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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十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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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铁花就这么等到对面的少女躺在了床上,那如白玉一般的身影终于完全隐没在了床帐之中。
她睡了。
他却还不能睡。
为她守了一晚上的夜,胡铁花简直想象不出还有谁曾经享受过这种待遇——他当然也愿意为自己的朋友们彻夜护卫,但他的朋友们,似乎大多都不需要他如此劳心费神……
睡梦中的少女对窗外的一切都好像浑然不觉,听见她的呼吸声渐渐变得绵长,胡铁花也忍不住松了口气,慢慢趴在了窗台上。
她那舒缓的呼吸声,有一种奇妙的韵律,令他听着,便也觉得分外安心。
他凝视着对面那扇依然打开着的窗户,不知不觉,便痴痴地看了一个晚上——顺便打完了一盘花生壳。
而当第二天看见那床幔一动时,胡铁花立刻就跳了起来,撇开了视线。
一天不睡对他这种武功层次的人来说算不了什么,但他感觉有些不妙的是,大约是听了一个晚上她的呼吸,现在他的心跳,都仿佛在随着她的呼吸声而起舞了。
大概少女也清楚,白天她应该更加注意一些。胡铁花发现她在白天虽然也只是披上了一件外套,却好歹将自己的肌肤大多都裹住了。
不过,那模样是不能出门的。
少女便果然一天都没有出门一步。
她会披着衣服,只打开些许门缝,小心的呼喊老马。
这少女的要求很多——要老马将饭菜都送上去,却不能进屋,只要放在门口的地上就好。
还要老马帮她抓药、帮她取酒、帮她洗毛巾、帮她烧水洗澡……
若是别人,老马绝没有那么好的脾气和耐心,他不过只是出租一间屋子,又不是卖身成了仆人。
但这少女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像是一阵春风,又像是远山缭绕的云霭。
你不会拒绝一阵温暖的春风温柔的拂过你的脸庞,也不会想要驱散远山那缥缈旖旎的云雾,所以,你又怎么能拒绝她呢?
老马忙上忙下,却不见劳累,反而振奋的精神焕发,满面红光。
胡铁花便帮他搬酒。
这镇上只有这么一家酒铺,而靠老板娘和老马那干瘦的小身板,显然是没法把一桶酒搬运出去的。
昨日,这酒也是胡铁花运上去的,今天也是,往后,看起来似乎也不会再是其他人了。
他沉默不语,真的就像是变成了酒铺里最忠心耿耿的伙计一样,任劳任怨的将酒桶搬上了老马家的二楼。
老马让他将酒桶放在门口就好,就像是他给阿婵送上的饭菜一样,但胡铁花没听。
他敲了敲门,干脆而直接道:“姑娘,你没力气把这桶酒搬进去的。”
里头安静了片刻,好像没有人在一样。但胡铁花听得见她的呼吸——原本很是平稳,忽然急促了些许,像是有些慌乱了一瞬。
很快,他听到了一声“刷拉”——少女显然躲上了床,情急之下,拉紧了床幔将自己藏起。
就在胡铁花的唇角为这些隐秘的细节所透露出的讯息感到一阵好笑,而微微扬起时,屋里才传来少女那看似仍然平静而柔婉的声音:“……麻烦大侠了。”
闻言,胡铁花终于毫不掩饰的咧嘴一笑,弯腰将酒桶轻而易举的抱了起来。
老马神色微妙的看了他一眼,帮他打开了门。
胡铁花说:“我可不是什么大侠。”
他这话让人有些不知道怎么接,所以屋内的少女没有再回话。
但胡铁花感觉,她似乎在幔帐后面,微微笑了一下。
一瞬间,他就感觉自己好像变成了一把被人拉紧了弓弦的弓,却不知道该将心中的羽箭,射向何方。
那种莫名的紧绷感,让他感到一股奇异的电流仿若一条小蛇,转眼就蹿进了心里。
他走进屋内,放下酒桶,张了张嘴,看了一眼那大开的窗户,和窗户对面,自己的房间。
那本该是他极为熟悉的地方,可在这陌生的视角看去,竟恍若他从没去过。
他昨夜,就是在那窗边,看着这里,守了一夜……
而昨夜,这少女就是在这里,毫无所觉的被他护在了羽翼下。
现在想来,竟然有些难以置信。
若是他不在,她如此毫无防备,会碰上怎样的事情?
想到这里,胡铁花忽然道:“你这窗户,还是关上为好。”
“可是,”阿婵却在床幔后面,朝着他出声的方向,微微转过了脸去,“那就不通风,不透气了。”
这个小动作所透露出的尊重,让胡铁花缓和了些许眉眼。
虽然他总是以一副潦倒的形象在江湖上行走,但被人重视总是会让人感到心中舒服的。
他道:“……但你一个女孩子,独自借宿在外地,还是小心一些为好。”
“不用担心。”可说到这里,少女却毫无明白的意思。她反而笑了起来,语气柔和又自信道:“我虽然看起来柔弱,但也会些武功的。我有两位师姐,武艺都十分高强,但她们也都赢不过我。所以寻常人等,是绝占不到我的便宜,也伤不了我的。”
但她也许并不清楚,她说这话的语气有多天真娇憨,以至于让胡铁花觉得,她口中所说的两位师姐,说是武艺高强,恐怕也只是对她而言。
若是放在整个江湖上对比,大概只能算是三流的小角色。
而以她那和普通盲眼少女毫无差别的动作判断,她的两个师姐之所以赢不了她,也许只是让着她而已。
若是昨天她察觉到了胡铁花就在对面窗台,他对她的武艺起码还能有些信心。
但她毫无所觉,却偏偏还感觉良好的自信说自己的武功足以自保,这反而让胡铁花一下子忧心忡忡了起来。
这江湖上,毕竟不是每个盲眼之人,都能如花家七公子那般,凭借着流云飞袖的绝技,无人可欺,坐卧行走,都与常人无异啊。
他忍不住问道:“你要在这里住上多久?”
“等到我朋友来。”
“你朋友何时会来?”
这次,大约是摸不准他为什么追问不休,少女顿了顿,回答的稍许谨慎了一些:“马上。不过一两日的功夫了。”
胡铁花是何等老辣的老江湖,她只略一犹豫,他便已经猜出她在担忧什么了——大约是怕他想要做些什么不好的事情,才再三确定她的朋友什么时候会来。
可惜的是,她的防人之心还是暴露的太过明显了。而一两日功夫,看似很短,但若是真的歹人,已经完全可以将她绑了逃之夭夭,时间上还绰绰有余。
……唉,武艺低微,江湖经验又几乎等于没有,她到底是怎么离的师门?
胡铁花犹豫了一瞬,却没有戳破的点了点头——她对他有所防备,在这种情况下,告诉少女她露出的破绽,反而容易让她感到不安——不过,他旋即又想到她瞧不见,而开口道:“好。”
他心想,既然只有一两日的话,就这么一直护着你吧。
不然告诉她窗外曾发生过什么,也不过只是白白让她感到害怕而已。
到了夜晚,胡铁花便坐在窗边,警戒着每一个方向,只是不看阿婵一个人在屋子里时那几乎不着片缕的样子。
当她开始擦拭身上的伤口时,他就会趴在窗台上。
这样他的耳朵会和手臂形成一种微妙的角度——他可以随时屏蔽少女那娇柔的闷哼,又不会错过其他可疑的声响。
为了缓解疲劳,他白天送去新的酒桶,带出旧的酒桶后,便回房大睡,到了夜晚,才精神奕奕的醒来。
这让老板娘十分担忧,因为往常他总是会赖在酒铺里喝上一天的酒,如今却几乎不怎么在酒铺大堂里露面。
可一两日后,并没有任何外人到来。
胡铁花送酒的时候,看着依然被拉的严严实实的幔帐,蹙眉道:“你的朋友还没到?”
“嗯……可能会稍微推迟一点……”少女好像有些紧张的轻声回答道:“不过,应该很快了。不出意外的话,他大概明后天就能到了吧。”
闻言,胡铁花没说什么,但到了明后天,却依然没有任何外人到来。
他忍不住道:“你的朋友,到底什么时候才会来?”
“……”
见阿婵默默的缩紧了身子,却一言不发,他顿时急道:“你不能总是自己一个人住在这里吧?”
“为什么……不能?”
“因为……”胡铁花霎时语塞道:“因为……呃……”
听见他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幔帐后的少女,语气中流露出了一丝不安:“大侠好像……一直很在意我朋友什么时候到……这是为什么?”
这时,胡铁花才有些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自己一直询问她朋友什么时候到来的问题,询问的太过急躁,在她眼里,说不定已经显得居心叵测了。
他只能沉默,然后长长的叹了口气。
可他一叹气,少女却好像有些忐忑了起来,似乎觉得自己错待了好人。
踌躇了一会儿后,她小声道:“是我说错话了,对不起……因为总是会遇到很多……很在意我是不是单独一个人的人……他们都是坏人……所以我,有点敏感……”
说到这里,阿婵连忙话锋一转,试图弥补之前的怀疑所可能造成的裂缝:“不过,大侠你跟他们不一样的。我感觉得到,你很好。从我来到这里开始,就一直帮助我,照顾我……我却怀疑你,真是抱歉。”
“不……没关系,”胡铁花心情复杂道:“出门在外,本就该有防人之心。只是……”
他顿了顿,犹豫道:“只是你朋友一定会来的,对吧?”
“嗯。”少女轻轻应道:“他一定会来的。”
但第二天,胡铁花就发现了不对——往常老马送来早饭后不久,她就会起床开门,然后简单的洗漱一番。今天却直到午饭时分,少女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
他立马从窗边站了起来,凝神听见她的呼吸声,比以往显得更加急促。
男人顿时毫不犹豫的从窗台上一跃而过,落地无声的进入了对面少女的闺房。
他拉开幔帐,发现少女躺在床上,裹着薄被,却像是深陷在流沙之中不可自拔的遇险者。
她双眸紧闭,皮肤通红,呼吸困难的蹙着眉头。自己脱身不出,却又在周边找不到信任的人可以求助,而显得那么孤立无援。
见状,胡铁花立马伸手按在了她的额头,只感觉烫的灼手。
他又看向了那被她横在胸前,压住了薄被的手臂,清楚的看见她原本的伤口处,已经开始红肿发炎了。
在江湖上摸爬滚打了那么多年,胡铁花知道前几日少女抓的药都是些治疗跌打损伤的外药,大多数外伤用上几日,差不多就能好的七七八八,可若是伤口过深,引发了炎症,又或者触碰到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感染了什么毒素,那就不是治疗跌打损伤的药物所能起效的症状了。
而少女现在的模样,毫无疑问,便是伤口处理不慎,导致了症状加重。
胡铁花见过类似的病例——那些人大多是受伤严重,又救治不当,于是伤势进一步恶化了。
他们先是发热,再是伤口化脓,接着溃烂,最终死亡……
他此前从未如此近距离的查看少女的身体状况,只是见她神色还算正常,言语交流并不吃力,还以为伤势被控制的很好。
此刻仔细一看,才格外心惊的发现,她伤的竟然如此之重。全身上下,几乎就没有不炙热滚烫,红肿疼痛的地方——
他只需要轻轻用力,便能在她的肌肤上,按出一大片的淤血青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