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因果乃循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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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冷的冬季终会过去。
春暖，而花开。
看待事物的角度不同，给人的感觉自然也会完全不一样。
我们说，如今承受的痛苦，是为了最终的苦尽甘来。
我们说，暴风雨之后，就能迎接晴天和彩虹。
我们说，等待黑夜过去，将会看到最明媚的朝阳。
……太。
虚伪了。
有的人，一生都会沉浸在痛苦中，哪怕得到了甘美的未来，也永生无法忘记曾经的苦痛。
暴风雨不是仅此一次，雨后天晴更是理所当然的现象。
而黑夜与白天，时间是相等的，任何人任何事都无法去改变这个自然规律。
哪怕人类绝迹、世界毁灭。
正面和反面，如影随形。
是，只去解读好的一面，能够让人的心得到安宁、得到安慰。
可是，自欺欺人真的好么？
压抑到极致，会造成什么样的后果，想过么？
如果，你所期盼的美好未来，始终没有出现呢？
手握着无望的希望，到最后，等来的结果就只是自我崩溃。
傅雅若很平静吧。
傅雅若满心希望吧。
都是骗人的啊。
冬季的确是过去了，春季的确是来临了。
然而。
数月之后，冰寒将再次席卷整片天地。
她的先生……依旧被病痛折磨到生不如死。
不，应该会更严重。
战毅觉得，自己在傅雅若身上感受到了绝望。
那是莫名的直觉，他本人并不能为此做出解释。
有时候，直觉的确比理智更为准确。
尤其在面对……自己在意的事物时。
但是傅雅若在笑。
温文尔雅，如花初绽。
非常美丽，非常能安抚人心。
哪里看得出绝望？嗯？
“先生曾经用自己的双腿走动过么。”
梳妆台前。
男人坐着，女孩站着。
男人如同丝绸般的黑发一次又一次自女孩白皙如玉的指间滑落。
她不由轻轻笑起来，仿佛在和那些发丝捉迷藏。
很像一个年轻女孩。
可是她问出来的话……简直直白到残忍。
“没有。”
傅云倾语调很淡，仿若事不关己。
是习惯，是麻木，还是当真……感到事不关己。
“那么，先生可曾不依靠旁人自己站起来。”
“没有。”
闲话家常的语气，他与她都如是。
如若让旁人见了这般情景，恐怕会觉得很是怪异。
他们很像，所以能够以这样的形式交谈下去。
傅雅若贴身伺候着这个男人。
嗯？
有人会怀疑吧，傅云倾到底是不是真的病入膏肓了。
不良于行的双腿，等同于几乎从未使用过腿部力量。
这样一来，那双腿应该是脆弱且纤细的——如同腐烂的尸肉。
啊，言过其实了。
傅雅若贴身伺候他，自然也会给这个男人按摩手脚。
她自学医术，怎么可能不懂。
就是将死之躯，做不得假。
万一的万一……傅雅若倒是希望有这样的万一。
万一这个男人一直都在卧薪尝胆，哪怕不惜摧残自己的身体也要装作一副半死不活的模样。
对，如果是这样的话，这个男人很可怕，非常可怕。
但是没关系，什么都没有关系。
傅雅若只想要他活着。
其他的……
纵然是足以下十八层地狱的罪孽，她都愿意为他来承受。
就算先生是个坏人……不，她很希望先生是个自私自利的坏人。
从一开始……从一开始就违抗命运，报复那些伤害了他的人，夺回那本应该属于他的皇位。
又或者是，自己活不了，便与那些人同归于尽。
怎么样都好，她想看到先生“像个活人”的模样。
“先生，你一直都知道，自己的身体并非是因为疾病才会变成如此。……是从什么时候开始？”
傅云倾透过那面铜镜看着背后的女孩。
干净清秀的脸蛋，不做任何装饰便已是水灵的美人。
如若这个女孩长大了，定然会长成芙蓉之貌。
美丽一词，并不只是在考量一个人的外貌而已。
她的风度、她的气质、她的神韵……全部都经由人的双眼到达大脑，然后再对这个人做出自己的评价。
他们以为自己仅仅看到了容貌，实则“相由心生”，从某些意义上来说，他们也看到了那个人的内心。
傅雅若始终在微笑，表情从来没有过多的改变过。
差异只不过是笑容的深浅。
看到了什么？
从她的脸上。
悲伤。
遗憾。
绝望。
战毅看得到，傅云倾怎么可能看不到。
对，怎么可能看不到。
他会为这个女孩而感到心痛么？
还是因为他，她才会有如此心情。
会内疚么？
会舍不得离开这个女孩么？
什么都不能说。
他不会说。
不仅不会主动说，连傅雅若当真去问了，他也不过含糊其辞。
这个男人……或许真的很冷酷也说不定。
为了天下人，选择牺牲一个女孩子。
太坏了啊，所以……他正在遭受报应啊。
“从我有记忆开始。”
傅云倾的神情也不见变化。
都没有。
这师生二人，简直形同人偶。
喜怒哀乐在哪里？
喜怒哀乐为了谁？
脸上的表情，到底说明了什么？
微笑，是因为由衷的感到快乐？
没有这回事，从来没有。
“先生，你这到底是太过坚强，还是太过软弱？”
“不管是因为什么，不管是过去还是现在，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等待死亡。”
“帝王之爱。”
傅雅若这么说着，傅云倾微微蹙眉。
他的母亲是怎么死的？
当然是被人害死的。
傅云倾之所以能活到现在，就是因为他母亲没有办法再生下一个皇子，同时，他纵然能活下去，也永远都只能是一个残废。
就是这么简单。
就是这么残酷。
对，帝王之爱，太过浅薄。
若是上了心的女子，怎会任由她和他们的孩子落到这个地步。
帝王之爱，全部给了自己。
“而且。”
男人浅浅笑着，一如净化世人的仙佛。
“我并不怨恨。雅若，你说过你想要的并非是报仇雪恨，我也一样。后宫之事，朝堂之事，你我都懂，旁人也心知肚明。说到底，我并没有被任何人针对，他们想害的、他们想杀的，不是‘傅云倾’，而是‘未来的太子’，是挡在他们面前的人。每一个人，都为了自己的欲望而用尽手段。他们夺走别人的性命，也夺走了自己的良知。我不认为自己很可怜，反而觉得他们很可怜。雅若，如果是你的话，应该能明白我的意思。”
傅雅若垂下眼，低声一笑。
“雅若希望自己不要懂。”
“你是个好孩子。是我对不起你。”
傅雅若抬头，对上镜中人的双眼。
女孩将双手搭在男人肩上，缓缓俯下身，将自己的下巴靠在自己的手背。
好像一只撒娇的小猫。
小孩子有撒娇的权利，不是么？
请不要忘记，她只是一个小女孩。
“先生不需要对我说对不起。正如先生所说，每个人做的事都有自己的理由。不管这个理由在别人看来有多荒谬多不值得。任何事，有得必有失。只不过有的人为了得到，而让旁人去失去。其实也并没有错，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伤害自己和伤害别人，选择后者，只不过是人之本性。”
“你太理智了。”
“我不理智，先生。我想要先生好好的，我想要完成先生的心愿。对我来说，为了先生，伤害世间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先生，你选择的女孩，并不是为了天下人而行动，只是为了你一个人。”
“……雅若，就算你这么说，依旧是我对不起你。是我把你牵连进来，让你背负本不属于你的负担。”
“可是没有先生的话，雅若早就是刀下亡魂。世间因果循环，很难说清谁欠谁、谁负谁。先生只要安心接受雅若对先生的付出，雅若也安心接受以罪臣之女的身份享受到的公主待遇。并没有任何不公平，先生觉得呢？”
“……你啊。”
“先生，雅若斗胆再问一句，伤害先生和先生母亲的人……与当今圣上可有关联？”
“……有。”
他这么说了。
前些日子，傅雅若给了一个结论，说是傅云倾为了让傅雅若能够心无芥蒂的辅佐未来可能成为帝王的傅明辰，而希望她连天佑帝这个仇人也能一同接受。
此刻，他却承认了那位九五之尊是害得他即将英年早逝的凶手之一，也可能是帮凶。
“圣上与先生的年龄相差七岁，先生出生之际已沾了不可去除之毒。也就是说，先生的母亲早就毒性缠身、命不久矣。此事应当与圣上没有直接的关系，但是后宫倾轧，绝不可能与他的母后没有关系。”
“雅若，我从来没有希望有人替我报仇。我的母亲去世前也是这么说的。”
“是因为原谅，还是因为软弱。”
真是尖锐的问题。
傅云倾伸出手，抚上女孩的发顶，“是没有这个必要。只要有君臣，只要有妻妾，这些都是无可避免的，不管在哪个朝代，不管当权的帝王是谁。冤冤相报何时了，人是杀不完的，仇恨只会越积越多。为了仇恨而活，是在伤害自己。”
“雅若过去觉得，先生是个很温柔很善良的人。”
“现在不这么觉得了？”
傅雅若转过头，不是通过镜面，而是面对面看着他的双眼。
“神佛是博爱的。”
她说。
“因为祂们谁都不在乎。”
她轻笑着，将男人置于她头上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
“包括自己。”
凝视着彼此的双眼。
神情柔和。
笑颜美丽。
突然之间，豁然开朗。
“先生从来没有放弃过任何人任何事，只是不在意罢了。雅若知晓了。”
双眸澄亮，一如晚星。
“强求先生长命百岁，并不是为先生好，只是雅若的一厢情愿，只是雅若的自私罢了。”
“不用说到这种地步。”
“但这是事实。雅若真的很不懂事，雅若真的只是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子。先生想要顺其自然的离去，雅若却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这样的事。小孩子的任性，希望先生不要放在心上。雅若口口声声说想要完成先生的心愿，但就连眼前能做的事，都不愿意为先生做。雅若知道自己哪里错了。”
“雅若？”
死亡，或许并不是那么一件令人悲伤的事情。
不想死的人才会觉得悲伤。
不想见证死亡的人才会觉得悲伤。
而那些，都与傅云倾的想法相悖。
此刻，傅雅若才明白这一点。
傅云倾不是因为知道自己不能得救而放弃了自己。
他是从一开始就没有在意过自己的生死。
看穿生死之人，死后定然能成佛吧。
是啊，谁都没有死过，怎么就知道，死亡就是结束，而不是另一种开始呢？
是她执妄了。
“可是，作为将雅若牵扯进皇室争斗乱世纷争的补偿，请先生尽可能的……多陪雅若一段时日。”
“当然，我早就许诺过你，我仅剩的人生……都是属于你的。”
“那么，先生再叫一次雅若的名字，就像那一次那般叫雅若。”
“阿若。”
刹那间，女孩绽放出绚烂的笑容。
“是，先生，我在。”
“……阿若。”
女孩闭上了眼，双臂抱紧了男人的脖子。
“先生，再多叫几次，好不好？”
“阿若……”
“阿若……”
“阿若……”
清脆如银铃的笑声自女孩的喉间溢出。
就像个讨到糖吃的小孩子。
“我在，我一直在。”
“嗯，阿若。”
作者有话说第12章 因果乃循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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