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雨水 ...
-
直到齐瑄坐在小学同学聚会的餐桌前，她的情绪一直都不能平静下来，大家都在聊天说笑，只有她始终沉默不语。她的脑袋发木，双眼空洞得找不到焦点，老天爷，她竟然穿越了时空，回到了十年前！如此不可思议的事情，居然会发生在她的身上！
二十九岁的她遭遇了车祸，醒来后却发现她的思想回到了十九岁的身体里。更令她费解的是，这个十九岁的身体，居然也同时遭遇了车祸。不知道这一切究竟是巧合，抑或是上天故意的安排？齐瑄现在最担心的是她那二十九岁的身体怎么样了，还有她的十九岁的思想，此刻正在何处？
同学们见她呆愣在那里，都说：“喝口酒，压压惊。”
汪熹坐在她旁边，却给拦了下来：“这啤酒也忒凉了，她可喝不了。”
同学们之间自小感情就好，又加上好几年没见了，便接着起哄说：“那就喝口白的，喝白的暖和。”
不料，汪熹又说：“她也喝不了白的。”正说着，只见齐瑄从他手里抢过酒盅，一饮而尽。
一口白酒下肚，乱麻一样的心情，根本难以平复下来，齐瑄的脑袋像是塞满了棉絮，她不知道该往哪个方向思考，更找不到什么人能够商量，她有生以来头一次感到如此的无助与惶恐。俗话说：事缓则圆，她心里盘算着，一件事物之所以能够存在，必然会有它的合理性。恍惚间，坐在她左边的吴晓娴推她：“你的手机响了。”
原来是韩颐打来的电话。齐瑄记得十年前的这次同学聚会，韩颐的确给她打了电话，并在聚餐结束后，把她接走，还送她回了家。
齐瑄记得《蝴蝶效应》这部电影，她明白如果过去有一点点的改变，都会对未来造成严重的影响，那后果可不是用“不堪设想”能形容得了的！想到这里，她的后背一阵阵发冷。所以，按照十年前的情节，齐瑄乖乖地站在饭馆门口等韩颐。
“我送你吧。”这时，汪熹一声不响地出现在她的身后。
齐瑄想，即使是再平庸的人生，倘若以十年做为标尺去回望，也能显示出足够的戏剧性。比如，十九岁的她与二十九岁的她。这十年来，有些记忆，齐瑄努力让它们变成白纸黑字。虽然写完之后，她从不敢翻阅，但写下来的过程，让心底慢慢地有了一种坚持。
可是，当那时的汪熹再一次出现在她的面前，再不只是一个轮廓的时候，齐瑄才发现，曾经那么浓重的心情，是真的可以让眼睛随时都湿润起来。她的心仍旧悸动，却要拼命压抑着，她只能说：“不用了，谢谢，有人来接我。”
远处，年轻的韩颐走向她，齐瑄正要迈步迎上去，却听见汪熹低声问：“那是你的男朋友吗？”
“是。”齐瑄不假思索地回答。可话一出口，连她自己都愣住了。齐瑄记得，当年她可不是这么说的。那天，也是韩颐向她走来，汪熹低声询问，可是她却说了谎。她说，那不是她的男友，只是邻居哥哥，而已。她骗了韩颐，韩颐不知道；她骗了汪熹，汪熹相信了；她更骗了她自己，她的心从此一直都在遭受着谴责。
难道是过了十年，她成熟了，懂事了，不愿意再去欺人与自欺？还是，她知道了汪熹对于她来说，是场劫难，她的潜意识里在躲避这一场爱情的来临？日子一天一天在过，齐瑄总是奋力前行，逆水行舟。只是，却仍然被莫明的不断向后推，直至回到了这场往昔的岁月中。
聚餐的地方离齐瑄的家不远，她与韩颐并排走着，冬日夜晚的风有些凛冽，齐瑄不禁打了个寒颤。
“冷吧？”韩颐边问边解开自己大衣的扣子。
“不冷不冷。”齐瑄连忙否认。
“你今天实在是太危险了，要不是恰好遇到同学，怎么办？以后可不许这么冒失了。”
齐瑄点点头，他总是对她好，以至于后来齐瑄与他分开，竟连个理由都找不到。她恨自己的愚蠢，也恨自己的残忍。就连姜晨旭都骂她：“你是不是中邪了？”
那时，齐瑄真像是中了邪，为了能与汪熹在一起，她完全不管不顾了。这二十九年来，也许与别人之间总是互有亏欠，对错之间，也大都不分伯仲。唯独对韩颐，总还是她的不好。齐瑄再次看向他，思绪却飘回了初见的那刻。
认识韩颐那年，齐瑄还不到十五岁。那真是最好的年份，内地原创音乐如火如荼，国内的足球联赛也风声水起。外在的喧嚣，使得学生们也情绪高涨，对一切都充满了力量。那时的晚霞总是红彤彤的，映在每个人的身上，流光异彩。
那时，学生会组织了校内的足球联赛，那天正好是齐瑄与韩颐所在的两个班对阵。齐瑄是队医，其实就是拿着“好得快”一通乱喷。上场踢球的同学都说：“宁可失血过多倒在场上，也不能落在齐瑄这个庸医的手里。”
韩颐是后卫，他们班穿着意大利国家队的队服，而他居然身披三号球衣。那是齐瑄最喜欢的球员——保罗.马尔蒂尼的专有号码。比赛进行了一半，韩颐突然在自己的禁区内铲倒了正要进攻的齐瑄的同学，可是裁判却没有理会。
齐瑄当时就着急了，那时她还不知道韩颐的名字，于是向裁判大喊：“犯规了！三号犯规了！”她又怕裁判理解不了，便带着场下的同学一齐大喊：“‘马尔蒂尼’犯规啦！”也许这阵势还真发挥了点作用，比赛快结束的时候，裁判居然着补了一个点球给齐瑄他们班。虽然比赛还是输了，但总算是在气势上挣足了面子。
后来齐瑄才知道，韩颐的同桌居然是她家的邻居。每天早上，齐瑄都和这个邻居姐姐一起骑车上学，偶尔也能碰上同路的韩颐。过了几个月，邻居姐姐谈了恋爱，每天早上不能和齐瑄一起上学了，她便变得行单影孤起来。偶尔在路上还是能碰见韩颐，偶尔也聊上两句，大抵不过是足球啊，学习啊之类的话题，更多的时候他还只是打个招呼，便骑走了。
有一天下了课间操，韩颐在人群中找到她，他说他买了两张足协杯决赛的票，他问她要不要一起去工体看比赛。当时，齐瑄惊讶的不得了，那场比赛的票十分难买，而他居然要约她一起去看。齐瑄至今仍能回想起来那时的心情。是紧张，是兴奋，有惶恐，有不安，带着期待，还有盼望。
好不容易等到了周日，他们在现场为北京队呐喊助威，吹着喇叭，摇着队旗，甚至于齐瑄还混在人声鼎沸之中，小声的跟着全场的球迷们骂了句“京骂”。终于，北京赢了！散场后，他们都还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中，无法自拔。
在从工体回家的路上，他们在球迷的队伍里，在川流的人群中，韩颐仿佛在不经意间便拉起了齐瑄的手。她本能的缩了一下，不料却被他攥的更紧了，齐瑄的心加快地跳着。她觉得开心，前所未有的快乐盈满眉宇之间，于是她也紧紧的握住了韩颐的手。十指交叉，握到最后，关节都僵硬了起来。
“齐瑄？”韩颐犹豫着开口，把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什么？”
“过完春节，我打算和几个大学同学去西安转转，可能得去一个星期。”
旅游，是齐瑄最喜欢的，她喜欢买一本自助游的书，仔细挑选要去的地方。和汪熹分手后，她一直没有再交男朋友，八年来，每逢有假期，她总是独自一人拉个旅行箱就出门了。她不在乎要去的那个地方是否真的好玩，在她看来，没有去过的地方，都是好的。去过还想再去的，那便是好上加好了。
“你的意思是约我一起去？”齐瑄虽然去过西安，不过却是工作之后才去的。她想，十年前的西安，或许更有古都的风韵吧。
可是，韩颐却略顿了一下，说：“我是很想带你去，不过你爸你妈能让你去吗？”
对了！齐瑄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再是那个二十九岁的单身女性，自己挣钱自己支配的上班族了。她如今只有十九岁，刚上大一，她身边这个上大四的男友，还不敢让家里知道。在这种情况下，她是绝对不可能向家里要了钱，然后和韩颐一起去外地旅游的。
“咳，也是，那你好好玩，多照点儿照片回来。”
齐瑄回到家，那曾是多年来她与父母合住的房子。见到爸爸妈妈，齐瑄有说不出的激动。如果十年后的父母知道她昏迷了，一定会很着急吧。齐瑄多想利用什么方法通知他们：不要担心，我没事，只是，只是回到了过去。
突然，齐瑄看到一个陌生的号码发来了短信：“你猜我是谁？”
是汪熹。
即便他的手机号后来换了一次又一次，但齐瑄始终记得当初他们恋爱时，他用的号码。她记得十年前她真的不知道是谁给她发的短信，问了好半天，汪熹才说出了他的名字。后来，齐瑄问他：“你怎么知道了我的手机号？”
汪熹总是漫不经心地说：“想知道的事情，总会有办法知道。”
这次，齐瑄不再与他猜谜，直接回他：“我知道。”
“真知道？”
“真的。”
“那你说我是谁？”
“WX。”齐瑄打出了他名字开头的大写字母。
齐瑄的手机沉默了很久，仿佛那头的汪熹也陷入了沉默，突然，她的手机响了，是他打来的电话。这与十年前的情节有些出入，齐瑄犹豫着要不要接。只是电话执着地响着，像是一定要等她做个决定似的。
“喂？”
“是我。”
齐瑄问他：“有事吗？”
“今天来接你的那个人，是你男朋友？”汪熹又一次问道。
“是。”齐瑄再次坚定了自己的回答。她在心里假设着，如果汪熹就此知难而退，那他们就不会恋爱，那她的人生就会完全不一样了吧。虽然这是很冒险的做法，但齐瑄一想到自己作茧自缚了这么多年，胆子又忽然大了起来。
不料，汪熹却说：“你能不跟他在一起了吗？”
“为什么？”
“因为我想让你和我在一起。”他话语平静，似是在叙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一样。
该来的，总会来的。人不可能去改变命运，只有命运来改变人。齐瑄苦笑了一下，又问：“为什么？”
“因为...”，汪熹顿了一下，终于才说：“因为我想让你当我女朋友。”
即便已经知道了结局，当听到汪熹这样表白，齐瑄的心里仍是一阵悸动。但是，她反复提醒自己：我已经二十九岁了，这次回到十九岁，兴许是老天爷开恩，让我重新选择人生，找回正确的路。我不能再犯迷糊了。
“可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她又一次让自己的语气变得不容辩驳。
“我知道，可是...”还未等汪熹把话说完，齐瑄又抢白道：“我们六年没见过了，今天才和同学们在一起吃了一顿饭，你就说让我做你女朋友，你不觉得自己太轻率了吗？如果你将来又和别人一起吃了顿饭，你是不是也要再让别人也当你女朋友？”
她没想到自己会生这么大的气，不仅语速越来越快，连声音都变尖了。这一瞬间，她把多年来的不甘心全部发泄了出来。听见汪熹并没有说话，齐瑄整理了一下情绪，才说：“对不起，我不该怎么激动。我不能当你女友，我不喜欢你，再见。”
不等齐瑄挂电话，汪熹突然说：“你撒谎。”
“什么？”
“我说你刚才撒谎了，你是喜欢我的。”
“胡说！”齐瑄赶紧否认，“如果没有别的事，我要挂了。”
“如果你不喜欢我，就不会把自己这样严密的保护起来了。”汪熹平静的说着事实。而齐瑄唯一能做的，只是挂上了电话。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雨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