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言》砚修

3、第 3 章

　　03.

　　夏天的天气是多变的。

　　顾念起床时还以为闹钟坏掉了。他看到窗外黑压压的一片乌云，不由自主的打了一个寒颤。心里一阵憋得慌。自从那场事故以后，他到了下雨天就变得很不安。

　　出门的时候顾念的脸色很不好看，他听到周围有人在窃窃私语，有人在对他指指点点。他的灵魂像是脱出了躯体，动撞西撞地发出很多令人厌恶的声音。魂不守舍。

　　在这个小镇里，任何流言都会以爆炸般的速度传播。

　　不需要文本，甚至不需要借助互联网。流言的模样变得千奇百怪，妖魔一般的压像某个人、某件事，不留余地。

　　一直到了校门口，顾念的手脚一直都是冰冷的。

　　赵不闻向他递来一个关怀的眼神，他勉强的扯出一个微笑，脸上还是有些苍白。

　　“就是他！”身后忽然有人高喊了一声，接着一股力量抓住了顾念的后衣领，赵不闻眼疾手快的拉了他一把才没有摔倒在地。

　　“你……你一个人民教师！怎么能做出这种事！”眼前的女人他是认得的，白唐的母亲。

　　顾念环视了一下，来的大概有十几个人，还不算上周围围观看热闹的人。不光是白唐的母亲，他的父亲也在，他的余光甚至还看到了躲在众人之后怯生生地白唐“我……？”顾念刚想开口问个究竟，就被很多人的声音堵住了嘴。

　　“白唐还是个孩子啊！你这个畜生，禽兽！”
　　“我xx今天就打死你，狗东西。”
　　“你连孩子都不放过？你个xx养的！”

　　很多人在说话，很多人在朝他喊。顾念觉得自己脚步有些发虚，他能感觉到赵不闻的手一直牢牢地扶着他，隔着衣服透过来些许的热量，如果不是他，自己肯定早就倒在了地上。一个女人拉着自己的衣领来回晃动，顾念听不清她在说什么，只感觉这个人的口水都喷到自己脸上了。他抬手想擦擦脸，就感觉到一片冰凉。

　　有人把一个本子向他脸上砸来，那本子在短短的距离里，迅速的解体。他眼前是那个本子的残骸，满天满地。有人把一张纸贴到自己眼前，他勉强看清了那上面的字。[我喜欢你。]又有人把照片拍到自己脸上，照片里是昏黄，他正把白唐压在墙角。他想起了那天楼道里的表白，也想到了背后那猛地一扑，原来不是那么简单的恶作剧……

　　轰隆！一个雷在远处炸开，紧接着豆大的雨点滴在了他的鼻尖，接着是肩头、眉间、手背。无数的雨滴接踵而来，让他来不及反应，下一个是哪里。

　　“啊啊……”顾念从没听过的呜咽声唤醒了他的神智，周围的人本因下雨稍稍散开了一些，但一个人拿着一把水果刀猛地向他扑来，挥舞着就往他脸上划。边划还边骂着“死变态、小白脸！”这样的话。那呜咽声是赵不闻发出提醒他的，顾念想抬胳膊去挡已经来不及了，赵不闻却抢在他前面握住了那把刀的刀刃。

　　“血！血！”不知道是谁尖叫了一声，周围的人都不约而同的往后退了半步。

　　慌乱中又是一个炸雷，瓢泼大雨随之而下。顾念看着赵不闻满是鲜血的手掌，身体止不住的颤抖。雨声很大，把周围一切的嘈杂都隔绝在雨幕之中。他耳边只有雨滴砸在地上的声音，顾念艰难地挪动了一下脚步，忽然迈步往学校里跑去。身后是一片嘈杂，身后是妖魔，他不敢回头。

　　到了办公室，顾念一屁股就坐在了椅子上，力气像是被抽空了一样。他隐约知道发生了什么，又像是不知道，整个人浑浑噩噩的。衣服被雨水打湿，此时贴在身上的感觉十分难受。他却不想动，好像就这么坐着，时间就可以静止，他就不用去面对接下来的苦难。

　　刘海湿乎乎的贴在额头上，不知道是谁给了自己一张纸巾，他贴着自己的脸擦了擦，几乎一瞬间纸巾就被浸透了。他看着自己摆在桌子上的手，一会儿攥拳，一会儿松开，唯一的感觉就只是冷而已。他很冷，全身都在打颤，但他依然不能动。

　　“顾念。”办公室的门被打开，女校长站在门口轻声喊他。顾念回头看她，眼神像是一只受伤的动物，带着茫然无措。她觉得这样的神情一点也不像平日里那个对流言充耳不闻的顾念，但她却有点心疼这样的顾念。

　　“校长……”顾念的嗓音有些沙哑，他用了很大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不那么颤抖。

　　“来。”女校长说了句，转身出门了。

　　“你在我的办公室里休息一下吧……”女校长用一次性杯给顾念倒了一杯热水，又递给了他一条毛巾。“我去应付一下那群学生家长，你在自己的办公室里，难免有人会找你麻烦。我和你妈妈认识很久了，我也不希望你出事……”

　　顾念双手捧着那杯热水，热量缓缓地在他手心里渗透。他的眼神有些呆滞，机械地点了点头。

　　“但我还是想和你确认一下，你真的没有……”

　　“我没有。”顾念觉得自己的嗓子又有些发紧，他不愿意再说一个字，专注地盯着眼前的水杯头也不抬。他隐约听到校长低低地叹了口气。

　　“你看看这个吧，我先去忙了。”

　　门砰地一声关上了！顾念看着桌上校长留下来的几张纸有些发愣，半天才拿起来看。纸上的墨迹已经被雨水洇湿了一大块，使劲看才能看出具体的内容。

　　这是白唐的字无疑。

　　顾念辨别内容的时候喉咙一阵发紧，窒息感紧紧扼着他的喉咙。

　　2月23日
　　终于开学了，我就要见到顾念老师了。
　　顾老师是这个学校里唯一对我好的人，我也很喜欢他，他真的好帅。

　　2月30日
　　顾老师今天把我叫到办公室，然后脱了我的衣服。
　　办公室里没有一个人，顾老师的身材太棒了，摸到了就不想洗手。

　　3月16日
　　终于迈出这一步了，接吻的感觉就是这样吗，
　　顾老师我爱你。

　　4月3日
　　啊。我控制不住我自己发出的声音。
　　我喜欢被你X。顾老师，给我更多，
　　……………………………………

　　零碎的日记内容，少年青春期的幻想。
　　顾念深吸了一口气，想从口袋里根烟，却因为下雨的关系根本点不着。
　　他有些烦躁，满脑子都是今天发生的事，像是过电影一样，一遍一遍地在他的眼前。

　　顾念一直以为自己已经习惯了来自周围的恶意，但是当这些恶意一股脑的冲上来时，他还是被撞了一个跟头。特别是在这样的天气里……

　　他扭头看着窗外的瓢泼大雨，忽然想到一个人。

　　赵不闻呢，他怎么样了……

　　为自己挡了一刀，自己还把他一个人抛在学校外了。怎么也要送他去趟医院吧……好像自从关系好一些以后，他总是受伤啊。

　　平日里那些人就总是对赵不闻议论纷纷的，那些孩子也因为他是聋哑人总是欺负他。这件事以后估计会被欺负的更惨了吧，只是请他吃一顿饭似乎都不足以抚平自己的自责了。

　　顾念把桌子上那些污言秽语撕烂了扔进了垃圾桶，屋外的景色被暴雨弄得模糊成了一片，校长没再回来，顾念站在窗边叼着潮湿的香烟感觉鼻子酸酸的。

　　放学很久了，雨还是没有停。

　　顾念才意识到自己的伞不见了，身上本来就湿漉漉的，他也没打算跑回去，就这么平静地走着。

　　学校后门有一条小河沟，有很多事情在自己的脑海里一闪而过。顾念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那条小河沟旁，下雨之后小河沟的水流格外湍急。也许就这样死了……那么一瞬间，或许是因为有了这样的想法，顾念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脚下有一块很滑的石头，却还是踩了上去。不出意外的整个人跌进了小河沟。

　　窒息、绝望、痛苦。

　　那一瞬间所有的恐惧都袭上了顾念的心头，他张嘴想喊，却感到自己的喉咙格外的紧，而且像火烧一样的痛。他慌乱地拍打着手臂，溅起层层水花，眼前乌黑一片。

　　一双大手把他拉上了岸，他剧烈地咳着，眼泪顺着他的面颊混合着雨水流了下来。

　　顾念看着眼前的赵不闻，不管是额角的纱布还是手上一看就很潦草的包扎都显得触目惊心。他咬着自己的下唇，鼻子很酸，眼睛也被泪水模糊成了一片，他终于还是没有忍住，整个人嚎啕起来。

　　赵不闻一遍遍安抚着顾念，揉着他的背。顾念抬头，他看到赵不闻的眼睛也是红的，脸上也有着泪水，心里不由得一阵抽痛。他不由分说的吻上赵不闻的脸，慌乱的毫无章法地。雨声、雷声在他耳边乱作一团，炸的他的脑子里嗡嗡直响。

　　顾念紧紧地闭着眼睛，觉得全身上下都这么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