的肚皮上，只要是个美人，他怕是都想送上龙床。
　　疑问很多，很多说法都合情合理，只不过苦于没有证据。
　　皇后不希望，不希望这件事和傅明辰有什么关系，更不希望和燕织络有什么关系。
　　在污浊之地，谁都想要保留一份纯净，哪怕不会属于自己。
　　只要那份纯净还在，就仿佛在诉说着，希望。
　　“织络，若是陛下纳你为妃，你可会要求他什么？”
　　“要求？织络还能提要求么？”
　　双眸如此清澈的少女，怎么会有坏主意呢？
　　皇后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相信的。
　　“战将军大捷归来，又正逢陛下要纳新妃……”
　　就算没有人要求，大赦天下也是无可避免的……皇后是想这么说？
　　七皇子，只是一个空有帝王宠爱，手中没有任何实权的少年。
　　而且那份宠爱，绝对不可能超越帝王对自身的爱，所以帝王宁愿让自己儿子伤心痛苦，也要除掉他心爱的女人。
　　皇后将目光放到远方，她不能抑制内心的恐惧。
　　莫名的恐惧，对未知的恐惧，对自己的想象不可置信的恐惧。
　　但是再把事情反过来想。
　　傅明辰对昭颜夫人和傅明深有威胁，他们母子会不会想要将皇后和傅明辰一网打尽，所以安排了这出戏？
　　天佑帝也怀疑过傅明辰……应该说，事情没有结论，他会一直怀疑下去。
　　同样的，他不想怀疑这个唯一“纯白无瑕”的儿子。
　　但是，多疑是天性，对谁都无法改变。
　　是谁呢？
　　到底是谁做的？
　　又是怎么做的？

　　织络公主就像是个没事人似的，天佑帝对此感到疑惑，但是她没有把事闹大，这样的懂事让天佑帝对这个少女有了几分真心的好感。
　　燕织络很听话，天佑帝说什么她都答应，谁都不会知道那一天这个男人到底是怎么伤害她的。
　　她面对这个人面兽心的男人，乖巧温顺的像一只小猫，而且什么要求都没有提。
　　这样的少女更加惹人怜爱，她不要，天佑帝却想给她。
　　美丽的少女，值得世间一切珍宝。
　　她是自由之身，等待着被男人迎娶的那一天。
　　同在宫中，无可避免会见面。
　　他们不可能永远不相见。
　　哪怕这个少女已经不想再见他。
　　对，心爱的男人，不想让他看到污浊的自己。
　　“织络公主，别来无恙。”
　　听到这么一句话，燕织络忍不住笑出声，“托七皇子的福，织络很快就要成为宫妃，自然会越来越好。”
　　傅明辰微微蹙了蹙眉，“你……觉得这样好么？”
　　“没有什么好不好，织络的命运本就不是自己能操纵的。七皇子，就算织络说这样不好，就算织络向你求救，你又能做什么呢？”
　　少女看着他，面带微笑，眼带湿润。
　　在她最最需要他的那一晚，他不可能赶赴她身边。
　　无论重复多少次都一样，他救不了她。
　　“我……我还能为你做什么？”
　　燕织络摇了摇头，“每个少女在成长时都会做一个梦，梦见一个高大英俊的男人，和自己巧遇桥头，和自己无话不谈，和自己相知相许，和自己白头偕老。可是梦终究是梦，或许很多人不知道自己身在梦中，但结果都一样。只要是梦，总会有醒来的那一天。七皇子，你已经给了织络一个美梦，非常非常美丽的梦，足够织络回味一生的梦。织络不需要更多了，人是要知足的，织络很知足了。”
　　傅明辰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
　　同情？怜悯？悲伤？愧疚？
　　不，这都是对这个少女的侮辱。
　　她很脆弱，她很坚强。
　　你要说自己可怜她，那就是真的不懂她。
　　他没有问，没有问她不见的那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知道些什么，还是觉得不该问？
　　可是有一点，无论知不知情都一样，燕织络要嫁给天佑帝，肯定是被迫无奈的。
　　他当然会感到惋惜。
　　在宫中，女人们都太悲伤，太悲剧了。
　　“织络公主，我想为你做些什么。你的事情……我难辞其咎。”
　　“这就是命，不管你愿不愿意，不管我愿不愿意。宫里有权有势的人太多了，我们都好似浮萍，只能随波逐流。七皇子，若是你想要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恐怕要付出更多的努力，那些人绝对不会就这样放过你们。”
　　她又知道了些什么？
　　知道这个少年心爱的人是天佑帝的眼中钉，如今被关在牢狱中，等待英雄去解救她？
　　嗯，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宫里的人几乎都知道。
　　“我知道七皇子不喜欢权势斗争，但是在宫里，没有权力，连说话的资格都没有。织络从小就知道这个道理，七皇子肯定也知道。就算织络要嫁给别人，还是不愿看到七皇子被人不明不白的暗算。织络想要劝七皇子一句，有些东西，真的需要你伸手去争、去抢，才有可能属于你。……可惜的是，织络有这份心，却没有这份力。只希望七皇子不要错过，一旦错过，就是一辈子。”
　　傅明辰轻轻点了点头，“织络公主，我……记得了。”
　　燕织络微微一笑，对着他欠了欠身，“再见面就是宫妃与皇子了。那时候，织络可比你大了一辈。”
　　“嗯。”
　　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是，因为什么都改变不了。
　　什么都做不到。
　　想要掌握命运，你必须有足够的权势。
　　想要掌握别人的命运，你必须有比他更大的权势。
　　这个道理，宫里没有人不懂。
　　一味的谦让，到最后只会被人剥削干净，落得一无所有的下场。
　　宫中就是这样，仿佛一个无形的屠宰场。
　　若你不想为人鱼肉，那就——
　　拿起刀俎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