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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不思量 自难忘 ...

  •   梁老爷车马便捷,连夜将一干人犯捆了回到成都府,正端起茶杯来喘口气,忽然门上来报,剑南节度使鲜于仲通有使者到。
      梁老爷十分惶恐,领着儿子迎了出去,但见使者年纪不大,一袭青衣,身后跟了个唇红齿白的少年,手里捧着一卷册子。
      梁老爷恭恭敬敬地行礼,道:“下官梁三省恭迎使者,多多拜上节度使大人。”
      那使者没工夫和他闲聊,展开书册给他看,却是鲜于大人亲手所书的一封信函,言简意赅,就是要他手里的孙言殊。
      梁三省不敢不给,又怕得罪了兵部杨侍郎,正踌躇间,那使者冷笑道:“大人退了休安养天年,到底是在咱们益州地界,往后的走动还多着,何必顾忌他人眼色?”
      梁老爷登时高呼不敢,叫儿子亲领使者大人去后院杂物房提人犯。
      使者大人刚走了一刻,门上又来报,说是杨侍郎亲自来了。
      只见一众男女拥着个相貌极威严的男子进来,梁三省吓得屁滚尿流,扑在地上只晓得磕头。
      杨侍郎叫他起来说话。
      梁三省两条腿直打颤,咬着舌头道:“下官没拦得住,叫鲜于大人把人先带走了。”
      于是杨大人脸色很不好看,没和他多说几个字,叫手下人去追,临走的时候杨侍郎身边一个小子冷冰冰地说:“梁大人,你这个事情办得可不怎么样啊。你以为区区一个剑南节度使就给你撑了腰了?哼!”
      这一哼,把梁大人的三魂六魄又震散了一半,想想鲜于大人的手段,又想想杨大人的严酷,心里油煎火烤一般的难熬,围着院子转了二三十圈。
      忽然想起来还有几个家眷还在,叫提出来,各打了四十个手板,直叫鲜血淋漓,竹板浸得黑红一片,怒气冲冲地扔回杂物房去。
      玲珑忍到半夜,取出随身带的小钢丝锯子,偷偷割断锁链,把修竹救了出去,回来救兴贵儿的时候被家丁发现了,打了一场痛快淋漓的架。
      梁大人在众家丁的簇拥下出来看,只听见一个女子声音笑道:“梁家不错啊,这么多人招呼出来,只是今天仓促,只好得罪了。”话音未落,众人都觉得耳边飕飕的破空声响,有的脸上一痛,也不知道是什么。
      那女子冷笑道:“可惜了我的暗器,浪费在一群猪身上,全然不懂得欣赏。”
      众家丁顿时乱成一锅粥,那女子趁乱遁去,不知所终。
      梁大人这一场忙活,至此全部落空。

      却说孙言殊被那使者蒙了双眼放在马车中,一路颠簸,约莫跑了大半天,停下来吃饭。
      有人给孙言殊解开了蒙眼布,跃入眼帘的,却是上官旭笑嘻嘻的脸。
      孙言殊大喜,跳起来抓住上官旭的肩膀,道:“旭儿,我昨天听了玲珑说,还纳闷你去剑南做什么,原来是这样。”
      上官旭笑眯眯地握了他手,道:“山人自有妙计……跟那个草包杨国忠比,到底还是我厉害些罢?”
      孙言殊点点头,道:“想来玲珑也能把那两个救出去……就不知……不知……”
      他想问燕时予的消息,但想起表弟和燕时予素来不和,这话就说不出口。
      上官旭见他这个神色,只装做不知道,拉了他的手同去吃饭。
      三口两口对付了些,仓促又上了路。
      没过得了半个时辰,就听见小道上马蹄声急,十几骑人马赶了上来。
      上官旭高声笑道:“来得好!二哥,咱们就和他们斗一斗!”
      孙言殊接过他递来的长剑,神色凝重,低声道:“你小心些,不要伤人过多,到时候不好收拾。”
      上官旭叹气道:“二哥,我看你日后总要后悔,这般瞻前顾后的。”
      未等孙言殊答话,那十几个人中为首的长声呼哨,到了面前,厉声道:“反贼!还不束手就擒!”

      上官旭大笑道:“你打得如意算盘,要抓你爷爷,须得一人留下一条腿一只手来!”飞身上去,剑若游龙,身形翩飞,和那人斗在一起。
      这是朝廷捉拿要犯,又不是江湖英雄比武,孙言殊只好纵剑上前,替他挡住斜刺里来的一招。
      上官旭在紧急中回头向他一笑,揉身又上,剑走轻灵,专刺人的脖子膝盖,转眼间那伙人已经倒下了五六个。
      那为首的越发狂怒,喝道:“尔等罪加一等,再不回头,神仙难救!”竟不遮挡,将手中厚背刀高举过头顶,使尽全力劈下。
      这一刀以攻代守,却把二人逼退了好几步,那人又迎面砍将下来,刀风扑面,竟有削割之痛,孙言殊沉声道:“好!”反手轻轻提剑撩上去,顺着刀背堪堪削到那人握刀的手指——他若不弃刀,这手就算废了。
      孙言殊使劲将刀背往下压了压,低声喝道:“撒手!”
      不料那人甚为有骨气,紧紧握了刀把,咬牙望上架去,就是不撒手。
      孙言殊不愿出手太狠,和他又过了几招,无奈这人实在不是他的对手,终于给他逼得大刀脱手,跌倒在地。
      那边上官旭已经收拾了余下人等,过来笑道:“二哥,你的功夫怎么撂下了,这等角色也费这多劲。”说着就要挺剑刺向那人胸口。
      孙言殊拦住,看了那人一眼,道:“算了,这人很有骨气。”
      上官旭悻悻收了剑,道:“妇人之仁!”想不过,又踢了那人一脚。

      两个人紧赶慢赶,也没赶得上投宿,只好寻了个背风处停好马车,将就对付一晚。
      孙言殊把中午买的馒头拿出来烤,看了一眼上官旭,黯然道:“连累了你,真是罪过,这么荒郊野外的,又冷又脏。”
      上官旭搔了搔头,道:“二哥,咱们不说这个。我问你,这个玉玺究竟是怎么回事?做弟弟的为了你,就死也行,可你至少也让我死个明白,到了阎王那里,也好有个说法。”
      孙言殊仰头看了看天,思索了半晌道:“说起来真是惭愧,我是全然摸不到头脑——这玉玺既然是我父亲交给梁三省的,他怎么可能连看都不看就替他留了二十几年?如果看了那是什么,却不举报,是怕追究他与反贼结交,连累自己么?但他当时不举报,此时再举报不是更惹人疑心么?我前脚掉了玉玺在地上,他后脚就跟来抓我,还是奉了杨国忠的命令……莫非,当年他就已经举报了,但是为了捉拿我一家,斩草除根才忍了这么多年?我家和他究竟有什么恩怨?我家和杨家又有什么恩怨?”
      上官旭听得头晕,一面吃馒头一面道:“二哥,你莫说了,我实在不明白——反正这姓梁的老奸巨滑、两面三刀、言而无信、不是好人……下次遇见,一刀杀了就是。”
      孙言殊仍旧锁了眉毛想:我父亲和杨家应无瓜葛,如今倒是母亲……或者外公……或者……姨夫?如果是当年有人把此事按了下来,想必是有什么更深远的计划?但是怎么能料到二十年后是杨国忠当权?杨国忠又怎么能知道这二十年前的事情?……更奇怪的是,父亲究竟如何偷出来玉玺?他要玉玺究竟做什么用?
      此时天空阴霾,完全没了月光,只听得远远近近一阵风声呜咽着在树林中穿过,孙言殊想得入神,猛然觉得脸上一凉,却是一滴雨。
      正犹豫着,那雨眼见着密实了,细细的如牛毛般撒了个漫天漫地,夜深人静,只有淅淅沥沥的雨点下在落叶上的声音,无比寂静。

      低头看上官旭,却已经合了眼靠在自己身上睡着了,他本来长相随着母亲,在火光映照中那密密的一排睫毛上竟有一滴极细的雨珠,更衬得脸色晶莹、年少英俊,此刻睡着了,少了些轻狂,多了些憨态,居然可爱得很。
      可惜,这种可爱不是自己能消受的。在遇见燕时予以前,他甚至从来不敢想象自己会真心喜欢一个男子。
      这不是有些奇怪么?
      这种喜欢和那些王孙公子们包小倌儿是不一样的,究竟哪里不一样,他似乎有些明白,却又不能确定。
      孙言殊笑了笑,把上官旭送到马车上,那孩子只是咕哝一声便又睡了。
      孙言殊自己却撑了伞又站在雨地里,火堆已经灭了。
      这般逃难的时候,居然有了闲情逸致听雨。
      他自小从未娇生惯养过,这几天的变故虽然不小,却也没把他吓住,此时忍不住回想起母亲说过:你要是有你父亲一般的活泼机敏,我也就放心了。
      父亲,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呢?
      破落的皇亲国戚、末代的王孙公子?
      或者只是个平常的布衣书生?
      早就知道父亲是长孙无忌嫡亲的曾孙,燕时予没有讲完的故事,他其实知道后面的那部分——父亲遇见了母亲,情难自拔,打算和母亲就此恩爱一生的时候却惨遭劫匪杀害,英年早逝。
      却是母亲十分神秘,她自称姓孙,只有一个妹妹相依为命,后来嫁给了上官将军。
      究竟从哪里来?她没有说过。
      家里虽然不是大富大贵,但是吃用无忧,母亲从来也不担心生计,后来嫁妹妹的时候,也颇出得起嫁妆,有了他以后,自幼的诗书武功,哪一样也是尽力请有名的先生教导,从来没耽误过。
      孙言殊想想,十分纳闷,脚下一拨,有颗小石子轻轻滚了滚。
      雨是越下越密,那伞也不十分遮得住,孙言殊在密密匝匝的雨声中想起年少时候念书,每次夜里有雨的时候就放下书本细细去听,桌子上油灯如豆,屋子里满是雨水的清新气味,心情格外好。
      先生说:这孩子是个多情种子。
      他不明白。
      如今却有些明白了——不管他想到什么,眼前似乎都有个影子在晃。
      那是燕时予的影子,似笑非笑的嘴角、浓密的眉毛、颀长的身形、修长的手指、淡淡的声音,还有他身上若有若无的柑橘花香。
      他到哪里去了呢?玉玺……又怎么样了呢?
      雨声入耳,周遭竟是分外清凉,孙言殊微微一笑。

      两个人一路奔命,偶有小股追兵,都让他们联手除了去。此后专拣那通衢大道走,第三天下午终于到了剑南节度使的行营。
      不料驻地兵士说:节度使已经领兵出征了。
      上官旭因和鲜于大人有约在先,若救了孙言殊回来,一同在他军中效力,只好叫伙夫拿了饭菜来,吃了好赶紧跟上大部队。
      孙言殊惦记着燕时予,可是到底欠了表弟的大人情,不能不还,心里仿佛有个铁砣子滚来滚去,又沉重,又晃荡。
      这顿饭吃得甚是没滋味。
      吃了饭,孙言殊喝了会子茶,上官旭已经从马厩里挑了两匹马出来,向他笑道:“这一去,可就算从军了。”
      孙言殊心里一动念,却转眼即逝,犹疑着道:“我……我……”
      上官旭道:“二哥,男人不上战场,难道要在家里带孩子绣花?你那个相好的也太娘了些,你可莫要学他!”
      孙言殊脸色一沉,上官旭吐了吐舌头,笑着挽了他的手道:“二哥,你别生气,你真喜欢他,我不说就是了。”
      孙言殊摔脱他手,正色道:“人人都有自己的用处,打仗固然重要,难道在后方生产便不重要?若没有粮食衣物,将士们吃什么穿什么?难道要都推给女人们不成?”
      上官旭听了撇嘴道:“分明就是记恨我说你家小燕的不是,却要托词教训人家!”
      孙言殊也不辩解,只道:“上路罢。”一马当先出了行营。
      上官旭翻身上马,也跟着绝尘而去。
      满山的密林青幽,马蹄声渐不可闻。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不思量 自难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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