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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Chapter 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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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斯眼里是捉弄和狡黠的笑意。
而我,在那之前,我都是微笑,礼貌的、带点引诱的、随意的,或是讽刺的,但当他顶着“琼恩-雪诺”的发型在我眼前很男孩儿气的晃动,当他那么看着我,问出那个问题,我哈哈大笑了,音量也升了起来,“噢——我的——上帝,兰斯,你现在看上去真的很像他……”
那个时刻,我觉得兰斯太可爱了,让我满心欢喜。他的确看上去像琼恩-雪诺,可是他怎么会像琼恩-雪诺?他确实是黑发,确实留着胡渣,也确实是黑色的眼睛,可他没有基特-哈灵顿漂亮,尽管他的五官更锐利。兰斯的眉毛颜色很深,眉形略长;眼睛比基特稍大,邪魅又聪明;嘴唇不薄也不算厚,唇形和颜色我都喜欢。
我第一次很仔细很仔细地看他,他不再闹,只是笑着看着我。但他的手开始玩我的手,我在那个瞬间再次感觉到他的手其实是很粗糙的,有很多茧。之前他刚伸出手来时,我们手掌刚贴上时,我就注意到了,但我那时就没说。我现在也不打算说。
“怎么了,卢娜?”兰斯微笑着缓缓问我,声音不大。
我把手往后缩了缩,他没松开我的手,我也并非想挣脱。于是他的手跟着我的手来到了我的膝盖上。
他在试探。
如果我不想让他靠近,现在就该给他画条线了。但我喜欢这个距离,所以我默许了。我舔了舔嘴唇,说:“我更喜欢你不像琼恩-雪诺的模样,兰斯。你说得对,他有点无聊……可他是个很棒的家伙,他有很多可贵的品格……”
我说话时,兰斯让发型恢复了原样,之后他重新抓住我放在膝盖上方上的手。
“我当然同意你说的那些,每个故事里可能都有那样的角色……”兰斯的手在动,嘴巴也在,“卢娜,如果我们不讨论角色,只作为女孩子,你喜欢琼恩-雪诺吗?”
“喜欢,也不喜欢。他不完全是我的型。”我停了一下,再次重申了他的观点,“他确实有点无聊。”
兰斯有点神秘地往我这边凑了凑,“你知道谁不无聊吗?”
我眉毛动了动。看上去很像他会说他自己,但我的直觉告诉我不是。
“提利昂。”
兰斯当然喜欢小恶魔,他自己就是个小恶魔。
“所以你最喜欢的角色是小恶魔?”我扬眉问道。是的,小恶魔才是我真正最喜欢的。
兰斯想了一秒,说,“还有泰温。他俩我都喜欢。”
兰斯当然会喜欢泰温,多么典型的alpha男性。
“我很喜欢小恶魔,我都不认为原因需要赘述,很多人的最爱角色都是他。还有,我也喜欢泰温。他死的很不体面,那个情节,乔治-马丁设计的非常考究、绝妙,丑陋、荒诞,是的,却具有希腊悲剧的逻辑与美感。”我说完,手离开了自己的腿。我去拿酒喝了。他的手留在原处。
兰斯歪头撇嘴遗憾地说,“是……”但他脸上随即浮现出一点嘲弄,“你不是喜欢琼恩-雪诺?看来你也喜欢我们这个类型的男人。”
我喝了口酒,笑着耸肩,“对,你们可不无聊。”
然后我被问了一个我绝对没有想到,整个夜晚,最为诡异的问题。
“什么?”
“你是中国人……”
“对,所以你认为中国人都应该喜欢或者不喜欢什么?”我难以置信地看向兰斯,我的语气在告诉他这听上去有多可笑。
“不,我不蠢,卢娜,我不认为所有中国人都一模一样,我在问你,你的喜好。”这是兰斯少有的具有攻击性的刹那。
可这不是一个简单的喜欢或者不喜欢就能回答的问题。这里面夹含了太多太多。
我把问题抛了回去,“听上去你有一些特殊的观点。”
兰斯的手离开了我的腿,他去拿他的气泡水喝了。他一直没怎么喝,还有半杯。
他摆摆头,表情略正经,“不是像那样,我读过一些历史。”
我瞬间明白了兰斯的角度跟价值观、历史没有任何关系,他在从一个领导者的角度去衡量。但我无法判断的是,这跟他不是英语国家的人和他来自上流阶层这两件事是否有关系。比如,这个问题,如果我问出身于普通中产阶级白人家庭、受过良好教育的英国人加雷斯,我几乎能猜到加雷斯的答案,且我知道他的理由会是什么。唯一的变量是,加雷斯是个学新闻出身的人。
我不再觉得兰斯的这个问题怪诞。尤其我在第一次约会时还曾跟男伴聊过脱欧、美国大选、种族问题、文/化大革命与计划生育……男人们可能会在那种时刻认为我无聊,但只要他们感到有那么哪怕一点与我发展亲密关系的可能性,他们绝对不会表现出来,甚至愿意装作有兴趣地倾听与回应。我碰到过一个住在东伦敦的爱尔兰画家为了跟我聊电影,专门去看了我推荐的《青蛇》。
“我同意你,” 我说,又审视地看着他,问他,“你当老板是什么样?”
兰斯重新握住我的手,笑着说,“我是个不错的老板。”
我笑他,“你肯定不会说你是个糟糕的老板啊,不是吗?”就差翻白眼了。
兰斯的笑容更大,他捏着我的手说,“卢娜,你真好玩。”
我说:“谢谢。我就是很有趣啊,如果你懂中文,你可能会认为我是你见过最有趣的姑娘。”
“我不懂中文,我也觉得你足够有趣了。”兰斯说,盯着我的眼睛,“你聪明漂亮,性感得要命。你还很自信,那不太常见,我一见你就感觉到了。我喜欢自信的姑娘,那非常吸引我。”
我当然自信,我知道我是什么样的。那边有个混蛋在情人节的夜晚跟他的女伴在一起,却不停地看我,你认为是什么原因?
兰斯又有点困惑地自言自语,“但你还会害羞……真的害羞,不是假装的。你很特别。”
我却之不恭,说,“谢谢。”又转折,“但如果我是你的员工,我不认为你会喜欢我。”我没说的是,我甚至不认为他会喜欢作为女朋友的我。
但我可以是个超级棒的情人,我想兰斯正在一点一点了解到。就像我在一点一点了解到他同样可能是一样。不过,仍然需要一些验证。他也在等待那个时刻。只是现在我们都不知道那个时刻会在何时到来。
兰斯挑眉,“卢娜,你以为我是什么样的老板?”
“刻薄的老板。”我在开玩笑,我真的在吗?
“我承认我工作时与现在不一样。但我一点也不刻薄,我的确有严厉的时候,可我对我的员工很友善。”兰斯又认真了。“为什么你会觉得如果你为我工作,我会不喜欢你?你是什么样的员工?”
我拿过酒,咬着吸管,兰斯的手指动了动,似乎在催促我赶紧作答。
我不喜欢被支使来支使去。我想。“你喜欢掌控事情,兰斯,我有时候也是。”我说。
“那不是问题。”兰斯没有被说服。他迟疑了下,说,“我以前有过合伙人。”
“但你现在没有?”
兰斯笑着点点头。
我没有再问下去。我们沉默了几秒。尔后我们同时说:“我有个问题给你。”
兰斯让我先问。
我却有点犹豫。但还是问了。“可能会有点奇怪,但我没有别的意思,你也可以不回答。你爱过吗?”
兰斯回答的非常果断,毫不犹豫,“没事,卢娜。是的,两次。第一次是我大学毕业后不久,第二次是我二十六岁的时候,就是大概你这个年纪。”
我不知道我对兰斯这个答案和这个反应的感觉是什么。
另外,二十六岁的时候,是艾拉吗?我没问,我决定放下这个话题。“你可以问我了。”
兰斯说:“那就是两个问题。你爱过吗?还有,你好像有什么心事,你不太主动谈你自己和你的生活。”
是的,在很多约会里,女孩儿们会主动说我喜欢什么乐队,我上个月去看了他们的演唱会;我那天在Instagram上看到一个什么很有趣,给你看;我去年夏天去了哪里度假,那个地方可真棒;我的上一个约会对象就是个混蛋、我的老板是个混蛋、我的闺蜜很酷但她运气太差了、我不知道我的爸爸妈妈在想什么;我更喜欢狗而不是猫,你呢……
我没有谈那些,一次也没有。我主动谈的只有我的一个爱好。
但兰斯在有意无意中透露了很多关于他的事情,他的生活细节。
他的洞察力很好,我不算意外。
这场约会我很投入,兰斯有这个魅力,也值得我这么对待,但确实如他所说,除了他扮做琼恩-雪诺的时候,我没有完全放开过我自己。
我当然有自己的工作生活与烦恼,这个约会是无中生有的,是独立于那些之外的。我并非只是寻求性与刺激,或是一个值得回忆的夜晚,我还在希冀这样一个夜晚让我彻底忘掉那些。在这个夜晚,我只是让人着迷的卢娜,而无需加其他定语。
“一次。但我不想谈。”我说。所以如果他也不想谈他的,我完全理解。
兰斯慎重理解地点头。
“关于你的另外一个问题……”我一边思考一边说,“我刚过完生日不久,我二十七了,我一点也不觉得我老或者怎么样,但在这个年纪你会……”我没继续,只是耸耸肩,我想我之后也不会说更多了。
兰斯噢了一声,抓紧我的手,“我明白。”他皱了皱眉,慢慢道,“我二十八岁的时候,我的那个合伙人跑了,我之前的公司彻底完蛋,那对我来说是无比困难的一年……”
“我很遗憾听到这个,兰斯。所以,你现在的两个公司都是你二十八岁以后创立的?”
“对。卢娜,听着,我只是想说,你现在的迷茫或是不满意在几年后看可能都会觉得没什么大不了的。我不知道你具体在经历什么,如果你想谈的话……”兰斯用一种“过来人”与“成功者”的语气跟我说话。
我有点不喜欢。我摇头。原本我也不想谈。
兰斯说没问题。
气氛没有变差。兰斯仍然迷恋地看着我,握着我的手。
我又感觉到了他的粗糙,我忽地笑了。
“为什么笑,卢娜?”
“你经常去健身房,是吗?”
兰斯愣了一下,微笑道,“是,我很喜欢。”他没问你怎么知道,他在等我主动说。
我抿了抿嘴,“你看上去很好,还有你的手……”
兰斯摊开手,那是经常撸铁的男人的手。当然,他也可能是体力劳动者,但他不是。
兰斯意味深长地说,“我知道你也去。”
我笑了下,淡淡说是。那同样很明显,他早就上上下下把我打量透了。
这时,酒吧里出现了空闲的小桌。兰斯顺着我的目光,回头望了过去,他马上招呼女招待过来。
我们换地方了。
我准备坐下的时候,那个总瞟我的男人又看向了我。他就在我们这个小桌斜对面的小桌。我不知道他的女伴是否有所察觉,那真的挺混蛋的。
兰斯过来,手里拿着我们俩的杯子,他发现了这个。先前他一直背对着整个钢琴吧,所以没注意到。他瞥了一眼那个男人,走到我身前,完全挡住了那个男人的视线。我看到兰斯脸上没什么表情,他俯身放下两个杯子,也没有谈论这件事。女招待把蜡烛转移过来,他跟女招待说谢谢。
兰斯没有坐到我的对面,他坐到了我这边的沙发上,他就紧挨着我坐着。空间依然狭窄。我想我们现在都很喜欢这种狭窄了。
我往窗边的钢琴看去,我依然对曲子不熟悉,但我知道我喜欢。
我慢慢去到兰斯耳边,轻声呢喃,“你像这样多久了?”我知道他知道我是什么意思。
但他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那个时刻到来了。
我的嘴唇离开他的耳畔,他侧过脸,吻了我。
从试探到勾引,再到缠缠绵绵,变换角度,反反复复。他的手心贴着我的脖子,他的拇指触摸我的脸颊。我们睁开眼迷离地看对方,又闭眼继续。投入,短暂的撤离,重新相互追逐,然后更加忘我。我不觉得我们想结束这个吻。
这是最后的验证,验证了我们的化学反应多么强烈多么对,验证了我们彼此都有可能是一个好情人。而又不仅是验证,是笃定了,是为什么我们没有早一点这么干。
兰斯艰难地离开我的嘴唇,他的鼻尖抵着我的鼻尖,他的眼睛看着我的眼睛,他的嘴唇微微动着,低低地唤我的名字,“卢娜,卢娜,”哀求我,邀请我,“让我做你的瓦伦丁,卢娜,让我带你回家。”
从兰斯的嘴唇碰到我的嘴唇,我就知道,今晚不可能有别的可能了。
我贴着兰斯的唇不说话。他知道我不会拒绝。
可他还是想要确定,想要听我说出来。
“卢娜,告诉我,我可以做你的瓦伦丁吗?”
“是的,兰斯,是的。”
*
兰斯碰了碰我的鼻尖,他的呼吸有点沉,我也一样,我们看向彼此的眼睛,一起笑了出来。
我去拿酒喝了。
兰斯的嘴唇贴着我的耳朵说话,“你又害羞了,卢娜。你真让我着迷,你的吻你的香味,你害羞,你自信,你的一切。”
我转过脸,笑着瞥了他一眼。
我的酒喝完了。
兰斯问我要再来一杯吗?我说我想,但如果再喝我可能会醉,你想让我醉吗。他用手指碰我的脸颊、我的头发,说你不会醉的,因为我不会让你醉。他应该已经知道我酒量有多差劲,这是为什么我把他忘了。但我想他也不记得什么,最多就是对我有一个印象。
“最后一杯,来杯几乎没有酒精的,然后我们就离开。”兰斯说,“卢娜,你知道我现在就想带你回家,但我还没回答你的问题。”
我说好。我知道他是故意在拖延游戏时间。就像他说的,他很心急,我从他的吻里能感觉到。但他显然又享受这个追逐、等待、煎熬的过程,这会让这个游戏的高/潮部分到来的时刻更加美妙。
兰斯再次招呼女招待过来,女招待问我们想要什么,我看向兰斯。他于是跟女招待说了一款鸡尾酒。
女招待离开后,我们又吻了。
这一次,不太一样。
我已经非常确定大概率下他是个绝妙的情人。技术与分寸的把握在调情和性这些事上,对绝大多数人而言,经验比天赋重要。
“两三年。”兰斯埋在我的脖子里,回答我,“主要是我没什么时间固定的约会、维持稳定的情感关系,而且这样事情更简单。我很满意我目前的生活状态。你呢?”
我说:“我会约会,只是最近没有。但是,我也认为稳定的情感关系有时候可以很恼人。”
兰斯抬头,表情和声音都变得有点严肃,“稳定的情感关系就是这样的,你得付出很多。但是,卢娜,我不讨厌恋爱。这只是现阶段我选择的更适合我的一种生活方式。你明白吗?”
我当然明白。兰斯,我当然明白。
我的第三杯酒到了。我喝了一口,几乎没什么酒精味道,我这么告诉兰斯。兰斯来到我的唇边,说,“我不会骗你的,卢娜。”
*
一从钢琴吧出来,我就感受到了那种寒冷。我差点忘了这是二月,外面还下着小雨,是的,雨没有停。
兰斯在我身后拽住我的胳膊,把我拽入了他的怀里,他在雨中吻了我。从我们初吻发生到现在,我们的嘴唇就没怎么分开过。我笑着推开他,说我要抽根烟。他也笑着,却不肯松开我的手,我于是只能一只手去包里拿烟。他看我是真的不方便,吻了吻我的手指,由得我去了。
我们在淅淅沥沥的小雨里,在肯辛顿的街头面对面站着,隔着一点距离,但不远。
我点了根烟,抽了一口,昂头呼向空中。听到兰斯问我:“你会写自己的故事吗?你会把你约会过的男人写到你的故事里吗,卢娜?”
我看向兰斯,微微笑着道,“是的,有时候。”
“你会写我吗?”
兰斯问这个问题时,脸上出现了一种我难以描述的表情,不是期待,也不是好奇,我不知道那是什么,好像是试探,好像是……钢琴吧里我从未听过的一曲浓情。
“也许吧,我不确定。”我说。但我当时心里想的是,我多半不会写你,更不可能写我们的故事,可我应该会把它们拆分了放入我的故事里和我的角色里,像往常一样。
兰斯走过来,拉住我没有拿烟的那只手,“卢娜,如果你写我,让我知道,我会想看。”
你是不是忘记了我写的是中文!?你又看不懂。
兰斯好像知道我在想什么,“那不重要,我要看。”
我看着他的眼睛,说:“好。”
“向我保证。”
“我保证。”
这是那个夜晚兰斯让我许诺他的第一件事。
兰斯又问我:“你抽的什么烟?”
我看了看我的烟,“Pall Mall, the green one, super king size……”
“薄荷味。”兰斯打断了我,“我知道,我想我也抽过。”
其实现在Pall Mall都有button,原本不是薄荷味,摁了魔力button,也可以有薄荷味。但绿色的Pall Mall是最正宗的薄荷味。此外,super king size指的是20支装的(普通装是10支)且比普通装要长一点的。事情就是这么有趣,长出来的那一点有时候会让你觉得,比如天很冷的时候,一辈子也抽不完。
我说对。
兰斯松开我的手往后退了几步,低头拿了什么出来。
我正往夜空呼出烟雾,突然,我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我低头,看到兰斯嘴里也在呼出烟雾。
他笑着看我,我也看他,我说:“Shisha,闻上去像Shisha。”
Shisha,阿拉伯水烟这几年在欧洲年轻人里很流行,很多派对少不了它。我之前有两个约会对象都喜欢,其中一个还带我去过Shisha lounge约会,很巧,就是另外一个葡萄牙人。
兰斯说是的。
但那应该是帮助他戒烟的。
“我喜欢Shisha的香味……”我说。
“你试过?我以为你不抽别的。”
“是的,我的上一个约会……”
兰斯走到我面前,揽住我的腰,把那个精致的灰色的有点像马克笔的玩意凑到了我唇前,我稍作犹豫吸了一口。
他说:“我不想听你的那些约会,卢娜,今晚你是我的。”然后他用嘴唇堵住了我的嘴唇。
我的嘴里,兰斯的嘴里,甚至整个街道上,充满了阿拉伯水烟馥郁的水果香气,带着沉醉与迷幻的味道。
我后来想起,跟我那晚用的VS的那款滚珠香水,感觉极其相似。
那是古怪的,那款滚珠香水就摆在VS店里的收银台前,你可以想象整个伦敦有多少姑娘像我一样在付款时随手拿了一支。实际上,几周前,在地铁里,我还在一个女生身上闻到过。我确定是同款,但感觉完全不一样。香水是有生命力的,在那个姑娘身上和在我身上,截然不同。
兰斯蹭着我的鼻尖,催促我,“好了吗,卢娜,我们回家。”
我的烟还未抽完,但我吸了一口,掐了。
兰斯拖着我的手,我们往他的车走。
走到拐角处时,他突然停下来把我拉到他身前,莫名地说:“卢娜,两年后,或者几年后的情人节,当你到了我现在这个年纪,我们应该再出来一次。我想知道你那时候怎么看待现在的你自己,我想知道你那时候是什么样子。”
我知道兰斯在想什么,可我真的知道吗?我搞不懂他。
但我不想问。于是我敷衍地说好。
兰斯却不顾我的敷衍,他定定看着我,“向我保证。”
“我保证。”
这是那个夜晚兰斯让我许诺他的第二件事。
可我是个中国人,我是个漂亮的女人,如果我想,我可以是个撒谎专家。
*
我坐上兰斯的车,系好安全带。
我们来钢琴吧的时候,兰斯开的不快,但我们去往他家的这段路,他还原了他的宝贝的原始面目——这是一辆经典跑车,可能是最经典的之一。
其实我一开始有点困惑为什么英国的敞篷跑车挺多的,考虑到英国的天气,你总会觉得那不太实用,但事实上对于买敞篷跑车的人,实用是不用被考虑的,无论在哪儿。
兰斯猛踩油门,发动机与冬雨与寒风一起在肯辛顿的街道上嘶鸣。那是一种刻意创造出来的急促、躁动与不安。我侧头去看兰斯,他绷着脸,整个夜晚他从未这样过。没错,他想让我知道他有多着急,他想让我在他的车里就感受到他能带给我的速度与激情。他的目的达到了,我的心率骤然升高。他意识到我的目光,瞄了我一眼,没有笑,没有说话,只是抓过我的手,吻了吻我的手指。接着,开的更快。
五分钟、六分钟、七分钟,我不知道具体的时间,总之我们到了。
街道两边几乎停满了车。
我一边打开车门下车一边,望了过去,是我路过过的联排别墅。乳白色的外墙,黑色的铁栏杆。两个世纪,可能更久,它们就这样矗立在这里,见证了这个国家的兴衰。
兰斯伸出手臂让我去他怀里,我走过去,他搂住我。
我们穿过安静的街道,我听到他随性抱怨了几句这里停车的问题。
我们来到一幢别墅前,我们上了几级楼梯,他松开我,摁了密码,门开了。
我跟着兰斯走进去时看到他用脚扫了扫灰色厚地毯上的信件,我一瞬间有点想笑。
我想起我刚来英国时住的第一幢别墅跟这有类似,也有一百二十年的历史,也是这么古老的结构,当然不在这个区也没有这个高级。不过,在这件事上,也许几个世纪以来,英国人都没怎么变。一百年前,他们是怎么把信件从下门的小铁框里塞进去的,今天就还是这样。银行信、律师信、各种账单等等。甚至,有时候,非常重要的信件,他们也坚持不电邮给你。因为这个,这些年,不知道给我带来了多少不必要的麻烦。
兰斯没去看地上的信,而是回头牵我的手。
关上门,他吻了我。
让我惊讶的是,那是一个温柔的甜美的吻。很短暂。好像一对普通的恋人从冷冰冰的外面回到家中吻了吻彼此。
兰斯放开我,问我冷不冷,我说不冷。兰斯一边脱掉大衣一边问我要不要脱掉大衣,我说是的。于是我们一起把两件暗绿色的大衣挂在了门廊的衣架钩子上,我把我的小包也挂了上去。兰斯又问我,要不要把高跟鞋脱掉,说会舒服一点。我想了下,说好的。
我脱掉高跟鞋的过程,兰斯帮了我。他并非完全蹲下帮我脱鞋,他只是会扶着我,会在最后俯身帮我拿走。
兰斯问我是否需要拖鞋,但又一副“拖鞋放哪儿了”的表情,我笑着说不用。
尔后,我们再次亲吻。这个吻并不短暂,除了甜蜜,还有其他。
终于,我们缓缓分开,兰斯温柔笑着跟我说,“来,卢娜,我带你参观一下。”
我抓住他的手,这个笨蛋,或者这个混蛋,到底是着急还是不着急啊。
客厅的灯开的那一刹那,我整个人有点惊到了。
原本闯入一个陌生男人的家,你会觉得在某种意义上,你跟他的感觉拉近了,但是,不是的。
兰斯家的客厅很大,的确非常适合办轰趴。可这不是重点。他客厅里的几样东西直接冲击了我的眼睛和我的心。
一个巨大的投影屏,可能比一般公司在会议上用的那种还大一点。
一个白帆布的吊床,真的是吊床。
一个合理尺寸的吧台和酒柜。
一个看上去非常专业的DJ台。
你不会觉得这像一个单身的三十一岁IT创业公司老板的家;
你会觉得这是一个游手好闲的二十岁的富二代的游戏馆。
也许,有些男人,无论到了什么年纪,都会想要一个游戏馆。就像有的女人,无论什么年纪,都喜欢娃娃屋或者娃娃一样。
我完全可以想象,这里人声鼎沸,这里昏昏暗暗,这里灯光闪烁。
屏幕上是穿着火辣的脱/衣/舞女郎,甚至屏幕前也有。
吊床附近几个男男女女拿着酒精饮料在摇头晃脑。
而兰斯,在吧台,调着酒。
他可能很享受当一个酒保。
兰斯没有骗我,他确实满意他的生活状态。
他是彻头彻尾的fuck boy。他没有任何可能改变现状。
然而,我想错了。
“卢娜,我忘了告诉你,我喜欢电音。”
是的,伦敦能搞到的他都尝试过,他为什么不在自己的派对上当个DJ呢?他不仅是酒保,他还是DJ。
真是太棒了!
我说:“那很酷。”是真话,也是假话。
“你喜欢电音吗?你喜欢clubbing吗?”
我很诚实,“我喜欢电音,但我不太懂。Clubbing,我也算喜欢吧,主要是大学的时候。”
也许大学的时候,没人不喜欢。
但是,没人永远处于读大学的年纪。
我忽然不知道,到底是我并不算一个及时行乐者,还是跟兰斯比起来,我根本没有及时行乐的资本。
兰斯把我圈到他怀里,暧昧地说,“下次我们一起跳舞,我想看你跳舞,卢娜,你跳舞一定美极了。”
我笑了笑,没有正面回答,只是说,那应该很有趣。
“对了,你想喝点什么吗,卢娜?”
我说:“红酒?你有吗?”这是废话,他家肯定有。
兰斯说:“晚一点吧,我给你拿杯水。”
他似乎不想让我喝酒了。就像他说的,他不会让我醉。
的确,聪明的有经验的男人,不会想跟一个醉鬼女孩儿上床,那会失去太多的乐趣。
何况,这个夜晚,到此为止,都很,都很与众不同。也许,也许他怕我,怕我忘了。
兰斯离开了客厅,我这才稍稍仔细地环视了一圈。
正常干净,有点乱,东西不算多,可能是因为大。没有很夸张的豪华,我又想,他估计不喜欢那种风格,跟他的疯狂派对又不搭。
然后我缓缓走到了壁炉前。
实际上,那已经不是壁炉了,因为被封掉了。也许是原屋主的主意,也许是兰斯自己的主意,我也不知道这是兰斯租的还是买的房子,我也没兴趣知道,反正那不重要,这个房子若是买的可能还比租的划算得多(伦敦的租售比很高)。
但我能看出来那以前是壁炉,虽然被封掉了。不过,它上方延伸出来的象牙白木台没有被拆,一面大的银框花纹的古朴镜子也还在那里。木台上面有一些小物什,我没细看,我只是看到了那个相框。
我微微笑了。
兰斯以前确实是抽烟的。
相框里的照片,是我见过最性感的男人的照片之一,我想,可能也是我最喜欢的一张人物照之一。
很明显是在度假的时候拍的。夏天,一个海岛上(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那是海岛)。远处是绿树,侧方是黄沙,阳光很好。兰斯坐在海边木屋外的沙发上,沙发有点陈旧。他侧对着镜头,他没有看镜头,他在看他的手机。
兰斯并不是一个绝对英俊漂亮的男人,说实话,我约会过比他更好看的。但那张照片上,他的侧脸无懈可击,可以媲美很多拉丁系的顶级男模。
他嘴里含着根烟,还没点。他皱着眉,表情很严肃很严肃。他上身穿着夏日的棉麻白衬衫,袖子卷到手肘,解了三粒或者四粒扣子,能看到发达的胸肌。他下身穿着棕色的度假短裤。也许是他跟腱比较长,所以显得他腿很长,以及,他的腿毛有点多。他穿了褐色的海边拖鞋。他比现在更黑一点,头发也比现在更长一点。还有,他抹了发胶。以及,从这张照片看,他的身材非常好,非常非常好。
我之所以觉得性感,不仅是因为他身材好,甚至主要不是因为他身材好。
整张照片都在很悠闲的度假时光里,包括他嘴里含着的那根还未来得及点上的白色香烟。唯独,他的表情实在太冷峻了。
那形成了鲜明的对比。甚至,那根白色香烟突然变成了忧愁的象征。
我觉得那真的是兰斯。不是今晚的兰斯,又是今晚的兰斯。难以捉摸、复杂、矛盾……
我很喜欢,真的很喜欢,恨不得去我包里拿了手机拍下来。
兰斯从后面抱住了我。
“你喜欢吗?”
“是的,不错的照片。”我没回头。
那是你什么时候拍的呢?你当时在看什么?谁给你拍的?
直觉告诉我那是一个女人拍的,一个爱他的女人。
我想知道答案,又不想知道。
我最终没有问。
“我也喜欢你的WhatsApp头像。”
我回了下头,“嗯?”
“我想很多人可能都告诉过你,你自己肯定也知道,但我还是得说。漂亮的笑容, great bum!”
是的,是的,那是一个爱我的男人给我拍的。
“谢谢。”我接过兰斯递给我的水,喝了一口。
兰斯盯着那张照片,缓缓说:“每年,我会找出一到两个月离开伦敦,去度假,但剩余的时间里我是个努力工作的人。”
我已经知道了。我想着。而在努力工作的那十个月里,你会隔两周开一次疯狂的派对或是寻找一个这样的夜晚,放松自己,对吗?
兰斯说:“让我带你去看看我的房间。”
“好。”
*
兰斯的房间,像一个三十一岁的单身男性的房间,像一个IT创业公司老板的房间。很简约,有点生活化。有温暖的感觉,也有冰冷的气质。
他的床是普通双人床(double bed),甚至不是超级双人床(super double bed)。我之所以会注意,因为我这个人很喜欢大床。比如我租公寓,差不多的条件的话,我会更倾向床大的。如果没有家具,我会买至少超级双人床。
他的床不大这件事让我觉得,他不需要多余的空间,但已有的非常私人。他显然是独居,可能也不太让带回家的女伴睡在他的床上。至于留不留女伴过夜,我不知道,反正这房子里还有别的房间,又不是非得跟他分享一张床。
分享一张床,一起入睡,我觉得兰斯会不喜欢的,不会像电影小说里那么夸张,但他真的会不喜欢的。
床单是灰色,枕套是更深一点的咖啡色。
兰斯坐到了床沿,让我过去。我光着脚,丝袜跟地毯接触的感觉很有趣。
我们开始了一个绵长的亲吻。他有一整套他的节奏感。
我突然问:“你有避孕套吗,兰斯?我没带。”
兰斯顿了顿,说有。
我问在哪儿。我变得惶恐,怕他撒谎或是敷衍,意思是要他拿给我看的。
兰斯很无奈地笑了一下,“我是个男人,卢娜。”
是的,理论上你家应该有一堆,但你又不是卖避孕套的,即便你是卖避孕套的,也有可能没货了。
我从兰斯身上起来,兰斯于是起身,走到一个架子旁边,弯腰拿了个东西给我看。是个蓝绿色的小篮子,篮子里确实全是避孕套。
我木讷地说好的。
“你有点紧张,卢娜。”兰斯过来抱住我说。
紧张吗?我不知道。其实如果一进屋子,兰斯就把我扒了,我可能根本不会有现在这么多凌乱琐碎的思绪与感觉。可他出乎我意料的放慢了速度,他没有那么做,他让我脱掉鞋子与大衣,带我参观他的家。明明回来时他把车开的快飞起来了。
“让我给你按摩,你放松一下,好吗?”
我在心里笑了一声。古怪的提议。
我答应了。
他帮我拉下了我的裙子拉链。
我后退两步,脱掉了裙子。
他没有失望,他当然不会失望。
他笑着看着我,轻轻说了声哇喔。
我也笑,我对我的不匹配内衣很自豪。
我趴到了兰斯的床上。
我的脸半贴着兰斯的枕头,没有任何气味。有点奇怪。噢,也许他回趟家还干了这件事?我难以想象,而如果果真如此,就又好笑又可爱了。
我半眯着眼,这个夜晚已经很长了,再加上酒精,这么一趴下,我还真是有点困。
“你觉得好一点了吗?”他问。
我说:“是的,谢谢。”
说真的,起初的一两分钟按摩很单纯,大概因为他想让我觉得安全,真的想让我放松。
兰斯脱掉了上衣。
我看着他,我嘴角的笑越来越大。
我自己是多年的健身爱好者,且我约会过的男人身材都不差,也有非常好的,所以一般健身房或是海滩上的好身材,我都懒得瞟一眼。所以,我也非常清楚一个男人想要练成兰斯现在这样的身材要付出多少。这不是两、三年的功夫,甚至不是五年的。他很有可能从青少年时期就开始了。这应该已经是他的习惯,是他生活的一部分,就像他每天早晨要吃饭一样。
兰斯的体脂率应该比我接触过的绝大多数球员还要稍低一些。事实上男人到达12%左右的体脂率各种肌肉线条就很明显了,所以衡量兰斯身材的不是这些。是那些更小块肌肉和更深层肌肉的凸显与力量,是我一会可以检验的核心力量。
兰斯可能自恋,可能严苛,但最重要的,兰斯是个完美主义者。
就像我,我的一部分也如此。我知道我很特殊。简而言之,在健身房也好,在海滩也罢,我是被看和被羡慕的那一个。
“你很性感,兰斯。”我说。
兰斯自己当然知道,他说谢谢,过来吻我。他其实跟我有点像,极度自信,但偶尔也会有点害羞。
男人这种动物要说复杂,也没那么复杂。他们自信与否、自信程度高低,本质上取决于他们的赚钱能力与性能力。这是社会性与动物性两端的东西,缺一不可。而当他们二者皆强悍的时候,他们会认为他们无所不能——理论上可以获取一切他们想获取的——多数时候,这也是事实。
众所周知,这类男人频繁出现在女性/爱情小说里也频繁出现在男性幻想小说里。后者的描述往往比前者要真实,但后者也有先天缺失,他们多数时候写不来女人。说起来,这正是乔治-马丁厉害的地方。所以事实上提利昂是个完美的不完美角色,乔治-马丁给了他以上二者,却又让他当了侏儒。侏儒是被赋予的不完美,确实类似于诅咒。
兰斯没有被诅咒。
不过他的确是小恶魔,他没有骗我。
他亲吻我的嘴唇,我的鼻子,咬我的鼻尖。一次又一次。
我于是知道,他不爱说话的,但是特别投入。
兰斯忽地低声问我:“你之前要避孕套,但我没用。你不是总这样,是吗?为什么?”
原来在他心里,他也希望,他对于我来说,是特殊的。
为什么?因为你是个小恶魔!你把我逼疯了!失去理智了!
那一刻,我的担忧回来了,我说:“不,我不是总这样,我一般都用的。我很干净,我只是不想怀孕。你呢?”
“我也是干净的。绝大多数情况下,我都用。”
“但你刚才……”
“我知道你是干净的,卢娜。”
“你怎么知道?”
“我就是知道,我有我的分辨方法。”
……
我后来还意识到一件事,自始至终,他都没有给过我爱称。自始至终,只有卢娜。说真的,那非常不寻常,拉丁男人,宝贝应该满天飞的。但他只叫我卢娜。
兰斯做的事情,他的节奏,都太独特了,会让我误会,误会这不是性,而是做/爱。可我无法知道他对每个女人都如此,还是只是因为我。
他无疑是我碰到的最好的情人。到目前为止。
*
一切结束之后,我们像开始时那样反反复复亲吻。
我以为还有第二次,但兰斯说:“我差不多该睡觉了,明天还要早起。”
“什么时候?”
“七点半,大概。”
这个男人是神经病。
我想,他应该是在赶我走了。
我撇了下嘴,说,“好的,我应该走了。”
“不,不,卢娜,你可以留下。”兰斯抱着我,很淡然地说道。
我被那个“可以”和他的表情给刺到了。
他继续说:“你可以有你自己的房间,实际上,如果你想,接下来几天,甚至几周你都可以住在那里。”
你认为我会怎么想?
“不,我该回去了。”
兰斯的嘴唇擦着我的脸颊问:“你不想要晨间性/爱吗?”
哇,好有诱惑力。
“不。”我笑着说,站了起来。
我穿衣服,有点不知所措,内裤还是他帮我找到的。
兰斯也穿上了内裤。
他从床头柜拿过手机,低着头,不知道在做什么。
我才想起,整个夜晚我们几乎都没有看手机。这在这个时代,几乎不可能了。
我有点生气,我也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说了一句话。说之前,我还是有所犹豫的。
然而,我还是说了。
我还是说了。
“删掉我的号码,再也不要联系我。”
兰斯惊愕地抬头,很快变得冷静。
他看着我,问我,“为什么?你确定吗?”
我没有犹豫,“我确定。”
兰斯点了两下头,“好。”
他先删掉了通讯录的我,然后删掉了WhatsApp里的信息。
他抬了下眼,“我删掉了,现在,只有你能找到我了。”
我说好的。
兰斯拿着手机,有点呆愣,他忽然说:“你这样只是在当一个drama queen。”
“我不是。你认为我在刻意创造戏剧性,但我不是,真的不是。”
兰斯没有马上说话,他扔掉了手机,躺到了床上,他看着天花板,“但等你到了我这个年纪,你会认为事情不必这样……”
我已经穿上了裙子。
兰斯依然望着天花板,似乎是在找形容词,“你会觉得……”
“顺其自然就行了?是吗?”
“对,差不多就是那个意思。更重要的是,没有什么是必须的。”
兰斯说的是有道理的,尤其,站在他的立场。
但是,笨蛋,混蛋,小恶魔,你怎么就不明白呢?
也许你觉得我们可以继续了解,床上和其他方面,看看会发生什么。没有什么是必须的,没有什么是确定的。
可是,站在我的角度,不是这样的。
他从床上坐起来,摇摇头,思考着说道:“我不确定……我之前两次比较长时间的恋爱,确实都是女孩子爱我更多。”
“但你爱过她们,对吗?”
兰斯点头。
我走过去,他把我拉入怀里,吻我。呢喃着问我,“告别性/爱,你想要吗?”
我说你应该睡觉了,你明天早上七点半就要起床,不是吗?
临走,我缠住他的脖子,说了一句很矫情很愚蠢的话,我想他一定会认为我又在当一个drama queen。
“我真希望认识二十六岁的你。”
尽管那年我们就是见过的。
他要送我,我不让。他坚持,我说我不想给你带去麻烦。他看着我,说,卢娜,你永远不是麻烦。
我们走到门廊穿大衣。我注意到,他的杜嘉班纳跟我的颜色终究不太一样,我的更明朗一些,他的更暗一些,我的是纯色,他的有暗格纹。我的是中长款,他的只是正常款稍长。
兰斯穿好鞋,自言自语地说,“开车吗?就几个街区,我们可以走回去。”他徘徊了下,“算了,还是开车吧。”
我慢慢往门边走,听到他的那些话。我们可以走回去。也许会更尴尬,也许会增加一点回忆。还是开车吧。
我站在门口等他,听到他在我身后问了我一个问题。
那个问题,至少在那一刹那,让我心碎了,因为我觉得他问出口的那一刹那,他的心是碎的。
“你经常这样吗,卢娜?”
也许他认为我自始至终只想把这当一夜情吧。我是吗?我不知道。
我慌慌张张,敷敷衍衍地说,“不是的,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可能得有两年或者一年。”我那时候不想撒谎,但我又不记得具体是多久了,反而让我的话显得很像一个拙劣的谎言。
我回过头,我感觉到,答案对兰斯已经不重要了。
*
整晚都没有的尴尬,全留在了回去的车里。
我在胡言乱语,兰斯不想说话。兰斯打开收音机,跳着台,最后又关掉。我知道我该闭嘴了。
很快就到了我的公寓楼。
兰斯停了车。
刚才他的驾驶风格告诉我他只想快点摆脱我,但到了这一刻,他温柔地跟我吻别。
那是最后一吻。仍然是嘴唇碰嘴唇。但不再纠缠不清。
温柔地跟我告别。
“卢娜,任何时候你有空,你知道怎么找到我,只有你可以找到我了。终年有效。晚安。”
“我知道了。晚安,兰斯。”
我下了车,兰斯最后停了一秒,开走了。
其实只要他想找我,他就可以找到我。但他绝对不会再主动找我了,因为我告诉了他不要。他不想抽烟不想喝酒就可以不抽烟不喝酒,他二十八岁创业失败马上重新来过,他是个可以长期把体脂率控制在10%以下的人。
这不过是他漫长人生中稍微有点涟漪的一个夜晚。
我没有去探望,我不敢,无论如何,那辆911都会消失在很深很深的夜色里。
我在公寓楼口点了根烟。
已经过了12点,已经不再是情人节。
雨没有停,我那根烟也没有抽完。
我回到我的公寓,洗手间里我的吉列刮毛器还在,化妆台上我忘记带走的纪梵希口红也还在。
只是我的心暂时不在了。
*
两个月后,南伦敦的塞尔赫斯特公园,英超球队水晶宫的主场。
我一手拿着咖啡一手拿着根烟,在等加雷斯。
加雷斯刚打来电话说他很快就到,刚从Overground出来,我说好,反正我烟没抽完,不急着进去。
可是,我恨死南伦敦,恨死塞尔赫斯特公园了。Overground离球场有段距离,公交车不方便,Uber也不好叫。有一回在秋雨里把我冻得半死,回家直接发烧。也许我该考虑买辆车,反正二手的哪怕是我喜欢的A5也不算贵。
好的,这个得提上日程。
我站在水晶宫球迷堆里看水晶宫的啦啦队在球场外做赛前活动,这是我厌烦这里的另一个原因,他妈的足球比赛不需要啦啦队!你瞧,英美文化冲突也不小。
有些朋友问我到底怎么才能融入本地生活。我以前要么说的很细碎要么说的很笼统,都有些似是而非。但如果现在你问我,我想说,你需要抛弃一些你原有的东西,比如你的族群、你价值观的一部分。很多事情,并不难,关键在于,你是否愿意且有决心与能力去做,以及,那些事情,是否值得你这么做。
我的手机继续震动。
妈妈问我晚上有没有时间视频;
艾玛问我要不要去看看加拿大水的一间公寓,比我现在住的更宽敞,租金还要更便宜一些;
山姆强调,一定要赶在首发名单出来之前进场;
加雷斯说,他跟一个在Bank工作的中国女孩儿约会了。
我恭喜了加雷斯。更多的估计他见到我以后会告诉我,到时我再诚心诚意祝福吧。这个威尔士人还真是喜欢中国女孩儿啊。
我莫名觉得加雷斯会是个不错的英国女婿,也许他还会陪他的中国岳父喝点白酒,如果那个中国姑娘跟他走到最后的话。
就像我一个已经嫁给德国人的中国朋友一样。她如今住在曼彻斯特,一年跟老公出去旅游两三次,还未有小孩子。尽管我那个朋友在跟那个德国人第一次约会的时候,德国人告诉她,他不是结婚的料。
可你瞧,人生啊。
只是那从来不是我想要的人生。
我望向远处,望到了加雷斯。
我又望向天空。这是南伦敦的天空,今天阴霾得很。
我仿佛还能闻到那晚飘荡在肯辛顿街头的阿拉伯水烟的水果香气。
我想兰斯心里知道,我主动找他的概率不大,精确地说,是很小很小。
我没有告诉兰斯,当我许诺他第一件事时,我也在心里许诺我自己,除非我们的故事有后续,我才会给他看我写的故事,我可以翻译成英文。
“你经常这样吗,卢娜。”
“我知道你是干净的,卢娜。”
“下次我们一起跳舞,我想看你跳舞,卢娜,你跳舞一定美极了。”
“我不想听你的那些约会,卢娜,今晚你是我的。”
“向我保证。”
“卢娜,如果你写我,让我知道,我会想看。”
“我不会骗你的,卢娜。”
“卢娜,告诉我,我可以做你的瓦伦丁吗?”
“琼恩-雪诺,你喜欢琼恩-雪诺,那你喜欢我吗,卢娜?\"
“你在害羞吗,卢娜?”
“你看上去真好,卢娜。”
“情人节快乐,卢娜。”
加雷斯快走到我面前。
我低头在手机里快速删掉了兰斯的号码。
我们知道彼此的寓所,尽管我们有可能搬家。
我们有一个共同认识的人,尽管我们几乎没有提过她。
我们知道彼此的姓名,尽管他并不叫兰斯,我也不叫Luna。
但无论如何,我们永远不会真的失去所有的联系。
如果我们真的想再见到对方,我们一定会再见。
如果终年有效,那么,终年有效。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