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姑娘生活手记》安慈鹤

2、第 2 章

　　魏芊两日前便到了安平县。

　　上次和父母来安平县外祖父母家已是五六年前的事情，她印象全无，只是在之后从父母交谈中听闻了只言片语。

　　相比安平县的温暖气候，她自小生活的永峰县无疑酷寒干燥许多。

　　一路上，越临近安平县，绿意愈发明显，到了安平县郊，已有大片绿地可见了。

　　魏芊心里还略有一些忐忑。

　　虽然外祖父母仍健在，但他们也是与她的舅舅住在一起的，说到底，收留她的人是舅舅一家，并且，无论是外祖父母还是舅舅舅母，于她来说就如同陌生人一样，她完全不知晓他们长什么模样，是怎样的性格。

　　到了安平县郊，离她之前托人写的信上所言的日子还差两日，思忖片刻，她决定这两日住在城郊的庙里。

　　“小姐，都到了安平县，怎么不进去了？”

　　护送她前来的是以前府里的管家永叔，父母死后，永叔已经另外找好了去处，只是永叔心善，感念父母这些年对他的恩情，坚持要将他们姐弟送到各自要去的地方，所以这一路上风霜雪寒，多亏永叔在一旁照顾她，才能安然无恙到达安平县。

　　“信里说好是两天后到，还是照着时间去吧，否则打乱了舅舅舅母的其他计划就不好了。”

　　永叔在一旁看着自家小姐谨慎的样子，有些心疼。小姐才九岁而已，一朝从县令府里养尊处优的姑娘到如今不得不寄居他处的孤女，可谓天差地别。他虽然有心帮衬魏大人的子女，却力有不逮，毕竟连自己的生活都需寄食别人。

　　于是，他陪着魏芊在庙里随意过了两日，吃的是干粮饱腹，时日一到，再带着她进城。

　　魏芊小心翼翼踏入一栋民宅。

　　宅院不大，与永峰县的县令府比固然是小了不少，不过在城里一路看过来，这宅院也算是中等人家的规模了，住个十来口人应当是绰绰有余。

　　向门口的一个小厮报备了自己的名字，那小厮一阵风般跑进去，又很快跑出来，笑呵呵迎着她进门。

　　她也抿着嘴，露出一丝微笑。

　　刚进门没多久，赶来一个颤巍巍的老太太，走在最前面，见到她后，眼眶骤然红了起来。老太太轻轻弯下腰，拥抱着她，声音有些颤抖：“我的芊丫头到了，外祖母盼了你好久，可算来了，我可怜的孩子。”

　　魏芊听见是外祖母，也轻轻伸出双手，环住了她，甜甜道：“芊芊也想外祖母了。”

　　祖孙俩抱了一会儿，孟老太放开外孙女，又挨着介绍家中的其他人。

　　魏芊一边用心记着，一边朝着长辈们行礼。

　　孟老太爷见自家外孙女年纪虽小，礼节还挺到位，摸摸花白的胡须，不住点头。

　　孟广铭也一脸慈爱望着外甥女。

　　王氏亦规规矩矩站在一旁，待孟老太将她也介绍给魏芊后，王氏便接过话头：“盼了表姑娘好久，可算是安全到达了。舅母好久没见你，竟与记忆中的模样对不上号了。不过这小瓜子脸和你娘一个模样，看得人真是怀念啊。”

　　孟广铭给了王氏一个赞许的目光。

　　王氏收到目光不自觉挺了挺胸，论说话，她何时落后给别人，保准是有礼有节，语句得当。

　　魏芊福福身，轻声轻语叫了声“舅母”。

　　王氏将三个年长的子女揽到身前，一一介绍。

　　孟海平愣愣站在王氏跟前，正与魏芊面对面。魏芊礼貌朝他点头，又听着王氏介绍他，淡淡笑了笑，孟海平虽个子比她高不少，却不住将头扬得更高，不让她瞧见自己的脸有些发红。

　　孟云珠安安静静站在一侧，魏芊见她长得温温柔柔的模样，脸盘圆圆的很可爱，心里放松许多。

　　只是孟云珠身旁的孟云慧似乎有些不满她的到来，略侧着身子对着她，魏芊尝试着去与她眼神接触，孟云慧刻意将眼神移开，有意躲避。

　　“芊芊啊，这些就都是你的兄弟姐妹了，平日里你们在一块儿玩，有谁欺负你可要告诉舅母，要是有什么需要的也要告诉舅母啊。”

　　永叔在一旁看着亲人团聚的样子，竟也忍不住流下了热泪，背过身去抹了抹眼泪。

　　众人一同进入正厅，方才王氏已让阿兰将桌上吃过的碗筷收了去，又端上了新的玉米粥。

　　“不知道你们是什么时辰来，不然就等你们一起吃早饭了。”

　　王氏热情地将魏芊揽到座位上，魏芊看了看站在一旁的永叔。

　　永叔忙回道：“小姐，你赶快喝，我站着就是了。”

　　王氏不动声色要将玉米粥递到永叔手上，却听孟老太说：“站着干嘛，坐着喝。”

　　永叔拒绝了几次，却挨不过孟老太催促，只好拘谨坐下。

　　“我只是一个下人，怎么好意思坐在这儿吃饭。”

　　孟老太笑眯眯望着他：“什么下人，若不是你，我的乖外孙女怎么能安全到达。何况……何况县令都不存在了，哪里还分什么下人不下人。”

　　孟老太说着拭了拭泪，想到自己连女儿最后一面也没见着，心里感慨。

　　永叔想到县令夫妇的凄惨下场，端起的碗筷又放到了桌上。

　　魏芊小口小口啜着粥，很快便喝完了一整碗。

　　“芊芊是饿了。”孟老太让王氏带着魏芊去看看她的房间，顺便将三个孩子也带下去。

　　临走前，魏芊正听见外祖父的声音：“究竟是怎么回事？好好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

　　话未听完，便被舅母催促着去看房间，魏芊敛了眼，之前爹的朋友前来看他们姐弟的时候，也是这般询问，永叔也同样详细说了一番当时的情况，不想再听一遍这些事情，魏芊赶紧跟上舅母的步伐，余光瞟见孟云慧悄悄往后撤去。

　　王氏为魏芊准备的屋子是三间屋子里最小的那间。

　　她略带歉意道：“家里屋子本就不多，我让阿慧去和她姐姐住一间房，剩下来这间小的。芊芊你先看看，有什么不满意告诉舅母，要是觉得太小了，这……舅母看看还能不能调一下。”

　　魏芊在房里走了一圈，虽然不大，但也放下了一张书桌，并且床倒是很宽大，心里也没什么不满意的，又听王氏愧疚的语气，连忙道：“这房间挺好的，多谢舅母了。”

　　王氏听见这毫不出乎意料的回答，很是满意。

　　方才在外面，她仔细观察了一下魏芊，胆子小小的，也不敢怎么正眼瞧他们。说话柔声柔气，活脱脱一个小孟华章，就连长相也一个模子刻出来的，看起来不怎么敢还嘴的样子。

　　她坐在床边，将魏芊亲热拉过来。

　　“舅母听说你还有一个弟弟，说是送到你祖父母那边去了？”

　　魏芊认得一些字，但要写一封信还很勉强，之前关于她爹娘的事情都是找的别人代笔，叙述自然简略了不少，王氏只听说原本孟老太想将两个孩子都接过来，不过魏慎和的父母不肯把孙子给他们，但两个老的生活也很艰难，又怕两个孩子养不活，最后就将魏芊送了过来。

　　魏芊点点头，弟弟已经早她一步送回了乡下祖父母那边。

　　王氏叹气：“说到底，你也是魏家的孩子，你祖父母也是很偏心了。既然到了你舅舅家，舅舅舅母都会好好待你的。不过姐弟分离，想必你心里也不好受。要是以后有机会，舅母一定让你和你弟弟团聚，一家人还是住在一起好。”

　　魏芊听着却不敢搭话，爹以前教导她，沉默是金，多说多错。她第一天来，好多话还不敢随便说，怕不知哪句话就说错了。

　　王氏又将魏芊带出房间，边指边说：“你看，这边是你海平表哥的房间，这边是你两个表姐妹的房间，海元表弟还小，暂时住在我们夫妇不远的房里。你平日里可以去逗逗他。对了，你弟弟多大了？”

　　“五岁。”魏芊声音清脆。

　　“那和你海元表弟差不多大，你表弟也四岁了。你要是平时想弟弟了，可以去你表弟那边多走走。”

　　王氏见魏芊眼中已经有些泛泪，遂住了嘴。又带着魏芊回到正厅，这边也是一副忆往昔的伤感模样。几个大人都不时用手背抹了抹双眼。

　　王氏笑道：“这亲人团聚的大好日子你们这是干嘛呢，都过去了。我刚刚带芊丫头看了她的房间，芊丫头可满意哩。”

　　孟广铭走到魏芊身边，拍了拍外甥女的肩膀：“芊芊放心，有舅舅的一碗饭就有你的一碗饭。”

　　众人又闲聊了几句，永叔便提出要告辞。

　　孟家二老都挽留他再住几日，永叔婉拒：“我还要赶到新找的府邸报道，这些日子已经耽误了不少。”

　　永叔又将魏芊叫到一旁话别：“小姐知道我在哪儿做事，如果有什么事让人写信给我。还有，在别人家，永叔也帮不了你什么忙了，你凡事都要靠自己了。总之，凡事多忍忍，永叔有空会来看你的。”

　　主仆二人在一旁絮叨，看得一旁的人都忍不住落泪。

　　还是王氏看不过眼，提议送永叔离开，永叔百般拒绝，最终也只送到了大门口。

　　王氏春风满面往回走，没走几步路，突然眼前一阵发黑，晕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