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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第 13 章 ...


  •   寥寥几字,铿锵有力。

      整个南书房静得连根针落地的声音都听得见。

      贺珏震慑了在场所有人,他说出的每一个字无不昭示着,靳久夜在他心中的分量。

      然而这还不够。

      “你们没有看过靳久夜身上受了多少伤,也不知道他曾多少次踏进鬼门关,便以为在他手里,杀个人易如反掌!就拿前些日子的李王刺杀案,你们谁能破了这案子?是大理寺,还是你秦寺卿?你们谁都不能!是靳久夜千里追击拿下凶手的性命,是靳久夜哪怕浑身是伤也要将那人的尸首带回来,是靳久夜……”

      贺珏顿了顿,那双冷冽而饱含威严的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的脸。

      “是靳久夜,无论朕下什么样的命令,他都一定能完成。而你们,试问满朝文武,谁能做到?偷奸耍滑者有之,阳奉阴违者有之,推诿无能者有之,消极怠慢者有之!而靳久夜呢,到现在他身上的伤流的血还止不住……”

      贺珏长呼一口气,不着痕迹地掩饰了声音中的哽咽,“朕不管你们如何想,天下人如何说,在朕这,靳久夜此人,议不得。”

      “朝堂政务是朕的事,若做不好,是朕的过失,与靳久夜无关。玄衣司行事狠辣,靳久夜杀人如麻,是在执行朕的命令,亦与靳久夜无关。朕在此告知诸位,诸位请思量。”

      话至最后一句,贺珏反而轻了声,他不看任何人,径直转身走出了门。

      “这……这……”秦稹踉跄而坐,撑着椅子扶手说不出话来。

      几位大臣彼此面面相觑,无言以对。

      齐阁老同齐乐之使了个眼色,齐乐之连忙道了一声告辞,先行追着贺珏出去了。

      “陛下……”齐乐之跑着追上了贺珏,贺珏问,“你跟来作甚?”

      齐乐之喘了口气,跟着贺珏的步伐往勤政殿去,“秦大人心直口快,他对臣也是从小骂到大的,这世家子弟哪个不惧他?今日他是急了些,陛下莫放在心上。”

      “他说靳久夜,说得太难听了。”贺珏心里还有气,步子也走得快,“靳久夜是什么样的人,乐之你应当也清楚,哪容得他这般胡说八道?”

      齐乐之连连称是,赔着笑脸道:“陛下今次发的火,将我父亲都震住了,这不使着臣跟过来,臣虽想着陛下是对的,可毕竟秦大人是三朝元老……”

      贺珏心里有分寸,提到这他也就明白了,随即叹了口气,“是,朕一向知道那老顽固的脾气,他在老世家里头算好的了。当年朕非长非嫡,庶子即位免不得受人议论,是他一人一副口舌,将那些世家老蛀虫骂了回去,骂得再不能吭声说朕半个字的不好,为此还坏了嗓子喝了半个月的汤药。”

      “正是如此啊。”齐乐之附和,“陛下一直感念着秦大人的恩情。”

      听到恩情二字,贺珏脑海中赫然浮现挟恩图报四个字,不免看了一眼齐乐之。那张脸明明那样熟悉,可忽然之间竟觉得有些许陌生,不像是印象中的那个人了。

      这种感觉来得突然又莫名其妙,他来不及捋清楚,只好撇到一边。

      “他是母后的叔父,是秦家的领头人,太府寺有他镇着,没人敢偷奸耍滑。国库数年来也一直有盈余,每年的税银都用到了实处,按理说朕不该当面同他争论,那是下了他面子。但……“

      贺珏皱着眉头,迟疑着开口,“光风霁月的事,换个人都能做,还能得一声鞠躬尽瘁的贤名,但那些暗地里的腌臜事呢?乐之,你自幼是国子监伴读,难道不清楚先帝在位时是个什么模样?父子相疑兄弟相残,皇家闹了多少笑话,民间也成了风气,尚有半点情义可言?五王之乱也不是没有缘由的,朕能活着,不光是运气。”

      齐乐之默了默,五王之乱是国之殇,他说不得,先帝是国之君,他议不得。

      眼见着勤政殿快近了,他才缓缓开口:“靳久夜是陛下的影卫,陛下说的那些都是他的职责所在,若非早年勾心斗角厮杀不止,先帝也不会创立生死营,陛下也就见不着如今的影卫大人了。”

      “你……”贺珏突然站住了脚,像是不可置信一般,随后他冷笑一声,“你承恩先帝,先帝待你犹如半子,齐阁老护着你纯真无暇,朕今日怪不得你,你走吧。”

      “陛下……“齐乐之急道,“臣说的是实话。”

      “实话?”贺珏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是,皆是实话。齐乐之,你可知道,朕幼时便极想亲近你,亲近那些圣洁的纯白的不沾染一丝灰尘的东西,朕那时候甚至想过,倘若朕不是皇子,倘若朕是齐阁老之子呢?”

      张开眼,贺珏目光如炬,盯着齐乐之,“连你也觉得靳久夜没有心不会痛是吧?”

      “不是,臣……”齐乐之欲解释,贺珏摆摆手,示意不必说。

      他往勤政殿走,走了两步,齐乐之没有跟来,只木讷在原地,轻声道:“臣不是这个意思。”

      终究,在听到这句话的一刹那,贺珏还是停了下来,没将人就此丢下,只在心里叹了口气。

      齐乐之迎上来,听到贺珏的声音犹如叹息般,“靳久夜也是个人啊,你没有错,许是朕偏心了。”

      齐乐之笑了笑,似是方才的话语从未说过,“那可是影卫大人,偏心也是应该的。”

      贺珏也扯出一丝笑意,语气一如平常,“是,他是朕最好的兄弟。”

      “仅是兄弟?”齐乐之语气有些古怪。

      贺珏侧目看了一眼齐乐之,忽然心头哪处痛了一块,说不清道不明是什么滋味。

      他恍然间点了下头,“不仅是兄弟。”

      也许只是下意识的一种回答,也许他没明白自己在说什么,也许明白了,但此时此刻,他脑海中只冒出三个字,同路人。

      过去几十年,往后几十年,在这一刻他只觉得天地间独剩下他一个人。

      巍峨宫殿,宫仆匆匆。

      眼前的齐乐之亦飘忽虚无了起来。

      这世上无人与他并肩而行,无人与他同路而归。父母亲朋不会,兄弟姊妹不会,满朝大臣不会,齐乐之亦不会。

      唯有靳久夜,这个男人,始终跟随在他身后。

      他从不会质疑自己,更不会背叛自己,他永远虔诚,永远忠贞,永远信任,永远视死如归。

      这不光是他的生死兄弟,更是他的——同路人。

      “过几日是秦稹的寿辰,朕会亲自备一份寿礼送过去。”贺珏如是说道,算是给了齐乐之以及齐阁老一个答复。

      他没错,不会道歉亦不会赔罪,只是三朝元老的体面总是要给的,否则日后秦稹如何在太府寺立足?

      抬步跨进勤政殿,齐乐之就此止步,一人在殿内,一人在殿外。恍惚间贺珏觉得,那一道门槛像是横亘在他与齐乐之之间的一道沟壑,撕裂得不太真实起来。

      怎么会这样?十数年的情谊啊。

      贺珏挥挥手,示意对方告退。

      他疾步进了暖阁。

      御膳房刚送来了午膳,提食盒的小宫人正在呈盘,靳久夜一身黑衣挺立,拿了一本书册,翻了两页,窗外的日光洒在他的脸上,映得他浑身都带了光似的。

      贺珏进门就是看到这样一副场景,他只看到了靳久夜的侧脸。

      那人好好地坐在原处,伺候的宫人扑通一声跪地,“陛下。”

      靳久夜闻声而起,行礼。

      贺珏上下打量了靳久夜,又扫了一眼餐桌,再环视了屋内四处,一切如同往常。

      没什么不对劲。

      “你唤朕回来作甚?”贺珏问。

      靳久夜下意识捏紧手中的书册,闷闷地开口:“午膳时间到了。”

      贺珏看着靳久夜的神色,没有说话。

      靳久夜一时有点慌,他也说不出来是哪里慌,好像被强敌环饲也不曾有这样的感觉。

      不,不是慌,是心虚。

      贺珏也看清楚了,这丫根本就没事,不知哪来的心思非要将他从太极殿叫回来,当真是为了同他用午膳?

      然而桌上的午膳,就只有靳久夜一个人的,还全都是药膳。

      御膳房听从陛下的吩咐,已将午膳准备到南书房去了,这会儿小宫人匍匐在地,感受到贺珏的气压,一时不敢起身。

      “你叫朕回来吃这个?”贺珏对那满口药味的玩意儿不屑一顾,他示意在场的小宫人起身,“你,去吩咐御膳房,朕今日在勤政殿用午膳。”

      小宫人忙不迭应下跑走。

      屋内就只有贺珏与靳久夜两人,贺珏伸手抽过靳久夜手里的书,“温贵妃传?”

      靳久夜默不作声。

      “看到哪里了?”贺珏随意翻了翻,一下就翻到有明显折痕的地方,书页上一段瞩目的记录落入贺珏眼里。

      贺珏几瞬间看完,不禁笑了。

      随后再抬眼看靳久夜的脸,更忍不住笑出声。

      靳久夜素来面无表情的脸上,透出一丝茫然无措。

      彼此对视间,贺珏问:“你在学温贵妃?”

      靳久夜应是,踌躇道:“主子昨夜说,让属下放肆些,做个宠妃的样子。”

      “挺好。”贺珏哈哈大笑,将书册按在桌上,指节扣了扣,“有样学样,学得挺好。”

      听到此言,靳久夜那颗心忽然就不慌了,沉静得一如往常,犹如一潭死水。

      两人坐定,贺珏虽不喜靳久夜这药膳的味道,但肚饿难忍,也顾不得其他,挑了些爱吃的先垫一垫。

      “朕今日同齐乐之吵了一架。”贺珏喝着热腾腾的鸡汤,额间都冒了一层细汗。

      靳久夜问:“主子可有书信让属下送给齐公子?”

      贺珏摇了摇头,“朕觉得很孤独。”

      “来,让朕看看你的手。”靳久夜摊开右手,掌心朝上。

      这是一双要过无数人性命的手,这双手鲜血淋漓,便是秦稹口中的杀人魔头。

      贺珏握着对方的指尖将那双手拉到眼前,仔细描摹了那些纹路痕迹,最后别了别嘴角,“老茧真厚,丑得很。”

      靳久夜:“……“

      男人的手能有什么好看的?

      不知是什么气氛在两人间渲染开,贺珏紧紧攥了攥靳久夜的手,又放开。

      本想说一辈子的话,可临到口,看到靳久夜的脸,忽然想起靳久夜当年不是发过誓要追随他一生的么。

      有些话,自不必说了。

      贺珏改了口,微微勾起唇角,“夜哥儿,你知道你方才恃宠而骄的样子,真有趣。”

      靳久夜:“……”

      神色都裂了。

      这算是调戏么?宠妃好像是应该这样子,莫大惊小怪,主子想说什么就说什么。

      贺珏也没想到自己怎么说了这么一句,他不过是有感而发。即便在南书房同内阁大臣对峙,又在路上与齐乐之暗里争锋,可进了勤政殿,看到靳久夜的样子他仍忍不住笑了,不愿多说一句外面的事。

      这,莫不就是昏君的做派,他该不会也成了昏君吧?

      可这昏君做得,也的确太舒坦顺心了些。

      靳久夜默默吃菜,当什么都没听到过。

      贺珏也默默吃菜,当什么都没说过。

      御膳房的宫人再提着食盒进门,贺珏竟然发现自己已经吃饱了,那些不爱吃的全塞进了肚子里。

      他问靳久夜:“你还饿吗?”

      靳久夜在殿内待了一天,又没出去做事耗费体力,自然不饿,遂摇了摇头。

      贺珏:“……”

      两人面面相觑,半晌,他挥挥手,一脸严肃。

      “午膳便撤了,赏下去,给今日御膳房、太极殿、勤政殿当值的,人人有份。”

      皇帝的御膳有标准的规格,送膳的也不止方才那个小宫人,一连四个,人手一个大食盒。其中还有一个看着贺珏长大的老宫人。

      老宫人忍不住劝道:“陛下怎能不吃,龙体为重啊!”

      贺珏默默按了一下肚子,很圆滚,确实半点也塞不下。

      他再看一眼靳久夜,靳久夜摇头。

      “留盅汤吧,其余都撤下去。”

      老宫人无法,做奴才的总不能硬逼主子做什么,只能一边摇头一边叹息。

      “走吧,走吧。”

      那一脸的痛心疾首,搞得贺珏都以为自己做了什么大错事。

      他不就是吃了影卫大人的药膳?

      又怎么了。

      哦,不对,他好像还调戏了影卫大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第 1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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