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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根毛 ...

  •   早上七点,南湖区苏城别院。
      叶清心一早便醒来,喝一杯藏红花,在后花园里信然踱步。

      “清心,该叫老余下来吃早饭了。”邓姨从宅子里探出头。
      邓姨是余家的远方亲戚,家人因故去世之后便被余杭接来苏城。但一直在余家白吃白喝始终是过意不去,邓姨便主动担下了家里的杂活。

      余叶二人是不喜雇请佣人的,尽管大女儿余兰茵提了许多次要为他们请几个厨师和保姆,可他们还是享受自己干活的清闲时光。
      即便是邓姨,他们也从未将她看作佣人对待。

      “早餐就做好了呀?”叶清心放下手中的鱼食袋,拎起裙摆,“我上去叫他。”
      邓姨故作神秘:“让老余动作麻溜点儿,今天的早餐冷了可就真的不好吃喽。”
      叶清心只笑她一把年纪了还调皮。

      半晌后,叶清心搀着余杭下楼,坐在餐桌前。
      葱油饼、肉丸胡辣汤、玉米烙、知味观的绿豆糕……惊喜从余杭的眼尾皱纹里露了出来。

      余杭是北方人,原本最爱吃粗犷油腻的食物。
      可近几年他有些三高,家里的饮食营养又向来是叶清心一手遮天,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清汤寡水以外的早点了。

      感觉到叶清心哀怨的目光,邓姨做贼心虚地背过身。
      余杭刚起床的迷蒙瞬间清醒,抓起筷子大快朵颐。

      “邓姨,你怎么回事呀?老余不能吃这么多油,你还惯着他?”
      邓姨有苦说不出:“我哪敢啊……要惯老余的人可不是我啊……”

      “Surprise!”余弦举着锅铲从厨房里蹦了出来,“别怪邓姨了,是我干的。”
      咳咳——余杭一口肉丸胡辣汤哽在喉间,灌了一满杯水才缓过来。

      “萱萱!你这孩子,”叶清心连忙为她解开围裙,拉到二人中间坐下,“你爸爸什么德行你不知道?戒了这么久了,你给他破了。”

      余弦往旁边的碗里又偷偷夹了一块玉米烙:“今天是爸爸的生日,你就让他满足一回。”

      余杭闻言,一边点头一边塞玉米烙。
      叶清心又好气又好笑,兰花指戳了错余弦的脑门儿,满眼宠溺。

      余杭轻咳一声,故意沉声道:“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我猜有人想见我了。”余弦笑眼弯弯,“爸爸,生日快乐。”

      余杭那张皮糙肉厚的老脸霎时烧得通红,只能埋头吃饭掩饰自己的神色。
      叶清心和邓姨在一旁看得清楚,咯咯笑了起来。

      邓姨擦了擦手,也在餐桌坐下,看着余弦感叹道:“萱萱一回来,这家里一下就生机勃勃//起来了。”

      “是的呀,萱萱茵茵小时候天天在家闹腾,可热闹了。这个小的就净闯祸,茵茵每次都跟在后面擦屁股,急得直掉眼泪。”
      叶清心抿了一口豆浆,似乎陷入了回忆。

      余家祖上三代都是从政为官的,可偏偏到了余杭这里,他不肯延续父辈的传统,反而偷偷离家南下学习经商,被骂了半辈子的不孝子。
      和叶清心相遇的时候,他还只是个一穷二白的毛头小子,余兰茵出生后甚至连一身新棉袄都买不起,幼年时期便已经学会了自己煮饭做家务。

      余杭走遍了各个角落寻找商机,整整九年,他终于迎来了经济飞速发展的年代,赶上了第一波浪潮。
      这波浪潮将余杭与叶清心推上了金字塔塔尖,而余弦这团肉丸子也在这时呱呱坠地。

      和勤劳踏实的余兰茵不同,余弦生来就是含着金汤勺的。
      余杭在最成功的年纪中年得女,将她视作自己的幸运星,一出生便宠上了天。

      可某一天起,从小捧在手心上的小公主忽然变了。
      变得沉默寡言,变得心事重重,变得不再与他们推心置腹。她突然离开苏城去往遥远的京市读书,大学四年只有电话不断。即便是回到了苏城工作,也鲜少见到她的身影。

      余弦眼底掠过一道黑影,圆滑绕过这件往事:“等会儿一起看出戏吧,好久没听二老唱了。”
      叶清心玩笑似的啐她一口:“还我俩唱呢,你爸爸这破锣嗓子都哑了,天天吼莱莱。”

      “怎么不见莱莱?我给她带了签名照。”
      “她呀,出去接茵茵了。”

      余弦的心脏陡然一空:“……姐姐回来了?怎么不早说?”
      “我们也是早上才知道的呀,他们坐了一夜飞机回来,就为了给老余过生呢。”

      叮铃叮铃。
      仿佛是为了印证一样,院子外的门铃响了起来。

      叶清心喜出望外,连忙催促:“邓姨,快给茵茵小远开门,今天这阵仗堪比过年了。”

      余弦那种发自心底的笑意渐渐消失,她露出了标准的八颗贝齿,站起身来:“太好了,正好我淘了几张唱片想送给姐姐,我去拿。”

      说罢,踉踉跄跄地跑出餐厅。

      十分钟后,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从余家宅子里传了出来。
      “这个兔崽子!说去拿唱片,结果居然从后花园里跑了!她倒还挺有良心,还没忘记把礼物给老子放到桌上!”

      -

      从宅子逃出来,余弦攥紧胸口。
      这么多年过去了,她的恐惧有增无减。

      肆意喘了几下,余弦沿着熟悉的大路走向小区大门。
      没走几步路,便看见几圈红色的警示线,旁边立着字牌——前方修路,请您绕行。

      连路都跟她作对。
      余弦揉着额角,转身绕进花园小路。

      忽然,一个温柔的声音从前方传了出来:“余弦?”

      尽管戴着口罩,余弦还是一眼认出来了。
      是沈谦和。

      前两天余弦替外甥女要了签名照,二人也算是正式认识了一番。
      蓦然在苏城别院里偶遇,实在出人意料。

      余弦礼貌点头:“沈先生,好巧。”
      “我爸妈住这里的,我回来看看他们,没想到你也在这里。”

      “我也是回来看望父母的。”
      “难怪。别院环境的确很适合长辈居住。”

      客套寒暄了两句,余弦刚准备道别,就听见一个甜滋滋的女声:“巧巧巧,都巧。前两天才互换了微信,今天就偶遇了。既然这么巧,要不要请这位女士上你屋里坐会儿啊?”

      余弦这时才发现,沈谦和身后藏了一个高挑的身影。
      樱花粉的兜帽盖住了半张脸,甜美的声音被口罩加上了瓮声瓮气的滤镜。

      余弦隐约听出了她话里的阴阳怪气,抿唇一笑:“我和沈先生不熟,就不打扰你们了。”
      “知道就好……不对,谁说你打扰我们了,我们又没做什么!”

      沈谦和怒目而视,语气却依然柔和:“你再这么闹,我现在就让你哥把你接走。”
      “好啊,你把我赶回去,试镜没过我就说是你不好好教我!”

      试镜?
      看来是位同行,难怪打扮这么神秘。

      君子成人之美,余弦带着笑,朝沈谦和挥手。

      “嘟嘟——!”
      就在余弦与神秘人擦肩而过的时候,几声刺耳喇叭响起。

      “年轻人,打扰你一下。我要去C区A2栋,这边的路被封了,还能从哪边绕?”

      是那个声音。
      是他。

      一股凉意从脚底开始滋生,像逐渐漫起的潮汐,将她淹没。
      余弦喘不过气,嘴唇无意识嚅嗫着,放大的瞳孔失神颤动。

      是镜头前从未见过的模样。
      神秘人抓住她,小声问道:“喂,你怎么了?”

      四面八方都是海水,这一句话仿佛是唯一的绳索。
      一滴冷汗沿着她的碎发滑落,神秘人一时怔忪,下意识环住余弦。

      “年轻人?”男人再次呼唤。
      “不好意思。”隐约看懂了眼前的状况,沈谦和走到警示线另一边,“您调头,在第一个三岔路口往左前方行驶,然后就能看见C区的喷泉了。”

      “到了喷泉我就知道该怎么走了,谢谢。”
      “不客气,应该的。”

      男人拉下车档,调头的那一瞬忽然将目光投向了小路上。
      他问:“你那位朋友……没事吧?”

      只是这么一句相隔十米的询问,余弦便已经开始浑身颤抖。

      “没事没事!她失恋了!”神秘人鬼使神差地为她打起了掩护,“她刚被渣男甩了,孩子都怀了仨月了被人逼着打掉!你看这年纪轻轻的还在读书呢,所以特难受!我搁这儿安慰呢,没事没事!”

      …………?

      男人面露一丝尴尬,转动方向盘离开了。
      沈谦和又气又笑:“你这胆子什么时候能给我收一收,这要是被认出来了你怎么解释?”

      “那我能怎么办嘛!”神秘人急得直跺脚,“你看她!”
      怀里的余弦保持着刚才的姿势,一动也不动。

      他们不认识那个男人。
      只知道那个男人声音一出,从来端庄优雅的余弦就仿佛变了个人似的。

      神秘人像安抚婴儿一样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事了啊,他已经走了。”

      耳畔萦绕着甜美温柔的声音,余弦从一片混沌里醒来,眼前满是白色的光点。
      她微微使力,离开这个温暖的怀抱,撑着太阳穴,脸色苍白。

      “你……你还好吗?”神秘人小心翼翼地问。
      余弦只感觉头有千斤重,有气无力地点了点头。

      她绕过二人,跌跌撞撞往小路深处走。
      神秘人望着她魂不守舍的背影,咬了咬牙,追了上去:“诶,等一下!”

      她拽住余弦,把外套丢到眼前人身上。
      她为余弦戴上兜帽,嘟哝道:“好歹也是个明星,出门记得带个口罩啊,生怕没狗仔拍吗?”

      余弦闻言,茫然抬头。
      被兜帽遮去大半的视野里,只隐约有一双含情脉脉的桃花眼。

      神秘人似乎很冷,缩着身子搓手。
      又好像说了些什么,朝她挥挥手,隐入了绿荫。

      她好想说话。
      道谢也好,呼救也罢。

      她好想张开嘴。
      她想摆脱这种令人窒息的溺亡感。

      她想奔跑,想呐喊,想把那些一切一切全都说出来。

      可是回忆像海水一样封住她的五官,根本无法呼吸。
      她走不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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