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前线]荒原时代（枪魂后传）》鸫羽

20、我亲爱的汤普森

　　“老板，来一瓶淡啤酒。”
　　“打烊了。”埋头在柜台后面的女人专心致志地用蜜蜡擦拭小提琴琴弓，叼着香烟说出的语词不甚清晰。她根本不需要抬眼看来者何人，只是习惯性地回答这位她再熟悉不过的顾客，转身将小提琴摆放在深色酒柜里的支架上。
　　门口一身黑衣的女人叹了口气，黑色平跟皮鞋带着三藩的雨水滴滴答答落在酒馆的木地板上，裹着黑色西装的腰板挺得很直，自然而然地从身侧带起一股凛冽的风。随身的黑皮箱和外套一齐放在脚边，她坐在高脚凳上的一瞬立刻塌下了行走时的挺拔，像回到自家餐桌前那样用左手撑着下巴，右手伸到脑后解开盘起的长发。如黑色瀑布般的长发垂到春田擦得光亮的红木吧台上，柔顺地弯成小滩匍匐的黑色。她从右耳后面取下黑色发夹，掉出一缕艳橙色的刘海，眯眼盯着汤普森转向酒柜的背影说：“你竟然连瓶啤酒都不愿意请我，汤米。”
　　没有“人”能看清老板的动作，只是下一秒M16A1的右眼眼罩上抵着一把锋利的折刀。银色的刀刃轻轻挑开眼罩，合着老板食指和中指之间的烟味转了个刀花，锋利的银光紧贴着M16A1的脸颊滑到下巴，对方轻笑一声将折刀收进袖口。
　　“你他妈还知道回来。”
　　M16A1精准地从柜台下面摸出两个洁净的酒杯摆在两人的面前，就像是这个酒馆的常客熟知酒吧老板娘每一瓶珍藏的位置。她笑着收拢散乱的长发，随意扎成垂直的马尾，解开的领带松垮垮地挂在脖子上，露出横着三条旧疤的脖颈。简单地卸去伪装后的M16A1似乎变回曾经随性又可靠的格里芬人形，她会提前在酒友的杯子里放好冰球，会适时地在战友手中拍上一盒北约标准弹。
　　“你得抽淡一点的烟，亲爱的。尼古丁会腐蚀你的核心，这年头可没有人能维修你这种旧型号。”当老板转过身时，M16A1向前探身抽走汤普森嘴里叼的半截烟，同时拍下一盒Seven Stars。
　　“日本，好玩么？”汤普森看着M16A1吸一口自己剩下的半截烟，皱眉说“太浓了”把烟屁股按在有些褪色的烟灰缸里。
　　两个女人中间并没有“老板娘珍藏的好酒”，只有半瓶看上去有些年头的杰克丹尼威士忌，酒瓶的商标早已泛黄，玻璃外裹着一层不薄的灰尘。汤普森“咣”地一声把冰块桶往吧台上一撂——春田在的话可能要为此发飙，左手托腮，饶有兴趣地投去期待的眼神。“遇到了有趣的人形，公务，不方便说太多。”M16A1摆摆手止住话题，眼睑不着痕迹地将黑瞳盖上一半，躲避汤普森的视线，而当她的目光移到半瓶杰克丹尼时，她抑制不住地笑出声。
　　“你居然还留着这瓶酒。”
　　“坐下来，好好跟我讲讲你这二十年都干了什么，特——工——小——姐。”汤普森用取笑的口吻故意拖长音说。她想要用未受伤的右手打开瓶盖却不成功，准备凑到嘴边用牙齿撬开时被M16A1拿走酒瓶，对方抽过餐刀撬开锡瓶盖，怦然释放出醇厚干净的麦芽清香。
　　M16A1帮汤普森倒好恰到好处的半杯酒，而汤普森朝对方的酒杯里丢了两块冰块，她们总是记得彼此最隐秘的习惯，“我更喜欢你叫我M16A1，像以前那样。”
　　“M16A1，你这二十年都干了什么呢？”汤普森双手交叉搭在下巴下面，手指划过杯口发出酸涩的滑音，落在台面上跟着酒吧里重新响起的蓝调爵士打拍子，浅笑注视着准备端起方杯的M16A1。
　　“我可不像你一样游刃有余，当上一座城市的‘教父’，汤普森先生——我不过是给别人打工罢了。”
　　格里芬的人形都知道M16A1在战争结束后主动请缨去往美国中央情报局，坦荡地公开自己是精英人形的身份后竟成为一名前线特工，编号是讽刺的0016。M16A1不像□□PPK，PPK表面为大英政府工作，当她在中东小国处决一位泄露国家机密的程序员时，也会将这位程序员泄露的国家机密拷贝一份发给她的主子——远在德意志黑天鹅城堡的Kar98k。当所有人形都相信“不和人类为伍”才是战后社会里生存要义和保命法则时，M16A1的选择在人形眼中看起来是如此格格不入。
　　“她是一个纯粹的叛徒。”英格拉姆曾经这样评价道，不屑地让蝴蝶刀在手中打个转，漆黑的利刃飞出手钉在春田酒吧的飞镖盘上正中红心。“指挥官以外的人类都是骗子，肮脏，丑陋，而M16A1她居然自愿为人类卖命。”“我想她这么做肯定有自己的原因，不过也要多加提防才是。”握着鹿皮布擦酒杯的老板娘春田平稳而有节奏地回应英格拉姆，而这话更犀利地钻进酒吧中央和客人们玩□□的汤普森耳中。
　　尽管汤普森宁愿相信春田的告诫不过是来自这个小心谨慎的女人的一句家常话，但她不能对M16A1的突然造访完全放下戒心。试想一下某位与你诀别二十年的老友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你的面前，而这位老友的直属上司恰好在三个月前突然袭击你的码头仓库，并且你所有的朋友都认为她是格里芬的叛徒——而她只是想和你喝一杯杰克丹尼。
　　汤普森不禁握紧了藏在吧台下的枪。
　　吧台外侧的M16A1丝毫没有察觉汤普森的小动作，第一杯酒已经饮下大半，她的肩膀逐渐放低，原本端正摆在面前的双臂开始向外扩张，展成走样的四边形，放松地收敛她越趴越深的头。
　　“早年的事情我记不确切，每天不到天亮起床集体训练，无休止的行政会议，听一群人类老头子耍嘴皮。晚上文员下班后我还有夜间训练课程，你去过旧黄石公园么汤普森？那个鸟不拉屎、白天热得能烤糊核心、晚上冷得发抖的地方，我可足足待了三年。”
　　“没去过，不过我知道那儿有一种很酷的叉角羚，核污染后的犄角长得像柯尔特左轮的辫子。”汤普森一边说着，一边伸手在M16A1的头上绕圈比出螺旋形。对方笑着推掉她的手，假装翻个白眼骂一句“幼稚”，用指尖捻着发尾继续回忆道：“从黄石镇回到华盛顿后我接到了第一个任务，潜入莱茵公司调查，挖出俄罗斯的间谍……”
　　“然后你杀了那个间谍？”汤普森沉吟片刻放下了杯子，困惑而难以置信地又问一次，“人类间谍？”
　　“你觉得留在CIA通缉名单上面的人能活多久？”M16A1露出一副“你怎么天真得可爱”的表情，向前探出去、想要揉汤普森头发的手被挡在半途。
　　“M16A1……你杀了人。”汤普森的手臂推开M16A1，深吸气压低声音说，“所有战术人形都没有杀害人类的权限，心智云图中都有不允许伤人的禁制，当人形将枪口对准人类时会被强制终止……”她的语速越来越快，眉毛朝中间凑紧，酒液倒映在猩红色眼睛里的光闪得令人心惊。而M16A1丝毫没有被汤普森的情绪影响，嘴角挑起不着痕迹的嘲笑，轻启双唇丢出炸雷般的话语：
　　“我用一颗炸弹换了一次权限删除，我可以杀人，汤普森。”
　　二人之间陷入片刻难堪的沉默，漂在酒面的冰块小心翼翼地在她们胶着紧张的对视中破碎，发出融化在威士忌中的清脆声音。穿堂而过的微风艰难挤过汤普森和M16A1之间仅隔两拳宽的空隙，夹杂碎雨吹开两张紧闭的嘴唇。
　　“操，你，M16A1——”
　　“CIA的工程师轻松地破解不可杀人的禁制，该死的外科医生在我的核心旁边植入监听器和一小段保险丝。”M16A1突然放肆笑出声，拇指和食指张开三公分举在汤普森眼前。“仅仅三公分的保险丝连着我的性命，假如我的枪口对准任务之外的活物，华盛顿总部便会远程控制加入一小股电流，足以融化保险丝。”原本比成三公分的手指骤然闭合，打出一声清脆的响指拉回汤普森的注意力。“五秒内便和世界说再见。”
　　“这真的……他妈的……”平日伶牙俐齿的汤普森突然变得窘迫难堪，她犹豫着不知道该怎样回应M16A1所说的话。汤普森本来对她抱有一丝希望，以为删除禁制是CIA的强迫所为，但实际上正是M16A1自己选择删除心智云图中的核心指令——她比所有人都更早地，真正意义上放弃了人形的身份。她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曾经和自己常伴于指挥官A.A.身侧，曾经奋力在暴雨滂沱中将被木星炮重伤的指挥官扛回格里芬的M16A1，对方挑染的一缕亮丽橙发现在看来是如此刺眼，像一叶刀刃锋利地嘲笑汤普森长久以来坚持的忠诚。
　　可汤普森不能对埋在M16A1心智云图旁边的“定时炸弹”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删除指令为M16A1发放了一张全新的通行证，而保险丝则是拴在脚踝的镣铐。汤普森清晰记得大半年前AUG在墓园中传达的指挥官的遗言：“在我离开以后，我希望你们所有人获得彻底的自由，不论是怀疑、坚持、背叛还是堕落，都按照自己的意志去选择和生活……”汤普森着实不认为只能遵守命令朝指定目标开枪是符合“自由的人形”的标准，况且M16A1的性命还紧紧拴在油嘴滑舌的政府官员手中。
　　她甚至有些开始同情老友了。
　　“然而实际上——”对面的M16A1快速读懂汤普森混乱复杂的情绪，上扬音调说，“特工这个职业的油水比你想象中来得多。”她亲切地将手搭在汤普森肩头，一本正经地耳语，“即使我人不在格里芬，但我可是时刻挂念着我的姐妹们。”
　　“挂念？”一想到CIA搅黄自己好几笔生意，梅菲特斯港事件也被插足，汤普森就气不打一处来，狠狠推开M16A1的手肘哼哼着说，“你们CIA探员布朗尼，布朗宁？管他叫什么。对那个金发美国佬，三个月前把我渔人码头的仓库封了……”
　　“如果不是我在他的信号扫描仪上动了点手脚，那小子就能发现码头下面的密道，说不定能在半夜直接摸进你的卧室——谁还来陪我喝杰克丹尼呢，汤米？”M16A1满脸写着“怎么什么都不懂”的无奈，好心地补上一句，“防火墙要再加强三层， FAL写的反侦察程序动两根指头就能破译。对了，前两周我看到她居然还背着上一季的旧款式挎包，这怎么行？汤普森先生应该比我更会讨女孩子欢心吧？”
　　“好……多谢您的提醒！”被M16A1一下子揭开老底的汤普森有些窘迫，但咬牙切齿地回答，赌气似的故意把酒倒出杯子洒在对方的袖子上。
　　M16A1无视汤普森的小动作，向后仰靠在吧台上，掰着手指如数家珍：“十五年前我借给利贝罗勒一张去往米兰的车票，告诉她那里可以找到未来最强大的靠山，也就是竞争者——事实证明我的眼光不会错的；某日从口袋里掉出卡尔卡诺M1891的名片恰好被我的上司捡到，如今想要在她们的裁缝店定制要提前半年预约；UMP45的生意蒸蒸日上，在东西铁路上给雷电找个售货员的职务可不是件容易事儿，足足花了我三个月薪水请整个铁路分部吃无污染挪威三文鱼；还有西伯利亚那边……”
　　“M16啊……”汤普森斟酌语气后，一针见血地指出，“你是不是格里芬的老妈子。”
　　“去你妈的。”M16A1一甩头极其干脆地回答，但视线扫到汤普森仍然缠着绷带的右手时温和下来，“毛瑟弄的？痊愈了吗？”
　　“那婊子下手没轻没重你又不是不知道，勉勉强强能动吧。”一提到几个月前的混战汤普森就愈发烦躁，不说为了这场千里奔袭的战事她和春田搭进去多少资源，光她的脖子就摔断了两次——短短几天里就断了两次！另外，当她和春田回到美国，春田计算完她们离去这些日子里因无人管事造成的亏损，拿给她报表的时候，她的心脏几乎在滴血。
　　“我还得感谢内格夫及时带人下场，才能让我的人留一条小命。但是我搞不懂为什么竞争者会……”
　　“嗯？”M16A1假装关注手中的威士忌，闷头喝了一大口恰好被汤普森接下来的话呛得直咳嗽。
　　“该不会是你给竞争者通风报信？！”
　　她紧接着把咳嗽转换成大笑，咧开嘴毫不掩饰地嘲笑道：“终于猜出来了，算上内格夫到达黑天鹅堡的日子足足过了51天，51天才猜到谜底。功力有所下降啊，汤普森先生？”
　　“你——你——你干嘛要掺和进来？”汤普森急得也用另一个问题掩饰今晚对话中的第三次语塞，伸手摸向杯子时已经见底。
　　“我只是舍不得你们死。”
　　M16A1说得很平静，每个字却掷地有声敲在吧台桌上，清脆落进汤普森的酒杯里。
　　“竞争者根本不知道拟似人脑计划，但她却是唯一有能力也有理由去干涉这场混战的人，她若是得知了真相，绝不可能允许毛瑟为了一己私愿在这脆弱的和平社会里再次掀起战争——所以我得让她知道，如果她不派内格夫去收拾残局，我恐怕就得亲自去黑天鹅堡替你们收尸了。”
　　汤普森鼻息里喷着酒气，口吻也开始发冲：“看来我是最后一个知道拟似人脑的了！你又是从哪里知道的？”
　　“我有一点……特殊的权限，能看到一些年代久远的档案。”M16A1的措辞忽然变得暧昧起来，“我早就发现了这个计划的存在，我推测指挥官一定把那个芯片留给了毛瑟或者李，总之只能是她们中间的一个——结论可想而知。我还截获了刘易斯和毛瑟暗中往来电报，一来二去，再加上一些额外的信息，大概就能知道，指挥官的怀表就是发起这场战争的真实动因……不过我确实没想到那个芯片早就植入毛瑟的心智了……”她轻笑了一声，“果然，就算和最狡猾的人类共事这么久，我也还是及不上指挥官一丝一毫，她布的局，我根本看不透。”
　　“那当然，你这么多年就算混得再好也不至于要自信到把自己和指挥官相提并论吧！说起来，□□她们从头到尾都没有搅和进来，想必你也插手不少。”汤普森终于能在与M16A1的拌嘴中扳回一局，她翘起二郎腿仿佛看透对方一样问，“你敢说你从来没有怀念过格里芬的日子吗？一点都没有？”
　　M16A1没有立即回答，算是默许了汤普森的提问。而提到□□的名字仿佛揭开CIA特工的陈年伤疤，她略略紧张地揉搓指尖，声音缓慢而低沉。
　　“我曾经偷偷回去见过她们，连一面都算不上。”M16A1将漂浮着吊灯光晕的酒杯举到嘴边，头却耷拉下来深深埋进胸膛，“我站在流动餐车后面看她们，离她们只有不过十米……”
　　那天的天气很好。M16A1想着，是波士顿难得的晴冬。街道两边码着卷成堆的白雪，除雪机器人一边撒下粗盐一边向前推，后面慢吞吞地跟着贵宾车队，最中间一辆载着新上任的波士顿市长，那人向M16A1的上司送来大额钞票时满脸堆笑，活脱脱一只殷勤的豪猪。M4 SOPMODⅡ和RO635套着明黄和深红的呢子大衣，人手一杯彩虹糖霜拿铁走在最前面，后面的AR15陷在格子厚围巾里，身边站着小步跟上来的□□。她们像灰白色城市中唯一的彩色，轻声交谈着转向街口。RO635踮起脚在热狗车前举起四根手指，朝分神的□□问“番茄酱还是黄芥末”。□□在忖度自己的选择时，蓦地鬼使神差地抬起头看向M16A1在的方向，除了一只低头寻找残羹的鸽子什么都没有发现。
　　“只要我喊一声她就能看到我，但直到最后我都没有叫住她们。我像胆小鬼一样逃走了。”
　　“你没有做错什么，M16A1。你去往CIA我也……没法说什么……”
　　“是的，我知道，我只是选了另一条路。”她解开袖扣，露出白衬衣下一条黑色的条形码。汤普森并不惊讶，她曾经在几个横尸街头的CIA特工手腕上见过一模一样的标记，可她仍然感到整个人被狠狠拧了一把。“但我就是无法直面她们。我不知道见面的时候应当说些什么。我该怎么和她说这二十年间的事情呢，汤普森？”
　　M16A1自嘲地说，往酒杯里倒一半威士忌，加上半块碎冰：“我不是格里芬的叛徒，也算不上CIA的走狗，你觉得她们会相信我吗？”
　　“我相信你，M16A1。”汤普森猛地抽走M16A1手里的酒杯，用力撂在吧台上溅出几滴酒，双手搭在对方肩膀将她拉得极近，互相喷出的酒精气体搅成一团，模糊不定地侵染M16A1倒映出汤普森面孔的黑瞳，“与老酒友喝一瓶放了二十年的烂酒，像活了八百年的老妈子一样絮絮叨叨回忆过去，这都不是你真正的目的，你的黑皮箱里到底装了什么东西，M16？”
　　对方哈哈一笑，单手拎起皮箱放在吧台上，取出一个扁平的黑信封两指一推，顺着光滑桌面停在汤普森的手腕旁边。
　　“等我走了再看，我不想看到你在我面前打开它。”
　　“唔，难道是你的CIA履历表？还是M16A1泡过的妞的名单合集，碍于面子需要我都帮你做了？”
　　“啧，能不能想点好的！”M16A1翻个白眼伸手狠狠掐了汤普森一下，“你就不希望打开看到华尔街某个富豪金库的密码，或者核弹识别码？”
　　汤普森嘴上嘟囔道“那东西我拿了也没用”，依然乖乖地把信封揣进短外套的内侧夹层里，放心地在胸口拍两下。而M16A1的眉梢终于舒展开，露出如释重负的微笑。
　　她摇摇晃晃地从高脚凳上起身，把汤普森没有动的Seven Stars直接塞进她手里，右手摸索着黑皮箱的提手拎起：“不能在你这儿待太久，我晚上还要飞维也纳。”
　　“再次光顾时我会弄一瓶波本威士忌等着你，M16A1。”“骗子，你最讨厌波本的木香。”M16A1将酒杯归回原处，向前探出的上半身恰好蹭过汤普森的肩膀，留下极淡的酒气和雨水湿气。
　　而汤普森也知道这女人在撒谎——今晚圣布鲁诺机场根本没有飞往维也纳的班机。
　　吧台后的汤普森一步都迈不动，她就这样看着M16A1将散乱的长发扎成规整的发髻，拿走衣帽架上的黑色西装外套，再顺手抄起倚靠在门边的黑雨伞。
　　M16A1直到走出酒吧大门也没有再说一句多余的话，没有对汤普森说再见，或是必再相见。一切保证和誓言对于随时可能牺牲或者隐退的特工都是拿不准的概率事件，与其在将来的某一日让无法兑现的承诺变成谎言，M16A1宁愿在一开始就闭口不谈。

　　春田和温切斯特M1887回到酒馆时，大门出乎意料地大敞着，整间大堂和吧台后均空无一人。温切斯特指着门边的水渍低声说：“有人在打烊后来过，但很快就走了……汤普森呢？”
　　“谁知道呢，她自从德国回来以后就神叨叨的……”春田看到吧台上大大咧咧摆放着的烟灰缸刚皱起眉头，但烟灰缸旁边的空酒瓶更让她感到意外。
　　负责酒吧进出货的春田根本不记得她们还有一瓶标签发黄的杰克丹尼，天知道放了二十年的威士忌味道会有多糟糕，但明显有人认真地保存它，再次打开它，并一饮而尽。

　　A.A.还活着，这是她最后出现地的坐标：30°03′N/118°15W

　　再见，我亲爱的汤普森。

　　汤普森对着无人的街道默念完M16A1的短信，用嘴里的烟点燃轻薄的信纸，鹅黄色的精致纸张迅速化成焦灰落在皮鞋上。她哼着小曲踩过大雨停歇的街道，夕阳在身后拉长黑色的影子，带一豆火星的烟头掉在地板砖上，被擦肩而过的人踩灭。
　　“看着点路！”
　　“抱歉……抱歉。”
　　与汤普森擦肩而过的人类女性并没有直接走远，而是站在巷口沉默地望着汤普森踢踢踏踏走远的背影。被当作兜帽的披肩往下滑落，露出一头红色的长发和一张少见的东方人的面孔。她喘着气，额头上挂下一层细密的汗珠。她看到街口冒出柯尔特左轮清亮的白金色卷发，稍矮的人形按着牛仔帽，摇晃汤普森的肩膀要喝冰可乐。
　　她凝神望着汤普森和柯尔特远去的背影，几乎是情不自禁地盯着她们。
　　一辆没有牌照的黑色汽车拐过街角驶来，停在她的身侧，刹车时没有发出一丁点声音。
　　黑西装的特工下了车，拉开了后座的车门，用一个硬邦邦的姿势向里面推推手，请她上车，见她没有反应，便出声催促：
　　“您不能再在外面闲逛了，A.A.女士。”
　　她仍是看着汤普森和柯尔特方向，看着她们头也不回地消失在三藩市灼灼燃烧的日暮里。
　　而她自己，重新拢了拢滑落下来的针织披肩，掩在布料下的手铐随着她的动作磕碰出琐碎的响声。她终于舍得收回目光，弯腰钻入车内，朝着相反的方向，直直驶入另一边的浓稠夜色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