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福晋独秀》撷语

7、第七章

　　江南，山水秀丽，难得的宜居之处。

　　穆青的祖父致仕以后，嫌弃京城太闹腾无法安心颐养天年，就不顾子孙的阻拦，带着祖母跑到江南来养老。索性董鄂家在江南也有薄产，老爷子的亲弟弟分家后也定居江南，董鄂家这才稍微安心些。

　　上辈子穆青只在四岁那年来过一次，此后就一直和九阿哥纠缠，后来成了九阿哥福晋一直到她死，连家人的面都没见过一次。

　　乘着船，一路摇啊晃啊，耳边是潺潺的水声，远离喧闹的京都，心里紧紧绷着的弦慢慢放松下来，不再耿耿于怀前世悲惨，不再记恨九阿哥和完颜氏，好像整个人都放空了一样。

　　沿路的花越看越娇艳，鸟鸣一声比一声悦耳，总之江南可真是个好地方。

　　加上上辈子活的时间，穆青也有二十多年没来过。

　　故地重游，难免觉得有些唏嘘，时间太久，完全想不起来这里的一草一木。

　　穆青下船后就随着额娘坐马车，一路晃晃悠悠，往府里去。董鄂家的府邸在城郊，与京城的大宅院不同，这里是座三进院落的老宅，庭院疏阔，草木青翠。不过令人瞩目的是董鄂府门旁那成片成片的桃花树，满树的桃花竞相开放，红的似胭脂点点，白的似云雪梨花，如遇微风，时不时有花瓣飘飘扬扬落下，有如花雨，美不胜收。

　　这样的奇景，上辈子竟然从没见过。

　　穆青母女俩刚到门口，就看到二房老太爷家的亲戚早已在外等候。

　　二房与大房不同，大房官运亨通，从老太爷到穆青的几个兄弟，个个都是顶戴花翎；而二房不走官路，全是行医的，最有名的是如今二房的当家人，是江南远近驰名的大夫。

　　“一晃五年过去了，总算是盼到嫂嫂过来。”二房的当家太太迎了出来，笑盈盈的对着董鄂福晋行了一礼，“嫂嫂真是一点都没变。”

　　“弟妹也是一点儿都没变。”董鄂福晋和二房的大夫人当年都是情如姐妹的闺房密友，多年不见，难掩激动。

　　穆青也乖乖的向大夫人行礼，惹得大夫人当下就给了个金叶子。

　　穆青难得来，二房的兄弟姐妹早已不认识，大夫人连忙一一介绍。本打算直接去见祖父祖母的，谁知二老竟然出门去了，这倒是意外，大夫人一连喊了几个小厮去催。等下人传话说两位老祖宗都回来了，一行人即刻浩浩荡荡的去见穆青的祖父。

　　老太爷年过五旬，面容清癯，身形挺拔，穿着一件宽大的素白袍子，长袖翩翩，颇有仙风道骨。老太太倒是穿着一身整整齐齐的旗装，也不知是不是临时特意换得，老太太年纪与老太爷相仿，别看此刻摆的一副严肃正经的面孔，可穆青知道老太太私底下荒唐着呢。四岁那年来江南，老太太可是亲自带穆青下水捉泥鳅，挖莲蓬，差点把董鄂夫人悉心培养的小格格给养歪了。

　　都是多年未见，乍一相见自然免不了感慨寒暄。大人们聊天总是没完没了的，没过一会儿二房的那群孩子就忍不住了。

　　几个孩子你指我，我指他，互相推搡，猛地挤出个七八岁大的小姑娘。

　　小姑娘回头偷偷瞪了眼自己的兄弟姐妹，那么多人，偏偏把她推了出来，她十分气恼。

　　全程围观这场闹剧的穆青轻轻抿嘴一笑，小姑娘像是有意识的抬头看向她，突然，朝穆青扯了一个笑脸，露出尖尖的小虎牙。

　　随即她就大大方方的对大夫人说道：“娘，咱们能带妹妹去玩吗？妹妹肯定还没看过桃花。”

　　“分明是你自己贪玩，还想拖着妹妹。”大夫人乐呵呵的笑道：“咱们叙些旧时的事，至于孩子们，就让她们自己去玩儿吧。”

　　说着，大夫人指了指那个小姑娘，对穆青说：“这是和湘，比你大一岁，你只管跟着她一块儿出去玩耍。”

　　董鄂福晋帮穆青理了理衣衫，轻声嘱咐道：“你们年纪相似的，在一块儿也有话说，只是别走太远了，玩会儿就回来。”

　　和湘应了一声，主动上来拉着穆青的手，两人亲亲热热地离开，顺便带走了一屋子的兄弟姐妹，一行人结伴到外头院子看桃花。

　　方才路过的时候穆青就被这灿如云霞的桃林迷住了，活了一辈子都是第一次看见这样震撼的场面，不免啧啧慨叹。

　　“这里真美！”

　　“那是自然。”和湘很是自豪，说，“我娘喜爱桃花，这些桃树都是我爹亲手种下的，有专人悉心照顾，二十年过去，这里的桃树越来越多，桃花越来越好看，多少人不远万里就是为了看这桃花盛开的美景。”

　　“往年这个时候，桃花早该凋零了，可今年的花期却格外长，怕是知道你要来，特意给你留下最美的时刻。”

　　穆青捡了一朵刚从枝干上飘落的花在指间，轻嗅一下，清香淡淡。

　　“桃花可以匀面滋养皮肤，也可以制成花茶点心，你要是喜欢，只管叫人来这采新鲜的花。”

　　两人正说话间，突然看见桃林之中有一个人影闪过。穆青吓了一跳，正要拉着和湘躲开，和湘胆子却极大，双手叉腰大声叫道：“是哪个躲在那里？给姑奶奶滚出来！”

　　穆青定睛看了眼，不远处一棵粗壮的桃树后好似匿着一个人，藏青色的衣角露在外面，看身形，大概是个男子。

　　其他跟着他们一起到桃林来玩的兄弟姐妹也没走远，听见和湘的声音，立马就跑了过来。

　　最年长的大哥二哥直接动手，将那藏在树后偷看的小人一脚踹了出来。

　　“哎呦！”那人大喊一声，直接甩了个跟头，“别打别打，是我！”

　　穆青眼睁睁看着和湘脸色一变，皱眉道：“完颜泰，怎么是你？”

　　看来是相熟的，穆青上下打量了那男子一眼，他身上穿的衣服是名贵的绸缎，腰间挂的玉佩也是价格不菲。这样的人，不知是受了什么刺激，竟做出了偷窥这样的流氓行径。

　　完颜泰嬉皮笑脸的冲着和湘作揖，“还不是和湘妹妹家的桃林百看不厌，我是来赏花的，谁知竟巧遇和湘妹妹，还有这位……”他的视线投到穆青身上，直勾勾的盯着，一直没将视线挪开，他缓缓开口，“不知这位天仙儿似的妹妹是谁家的女儿？从前可没见过。”完颜泰眼中冒着光，那眼神几乎是要将穆青吞下去似的。

　　此人太过轻浮！

　　穆青皱眉，直接转身避过他的视线。

　　和湘也是满脸怒色，“谁是你妹妹，你少攀扯关系。”她当下抿了嘴，抬眼狠狠瞪了完颜泰一下。随即就拉着穆青，说：“妹妹，我们走吧，下回再带你来看桃花。”

　　那人的眼光火辣辣的，看的穆青浑身不舒服，她也不想再多待，便与和湘双双结伴离开。

　　“哎！别走啊。”完颜泰赶紧跟过去追了几步，却被董鄂家的几个兄弟挡住了去路，他气恼道：“你们给我让开！”

　　兄弟中最年长的大哥沉着脸，道：“完颜泰，我最后警告你一次，往后不许再进我们家桃园。”

　　“你凭什么不许？只要这桃园还在这片地界上一天，只要你们董鄂家没离开江南，小爷就敢光明正大的走进来，你敢拦爷？”他的语气轻蔑，嚣张极了。

　　兄弟几个都被他的话气的脸色铁青。

　　这个完颜泰是城里最有名的恶霸，偏偏他们拿他没办法，这是是江南织造完颜大人的嫡长子，唯一的独苗，护的像眼珠子一样。

　　完颜泰刚威胁完，就舔着脸笑嘻嘻的问：“行行好，好歹告诉我那姑娘是谁？”

　　整个一个泼皮无赖的样！

　　……

　　一天的好心情都被这个莫名其妙的完颜泰败完了，穆青神色不渝，直到走出桃林，再也看不见完颜泰的人，和湘才解释道：“这是完颜泰，江南织造总督的嫡子，完颜氏一族是这里的地头蛇，手眼通天，他们自诩是江南第一望族，平日里趾高气扬，他们家族的人一个个都学螃蟹横着走路。听说完颜泰手里也有不少条人命，妹妹以后见了他，一定要远远躲开。”

　　“完颜氏一族为非作歹，就没人管束吗？”

　　“谁敢管，江南的官员或多或少都收了他们的好处，事关完颜氏，有的连状纸都不接，就算升堂，那也是胡乱判案，完颜家的人愣是没一个人出事。他们在京里有人，从前告御状的，不管是平民百姓还是富商高官，都没好下场，再说了，皇上摆明了不像动完颜氏一族。”

　　和湘的声音突然小了，单手掩住唇，对穆青道：“听说完颜家把长得最美的三女儿送进宫当宫女了。”

　　三女儿？

　　完颜子月？

　　上辈子就听说过，完颜氏虽为宫女，下五旗包衣，背后的家族势力可不比他们董鄂家差。

　　只是前世穆青自知从没得到过九阿哥的真心，丧失了斗志，从没去关心完颜氏到底有什么能耐。

　　原来，她的家族，在江南竟然有这样的势力。

　　和湘又说：“你想想，完颜氏一族在江南犹如土皇帝，他们家的姑娘和公主比起来也不差了。下五旗的包衣确实是没资格进大选，可完颜家官做这么大，找皇上求个免选牌子还是行的。但他们愣是把养尊处优的女儿送进宫为奴为婢，这是为什么？无非是想让女儿进后宫，当更大的靠山而已。”

　　穆青看了和湘一眼，“你怎么会知道这么多？”

　　和湘一噎，“我爹娘说话的时候偷听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