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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二十根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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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不见?”
余弦不敢相信。
她也不愿意相信,明明是这么漂亮的一双眼睛。
时媛似乎是听不得这件事,默默走出了病房。
“你应该听说过,我家不是那么平和。”
余弦点点头。
无论是何仪君还是晏奚,都说过。
“我十二岁的时候父母去世了,留给我一只很聪明的苏格兰牧羊犬。”
时荀的父母因意外去世后,时家旁支别系将歹意放在了他的身上。
只要他也死了,时家老大一家的财产就能被分食。
一个雨夜,有人偷走了那只苏牧。
时荀放学回到家,只看见了花园外它最喜欢的玩具飞盘。
这是父母留给他唯一拥有生命力的遗物,他必须要找到。
小时荀追着苏牧的玩具跑出去,在一间地下室里找到了四脚被铁链拴住的苏牧。
他刚走进屋子,就被一双手捂住了眼睛,扔进了满是污水的水缸。
他在水缸里拼命挣扎,可敌不过成年人的力气,只能装作晕厥。
坏人走后,小时荀从水缸里爬了出来,抱着奄奄一息的苏牧。
地下室四面不透风,时荀的呼喊无人听见。
他在地下室活了三天。
没有食物,没有光源,就连地上也是湿漉漉一片,唯一能够维持生命的就是那缸污水。
小时荀躺在苏牧柔软的肚皮上,安抚它:“别怕,等出去了,我就陪你玩新买的球球。”
三天后,他终于被时家和警方找到。
当地下室大门被拉开,当外面灼目的光线照射进来,时荀才知道,原来地上湿漉漉的,都是苏牧四肢缓缓渗出的鲜血。
他没有了爸爸妈妈。
也没能救回苏牧。
从那时起,他就决定要做一名兽医。
之后,小时荀发了一场高烧,又在挣扎时角膜受伤且沾了污水,因为救治不及时感染了阿米巴角膜炎,左眼视力受到严重影响。
每隔两小时一次抗微生物药物,每年尝试新的特效药。
十六年来,做了两次角膜修复术,但也只能防止病情加重,救不回已经受损的视力。
余弦哽在原地。
这么漂亮的浅海落日,左眼竟然几乎看不见。
好残忍。
命运真的好残忍。
双手搭在雪白的毛毯上,时荀仿佛不是躺在病床上,而是坐在宫殿宝座上一样。
他笑了笑:“不要为我难过。我坦白这件事,并不是希望你同情我。”
“但是时医生,我真的很难过。”
余弦向前蹭了一步,站在他身边,好像守护着一尊易碎的雕塑。
“其实,也不是全然没好处。”
时荀对上她悲伤的视线,指着布满红血丝的左眼,“不想看的东西,用左眼;想见的人,用右眼。”
现在,她就在他的右边。
余弦忍俊不禁:“时医生,你也会开玩笑呀。”
她端起一碗蓝莓,递给时荀。
好奇问道:“你的眼睛应该很影响日常生活吧?”
“习惯了也没什么。只是需要更注意眼部护理,避免强光直射,以及非必要不开车。”
非必要不开车?
时荀似乎大部分时间都是有司机的,除了第一次在胡家村救助站开的小货车,以及……凤凰台那一次。
余弦心底的愧疚感更重了。
她深吸一口气,像鼓足了勇气似的:“时医生,其实我也有驾照的。”
时荀抬眸,好整以暇地望着她。
“回苏城我就去买一辆车,你有急事可以联系我,我来接送。”
“我的司机不是白拿年薪的。”
“你需要长时间阅读文献的时候也可以联系我,我托福115日语N1,其他小语种也会一点点。”
“现在的文本阅读技术已经很成熟了。”
“或者、或者……”
“余弦,”病房拉着纱帘,稀碎的阳光为时荀镀上一层柔焦,“我受伤与你无关,你不需要有心理负担。”
余弦抿唇,低着头像个等待批评的小朋友。
她知道时荀什么都不需要。
她只是想做点什么。
“很久很久,没有你和时媛对我这样好的人了。”
人真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生物。
习惯了独来独往的生活,觉得来自他人的关怀是无足轻重的。
可当她破了这个戒,又开始变得贪婪起来。
余弦,你真是一点都不坚定。
时荀望着她,低垂的小脑袋似乎很是烦恼。
时荀和余弦不一样。
余弦是克制的人,但他不是。
他有感情,有热情,也有激情。
只是漫长岁月里,并没有人能让他倾注。
爸爸、妈妈和苏牧,都不在了。
或许,也会有一个身影,像五年前那样向他奔来。
他笑了笑:“既然如此,好好拍电影,回苏城后请我吃一顿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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君子一诺。
余弦答应时荀的事,已经完成了一半。
晏奚本就是空降角色,这场令人难堪的意外发生后,马导立即遣返了他。
他离开小河村的时候,是壹点娱乐派车接送的。
只那一眼,余弦认出了后座上大腹便便的男人——凤凰台那日,酒桌上有一位把女明星当商品的老板,姓常。
“我靠,那不是丁志杰的熟人吗?”时媛已经懒得尊称叔叔了。
丁志杰和常姓老板是好友,而他们那日又说秦远带着大项目来,约莫是亓远集团要涉足娱乐行业了。
余弦凝眉,似乎嗅到了阴谋的味道。
难道说……
这一切和秦远有关?
安插晏奚这颗棋子,挑拨她与时媛、与郑璇的关系,用舆论毁掉她的事业。
切断她所有的人脉,割裂她所有的关系网,削弱她原本拥有的一切力量。
让余弦只能乖巧听话地活在自己身边,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和他曾经所做的,一模一样。
余弦晃了晃头,企图把这种荒谬的想法甩出大脑。
不,不会的。
秦远现在已经家庭美满,事业也如日中天,他没有必要再回过头折磨她。
晏奚离开后,组里迎来新的配角,所有人真真正正为了拍好一部电影而努力着。
四十二天后,余弦杀青。
回到苏城,余弦只稍稍梳洗了一番,就换上长裙罩衫出门了。
端坐于宾利后座,同司机说了地点后,余弦浅笑嫣然:“抱歉时医生,明明是我请客,还要你来接。”
靠在她肩上玩手机的时媛撇撇嘴:“时医生时医生的,你能不能在乎一下每天等你杀青的时媛小姐?我都快成望夫石了!”
时媛的戏份比之余弦要少太多,早在半月前就回了苏城,每天微信轰炸她。
“抱歉,时媛小姐。接下来一周我没有安排,你想做什么我都可以陪你。”
“真的吗?我舅舅有个盖着玩的果园,我正愁没人陪我去吃白食,那你跟我一起去!”
……
一路南行,驶入子央湖畔后,拐进湖边一扇雕花木门。
梨花木精致油亮,一副细心打理的娇贵模样。
牌匾上刻着三个大字,湖心亭。
在苏城,湖心亭是比凤凰台高贵不少的存在。
凤凰台胜在神秘,是无数宾客谈商务的地方;但湖心亭不是,它像一个万千百姓守着长大的孩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长大后,它得道成仙,回到西城庇佑这片土地,再也不与寻常人嬉笑打闹。
顾名思义,湖心亭立于子央湖中央,四周停泊着几艘画舫。
画舫中也有席位,但有心而来的客人,总是奔着那座亭子去的。
湖心亭中只能容下至多三桌菜肴,因而每一餐便只接待三位客人。
物以稀为贵,在这样的约定俗成下,湖心亭的席位就成了地位的象征,绝非有钱就能吃到的。
身着旗袍的服务员站在一艘小型游艇上,为三人掀开竹帘:“请小心脚下,现在我将带三位贵客前往湖心亭。”
直到坐上游艇了,时媛还没从震惊中缓过来。
她指着余弦,结结巴巴:“余弦,你、你、你订了湖心亭的位置?!”
余弦挠挠脸颊。
她的确是订了湖心亭的位置没错,不过用的是余杭和叶清心的名义,以她的身份,最多只能订上一艘画舫。
枣红亭尖下雕梁画栋,三张小叶紫檀圆桌置于其中,如湖上幽莲般在风平浪静里摇曳。
三人在圆桌前坐下,各自点了几样菜。
时荀淡淡瞥了一眼,有些讶然:“你喜欢吃辣?”
余弦的长相与气质,看起来像是每日清粥小菜的人。
“嗯,其实我吃的口味不淡,只是要身材管理。”
“最喜欢吃什么?”
“……肉?”
“什么肉?”
“什么肉都可以。”
“噗嗤,”时媛捧腹大笑,“余弦你真的一次又一次刷新我的认知,我以前被你清冷内敛的外表骗了,明明就还是个小朋友嘛!”
笑闹间,湖面传来游艇发动机的声音。
大约是另外两桌的客人来了。
余弦下意识转头,却撞上了意想不到的身影。
“……爸爸妈妈?”
余杭将将迈出的右脚悬在空中,瞪大了双眼:“萱萱?你怎么在这里?”
叶清心喜出望外:“你怎么知道我们在这里呀?”
余杭和叶清心穿得十分休闲,并不似宴请宾客的打扮。
余弦有一种极其不好的预感。
——“小姨!”
二老身后的游艇上,秦悦莱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两只小脚丫腾空扑棱着,朝余弦打招呼。
一家三口,再幸福美满不过。