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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贪欲 ...

  •   屋内一片黑暗。

      她睁开眼时,看见的就是黑暗。眨眨眼,意识随着视线渐渐清明起来。

      这回一样被绑着,只是跟过往那些相比,这回抓了她的众生算是客气,只将她双手绑在身前而已。

      她翻身坐起,打量一会四周,黑暗不会妨碍她的眼力。

      身下是木床,铺着在冬日里并不算厚的丝绸被褥。从这点看,定不是凡人道士抓了她;四周黑沉沉,家具虽只寥寥几样,却均是精致上品。此间主人,眼光似是很高。

      主人还未出现,她便看了眼绑着双腕的线绳——不过小指粗细的褐色绳子,似棉似绸的模样,却一点不比那些古藤玄铁打造的绳子镣铐容易弄断。看来此间之主作了充分准备,知道一般绳子已困不住她。微微叹气,调息一会让身子恢复知觉,缓缓从床上移下双腿。

      身后的黑暗中出现一双手臂,朝她腰间用力一搂一转,顺势就将她放平。妖异的眸盯着她,悬在她面容上方的唇微微一弯,魅惑人心。

      她目光凛冽,冷冷望着他。

      “为何……总这般看我?”闇魔拉起她一绺发凑至唇边轻吻,眷恋着她发上的阴冷气息。那种像是黑暗雪夜里,瞬间冻结了树木百花的冰的气息。

      她不言语,知道他不会对她如何,因此只是冷冷盯着他。她说过,那交易已无可能,她不会任他夺去性命。

      “公主殿下……”闇魔总是这样唤她,恭恭敬敬的称呼,声音里无尽的缠绵旖旎,可她知道,那带着一丝讽刺。

      她在黑暗的玄音殿许下愿望,以暗为居所的他听见了,于是与她定下契约。那一刻起,他就这样唤她,笑着她身为公主却要跟他定契约,也笑着妖皇竟然让女儿落到要跟他定契约的地步。

      “还是不对我许愿?我要救你,很容易喔。”这里很暗,正是他力量最强之处。

      她转开脸去,抬起被缚的双手推开他,翻身坐起离开了床。闇魔笑笑,悠闲自在地侧身躺在床上,撑起头来看着她,比午夜天空还要暗的眸子闪过兴味。还是一样倔强,她的心神比他见过的所有契约者都来的清醒坚定,明明拥有那样强大的愿望,却就是不愿跟他做交易。

      他看着她走到屋子中央,喃喃念起破解结界的咒语,不过须臾,黑暗的屋子中央闪烁出无数流萤光点,围着她悄然转了几圈,四散开去,撞向四个角落和屋顶。轻微的爆裂声响起,流萤破裂无数,她的咒语却始终不停,当第三次聚集起来的流萤四散撞去时,屋子四角的黑暗仿佛一匹黑色丝绸被缓缓撕裂般,细细的光线漏了进来。

      闇魔玩味地哼了一声,把玩起自己垂到胸前的发,看着那个因结界被破而匆匆现身的妖,认出那是黑狐后,他的笑,愈发深邃。现在只要等着她来向他求援便可,她虽有几手术法傍身,武艺却一窍不通,对上一心要抓她的众生,根本毫无胜算。

      果不其然,黑狐一把将她推到椅子上坐着,托起她下颌仔细打量,被她冷冷弹开了手之后,眯细了一双棕色眼眸,瞳孔危险地变为细细一条线。

      “你真以为破了结界便逃得出去?”没注意到以暗为障眼法的闇魔正躺在床上看戏,被她一眼盯得直发毛的黑狐压着嗓子阴森森地道。

      她轻轻摇首:“我只想让你出来。”冷冷淡淡的声调,既不高也不低,一点情绪也无,“为何抓我?”已跟好几个抓过她的众生说过自己没什么特别,众生却始终没有放过她。

      “你是镜持。”黑狐惊讶于她的镇定,于是更加确认了心底的想法,“你与宝镜相通,吃了你,我便能得到窥镜之眼。”

      细细修眉倏忽一皱,随即垂了眸:“谁说的?”

      黑狐笑了,志得意满:“这是宫里传出来的秘辛,你再瞒也无用。”

      终于明白。

      宫里,有谁会盯着她和镜子间的关系?有谁会让她连离去也不得安宁?她成为镜持本是个秘密,现下看来,倒成了众生皆知的消息。

      一点也不好笑的笑话。

      父皇,你是在警告我,即使我逃到天边海角,也始终不过是在你的手心里罢……八公主,你是在盼着,看我被伤了、吃了,会不会变成灵丹妙药罢……

      并不觉得难过和意外。那么多那么多年了,她碰到的那些伤害,哪一回不是跟那座王宫有关?问清楚,才能知道下一步该如何走。微微扬起眼睫,看向似是正在考虑从哪里开始吃她比较好的黑狐,突然愣了。

      黑狐那双因食欲而现出丝丝金黄色泽的瞳孔,将几不可见的回忆给翻了起来。

      被抖开的回忆散落一地,匆促间,她想起的是那些耳畔言语。

      凡人都说,湘君就是唱着这歌等候湘夫人呢。我一听就觉得,我造的房子不跟他的一样?不过我不要湘夫人,只接你好不好?

      好不好?好不好?

      为何她会觉得,已似是漫漫一世那么久远了呢?他说的那些话语,从一开始就从未变过意思。而她甚至不明白,并不贪着镜的他想从她这得到什么。

      脖子被掐住的感觉让她猛然回到了现实。黑狐掐着她脖子的手指化为了利爪,轻易便可将她脖颈割断,颈上一痛,一丝血线顺势滑落,冰冷而粘稠。她打起精神,终于决定警告眼前的黑狐一声。

      “别碰我,否则,你必死。”

      “现在才讨饶,你也太……”黑狐的嗤笑梗在了喉咙里。

      那双异色的冰冷眸子里没有惊惧恐慌,依旧黑如子夜红似鲜血,冷冷的眼光定定望着自己,他竟感到一股寒气自脚底一涌而上。明明是他将她紧紧掐在手中,明明知道她毫无反击之力,此时却恍然觉得像是自己被一柄利刃所逼,本能地知:危险。

      骨子里,野兽的直觉终于起了作用,黑狐缓缓松开了她的颈,收回的利爪重新变为人类五指。抱起双手,他细细打量着她,眼中的食欲渐渐被狐疑和兴味取代,舔了舔唇,他露出细细的獠牙一笑:
      “就这么放了你,未免可惜……不如你留在此,做我爱姬如何?”

      她愣住,没料到自己脱离“菜单”之后竟直接跳到“爱姬”的地位,异色双瞳一眨,眼前的黑狐就已换上了一副翩翩风流的模样向她送着媚眼儿,前后反差大得让她反应不及。但该听懂的话,她仍是听得清楚,于是摇首。

      “为何?”黑狐挑起她下颌,细细感受着她柔软冰冷的肌肤问。

      因为不想再看见被撕成碎片的尸体。她把这个答案揣在心底,咬着唇摇首,退离他的触摸,冷冷道:“在众生知我在此前,放了我。”

      黑狐一愣,随即明白过来。他就是从一个老道士手里把她抢过来的;当然,那老道士已魂归幽冥。

      他会抢,与他怀着相同目的的众生自然亦会;他杀了那道士,想要抢走她的那些众生定也会杀了他。想到这里,他得意洋洋:“你以为我会蠢到被众生发现?”

      “会。”

      回答黑狐的,是一声低沉带笑的缠绵语音,和一只从后心穿透了他胸膛的手。五指成爪,银光眩目,鲜血顺着雪白得近乎透明的指尖滴滴滑落,落在她的衣袍上,滴在她的脸颊上,温热而粘腻,血的气味立刻弥漫开来。黑狐连一声惨叫也未发出,便被另一只手抓着发一推,掀到了旁边,一瞬间,现了原形的尸体不再有一丝生息。

      闇魔抬起手时,从黑狐身体里掏出了他的心脏,以及附在那颗心上的所有欲望和魂魄。就在她眼前,他用一种极为优雅的姿态,将那颗还在顽强鼓动的心脏、那些欲望和魂魄一口一口吞噬下腹,笑容满面地,舔舐着手上沾染的鲜血,一点点将五根银光闪烁的利爪清理得干净而迷人。

      从头至尾,她的神色仅仅是闪过一丝极细的愕然,随即又归为原本的冰冷。

      她不会再给这只魔更多的情绪,让他去满足口腹之欲。

      “知我为何杀他么?”朝那具尸身扬扬下巴,闇魔笑问,目光一瞬不闪地盯着她。

      “……欲望。”

      “是啊,他的欲望本只有一点,可后来,却多起来了呢……”闇魔笑着,妖异魔魅的脸庞,唇畔挂着几滴鲜血,黑暗中看去本是极为惊悚的情景,放在他身上,却似是再自然不过,再妖冶不过,“多得让我忍不住,就饿起来了……公主殿下,对吧?”

      她垂下眸子,抬起被缚的手抹去脸上的血,早已习惯此等场面的心不再波澜起伏:“不必逼我恨你。”她已警告过两次,黑狐却没能领悟,被杀便是迟早之事。

      只是来人间久了,她几乎忘了妖魔的血腥……人间,果然还是影响了她吗……有那么一瞬,她竟觉得一阵陌生的反胃,对血腥的厌恶……

      她的冷然,让闇魔微微眯起眼,一种陌生的名为“怒”的情绪悄悄爬上他的心头。随即,一个主意也浮上了他的脑海。

      天上不会掉馅饼,可是……他的运气会不会好得离谱了点?

      几日前,他从妖魔界与人间的交界处打听到一些消息,跟着一群众生明争暗斗地来到了一座山庄前。这里据说是一只狐妖的别苑,但最吸引众生的消息是:妖皇的镜持被抓至此处,狐妖尚未吃她,仅仅将她藏匿于此。

      自称是山庄总管的妖魔在酒馆里三杯下肚就说得好不热闹,浑然不知自己的话招惹了多大麻烦。一个劲兴高采烈地炫耀着,他家主子对那美丽的镜持动了心,又将添一房爱姬美妾。

      当时他坐在一旁,斗笠遮去了他大半张脸,也掩住了他满心的怒火滔天。

      若不是不想引得众生注目,他早就出手把那嘴碎的总管劈了!当然,更该揍的是那只臭狐狸!

      窝着火摸上山庄,此时正是半夜,朔日无月,今夜云层又极厚,没有一点星光。

      月黑风高,抢新娘天时地利人和!跳进山庄内,他一路走一路拆解着阵法和结界,循着他熟悉的冰冷气息,没费多大劲便找到了她所在的房间。

      瞪着被他三两下就解开的结界和大开的房门,他的脚步却迟疑了片刻。

      “这么容易……?”没看守,用来防众生的结界虽是人神鬼妖魔修罗皆全,可这道用来防修罗的结界,对他来说却极为轻易,只要解开这一道,他眼前幻化为六扇的大门便聚合为一,缓缓开启。

      陷阱。脑子里飞快跳出这两个字。眼光向内探去,一眼便看见双手被缚,站在窗前的她。

      新娘!心神一振,他毫不犹豫地跑进去,二话不说抱了她,跳窗而出,脚下几个纵跃,跳上天际一脚踏风,呼啦啦溜出几十里。

      他的营救新娘大作战,顺利得诡异。怀里这冷冰冰的女子,也的确不是假人或幻术所做。

      抱了她坐到一棵大树上,闭目感觉了一番,四周并无追兵众生,他才放心下了一道结界,开始仔细观察她有无受伤。

      她双手被缚,他掏出煜受托送来的匕首切断绳索,细细揉着她被捆缚得泛出青紫淤血的手腕;她颈边一道细伤,他摸出自己调配的药膏替她细细抹上,那药膏药性极强,一抹上去便是刺痛,她终于发出了第一个抽气的声音。他却沮丧了——军师教的时候,说过这药若是调的好,抹在伤口上应该是很舒服的……

      为自己没有医药天分郁闷片刻,他便想再仔细检查她还有无伤口。她微微暖了面颊,推开他的手捂住衣襟,呐呐出声:“没别的了。”

      她说,他信。她的脉搏平稳细弱,很正常。他摸摸那张雪白小脸,小心翼翼地将她搂到怀里暖着,终于长长舒了一口气,紧绷的喉咙终于吐出平常的笑语:“你让我好想。”

      她沉默,不知如何应对。他模样与上次相见差别甚大,容貌虽是一样的精致美丽,却没了那锋芒毕露的锐利张狂。一身平凡的黑衣布袍破烂好几处,脸上亦是多了几道细小疤痕,若不是他那对醒目金瞳,她恐怕会以为这男子只是个修习了数年道法的……凡人。沉默半晌,不知为何竟问了句话:
      “你……怎了?”

      他带着几分怪异傻气的笑声呵呵响起,好久才停住,俯下脸来在她脸颊极亲昵地蹭啊蹭啊蹭好一会,方才缓缓道:“修为没了而已。呐,是不是很心疼?有没有想要哄哄我、安慰我、给我一个温柔的拥抱……?”

      前半句他说的云淡风清不以为意,后半句他说得兴高采烈却又故作可怜,撒娇意味浓厚无比。

      不心疼,只是觉得不知为何竟会问他话的自己……是笨蛋。

      颈上一凉,他愕然抬眼。

      碰上他盛着惊讶的眼眸,她恍然回神,手却不知如何是好。

      她的双手,不知何时竟放在他肩颈处,轻轻环起,似一个尚未完成的拥抱。

      见他的眼眸从惊讶到欢喜的跳跃性转变,她极少有地尴尬起来,正要抽回手,他却一把将她紧紧揽住,不由分说就在她脸颊乱亲一气,快活得几乎可以看见身后有一条大尾巴“啪啪啪啪”甩来甩去,只差汪汪叫上两声来增加效果。

      这么一会儿,她已笨了两回。

      她应该提醒他,他已陷进了一个局里;现在他应该立刻把她放到远离众生之处,然后远远离开。

      “你……”一瞬间的迟疑掠过,她咬咬唇瓣,甩去那些陌生奇异的感觉,“你放了我……”

      只说了半句,他猛然抬眼,凶巴巴地瞪着她,可眼里那些过于兴奋的愉悦却让他一点威胁之气也无:“不要!我抢得那么辛苦,怎么能放?你再敢说这种话,我就……就……”

      她垂了首:“我不说便是。”

      “……喂喂!你应该再说下去的!你应该继续叫我放了你,然后我就可以顺理成章地让你‘闭嘴’啊……你再说一点嘛……”太没道理了!他记得以前看军医追姑娘时用的就是这一招嘛!明明差点就可以顺利地吻到……

      也许,她低估了他把一件正经大事弄成一个笑话结尾的能力……

      山庄里,躺在床上欣赏着银爪的闇魔勾着唇,身下垫着一张柔软华贵的黑狐毛皮,床畔站着总管打扮的尸体傀儡。

      “果然……还是这家伙最有趣啊……”公主殿下虽是极好,但若再加上些点缀,应该会更加更加的……美味吧。他喜爱的欲望越多,才越值得布下这场游戏。

      因为重视的人而培养出愿望的心魂,才是这世间最为美味滋补的啊……值得期待,太值得期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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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闇魔(外形可以忽略,重要的是气氛很合某罗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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