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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亡命人从何处来二 ...

  •   空山新雨,天光乍破,一束雨后清光斜斜铺进院中,竹林如洗过般鲜亮透绿。
      罗卿面色僵硬的收起八卦盘,将三枚边缘略微磨损的铜钱放进贴身锦囊,灭了香炉里燃着的沉香,推开了紧闭的门窗。湿润的山风拂面微凉,也将屋内沉闷的味道一扫而空。
      这是重生以来罗卿第一次卜算。俗话说医者不自医,他碍于天道,亦无法得知自己的命途如何,只能借身边人的卦象来推测。起卦时,神差鬼使的,一行烂熟于心生辰八字突然浮现心头,手中的铜钱哗啦落在了八卦盘上。
      沈抱素。
      罗卿盯着失手落下的铜钱无语半晌,轻叹一声,认命的将错就错了下去。
      命途如同迷雾笼罩,混沌不清,吉凶难测,正是命格曾遭大改的迹象。只是迷雾深处那鲜红鲜红的一团,红光中隐隐透出不祥之兆。
      大凶。
      竟是死劫。
      罗卿当场失态,带倒了椅子,打翻了八卦盘,三枚铜钱滚落在地,盛着清水的瓷碗发出刺耳的碎裂声。这劫数,他再熟悉不过,甚至有一阵子刻进了梦里,反复梦见那个凶极煞极的劫,还有沈抱素惨死的模样。
      他费尽心思替沈抱素逆天改命,失去双目遭到反噬,日日徘徊在生死的边缘,甚至被趁虚而入一掌要了命。而如今,那个劫数明晃晃的横亘在沈抱素的命格当中,似乎在大肆嘲笑自己。
      那自己当年化的,又是什么劫?

      雨水从竹叶上滴答落下,悄无声息的融进泥土。
      罗卿坐在长廊下,披着件鹤羽织纹的薄衫,面容苍白憔悴,竟仿佛大病一场。
      旧年忧心道:“公子,要不回屋去歇息吧。”
      “屋里闷。”罗卿低低道,似乎连大点声的力气也没了,“有没有消暑解渴的东西……”
      “雾竹别院又没有厨娘,还得去云府拿,他们多半也不会给。”旧年撇嘴道,“公子,要不雇个厨子来,反正现在也不缺这点银两。说来也怪,那些往来商人说什么也不肯收购咱们的灵草了……”
      “也对,我给忘了,厨子还是得要。”罗卿偏过头,在旧年头上轻轻摸了摸,“这些日子,都只有你一个人,辛苦了。”
      旧年在衣袂间嗅到了一点极淡极淡的沉香味,温和清扬,悠长醇厚,正如眼前的人一般。
      他内心一阵悸动,猛地抬起头,一把抓住罗卿的手腕,像是宣誓,慷慨激昂的,带着少年的满腔赤诚:“往后,若是云府与公子为难,我定会站在公子这边!”
      罗卿有些怔愣。天算子这个名号背得久了,很少能见到有人这样掏着心窝子的对自己说话了,大多都心怀鬼胎,妄图从自己口中得到一言半语。
      上一回听到这种话,是谁说的?
      少年信誓旦旦:“阿卿,他们想杀你,我偏不让!日后有我在,莫怕!”
      自己当时似乎是有些高兴的,却拿折扇敲了敲的少年的脑袋,道:“叫师父。没大没小的,说了多少次了。”
      罗卿突然觉得头痛欲裂。
      小院的门被“笃笃”叩响了。
      罗卿抬起头,目光穿过重叠掩映的竹林,面色苍白如纸,眸子却如同永不见天日的深渊。
      旧年跑去开门。
      须臾,传来一声短促的惊呼。
      罗卿眉头一蹙,下了走廊,沿着竹间小路朝门口走去,半途撞上惶惶不安跑回来的旧年,问道:“是谁?”
      “是……是那个哑巴!”
      “哦?”罗卿神色舒展开来,眼中也有了一丝神采,“来得正好。”
      雾竹别院破陋的门边,哑巴戴着顶灰扑扑的斗笠,拘谨的立在那里。
      身上的血腥味较昨日更重,兴许是离开茶寮后又遇上了那批人。
      见罗卿出来,哑巴伸手递过去一包东西。
      “这是什么?”罗卿接过来,打开后发现是一碗木莲冻,端在手上还凉丝丝的,忽然觉得有几分好笑,“进来说话吧。”
      哑巴摇摇头,指指自己,又指指天边,做了个杀的手势。
      罗卿道:“你怕连累我?”
      哑巴神色黯淡,拉低了斗笠,转身要走,却被罗卿一步拦在了身前。他惊愕,却听见罗卿道:“你这一身伤,怕是刚离开雾竹别院,就死了。”
      哑巴不解,下意识的抬头,猝不及防撞进那一汪千尺深潭般的眼眸,顿时挪不动脚步了。
      罗卿低声道:“跟我进来。”
      哑巴稍稍犹豫了下,顺从的跟着进去了。
      “旧年,去把伤药和纱布拿来,再打一盆清水。”罗卿推开一间空屋的门,将木莲冻放在桌上,回头对哑巴道,“坐。”
      “会写字么?”
      哑巴点头。
      罗卿又去取来纸笔,恰好旧年也端来了清水,便吩咐道:“把斗笠摘了,衣服也脱了。”
      哑巴倏地睁大了眼睛,伸手飞快的抓住了领口。
      罗卿:“……”
      旧年叉腰道:“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公子是要给你治伤。你又不是黄花大姑娘,扭扭捏捏个什么劲,还不快脱了!”
      哑巴闻言,手攥得更紧了。
      罗卿扫了眼旧年,道:“你先出去。”
      旧年没想到自己会被赶出去,顿时委屈:“公子!”
      “他大约有些……紧张。”罗卿扶着额头,“还有,别出雾竹别院,四周藏着不少人。”
      旧年大惊失色:“是他引来……”
      “住嘴!”罗卿眉梢一挑,喝道,“出去。”
      旧年不敢再多言,唯唯诺诺的退下了。
      罗卿对哑巴道:“这里只有我了。你的伤,要不要治?我没有那么好的耐性。说到底,你我不过萍水相逢,今日你就算死在外面,也与我无干。”
      哑巴终于摘了斗笠,下意识微微偏头,试图遮掩右脸的疤痕,一只手慢慢解开上衣,露出伤痕累累的身体。
      伤口很深,虽然都避开了要害,但也没好好医治过,就拖在那里。罗卿剪开上面胡乱缠着的布条,用毛巾小心擦拭着,道:“真是命大。”
      兴许是疼到了,哑巴不易察觉的颤抖了一下。
      待到盆里的清水染成血色,罗卿舒了口气,那毛巾随意擦了擦手,略微疲倦道:“好了。那件衣服暂且别穿了,我去找件宽松的旧衣服给你。”
      哑巴怔怔的坐在那,看着罗卿推门出去,半晌,低头轻轻摸过包得整整齐齐的绷带,眼中渐渐浮起暖意。
      少顷,罗卿拿着件灰蓝窄袖衣回来了:“可能会小……”他实在不好说自己也没有多少能穿的衣服,毕竟他也从没在意过,哪想到打开衣柜就可怜巴巴的几件衣服。
      重活一回过的可真没面子。
      哑巴接过衣服,抖开来,一展双臂穿上,竟有几分潇洒的气度。
      罗卿将凌乱的桌面清理了一番,铺开纸,递过笔,道:“既然你不能说话,便写吧。”
      哑巴接过笔,立刻写了起来,行云流水,遒劲有力:“多谢。”
      “不必言谢。”罗卿道,“你叫什么?”
      哑巴笔尖一顿,写道:“不知。”
      罗卿讶然:“你不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哑巴摇头。
      罗卿也不继续追问,换了个问题:“那你从何处来?”
      “不知。”
      “为何遭到追杀?”
      “不知。”
      一连三个不知,险些没把罗卿给气笑。他敲敲桌子,思索片刻,道:“你记得什么?”
      哑巴坐立不安,满面羞赧,恨不得钻到地下去,踌躇一会,艰难的写下一个字:“无。”
      罗卿:“……”
      失忆了。
      以天算子阅人无数的经验来看,这人不是有所图谋就是真的傻,怎么能如此轻易就把自己失去记忆的事实告诉别人?即使这个人刚刚救了他一命。
      他又问道:“你昨日为何逃进了雾竹茶寮?旁边的鲜味楼依山而建,进那里分明更容易脱身。”
      哑巴很老实的写道:“茶寮二楼没人,又凉快,还很近。”
      罗卿张了张口,被这傻气冲得好一阵恍惚。
      哑巴眨眨眼,努力想了一阵,恍然,从一旁换下的脏兮兮的衣服里掏出一个木盒。
      罗卿:“这是何物?”
      哑巴写道:“那些人似乎想要这个。”
      罗卿指尖轻轻碰了一下木盒,收回手,凝重道:“里面是什么?”
      “一块玉。”
      这木盒外表朴实无华,罗卿却一眼便认出那是洛水木制成的盒子。洛水木既不长在洛水河畔,也不生在洛水河底,而是漂在汤汤洛水之上。没人清楚这木头是从何而来的,或许要等上十年、百年、千年,洛水上才会漂来这么一根。
      洛水木轻若无物,却能隔绝一切气息。
      “能将玉的模样画出来么?”
      哑巴执了笔,认真的一笔笔描绘出来。
      待最后一笔落下,罗卿心惊到了极点。
      那木盒里藏着的玉,竟和书上记载的九环玉璧别无二致。如今手里握着玉璧的只有三家,东州水行四方楼、北州寒渊、中州南谷。
      这块玉,谁家丢的???
      院门口突然出现了熟悉的气息,罗卿霍然起身,来不及细想,推了一把哑巴,低声道:“将木盒藏好!”
      话音刚落,门被一脚踹开,发出震天响声。来人箭袖白衣,长发高束,目如出鞘利剑,风风火火的闯进来,厉声喝道:“什么人胆敢在此地撒野!给老子把人放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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